她却没再说话。舒琰的事还没有理清,他一句话将她的心搅得更乱。如他所说,陌生、熟悉、熟悉、陌生,他自己不也如此,表现像转盘似的,随机切换着,总也摸不准他的想法。他们虽说和好了,却一点实感也没有,不禁让人怀疑这是冲动之下的决定。
贺加贝一言不发地挑着菜品,又一言不发地结账、打车,下了车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
张弛寸步不离地跟着,最后忍不住叫她,见她回头,才指着购物袋:“帮帮忙,我一个人提不动。”
她于是转身回去,刚伸手,就被他顺势牵住,而他另一只手很轻松地就将袋子提起来。
他故作轻松地说:“一生气就不理我,这一点我倒是很熟悉。”
她反倒有点生气:“那你骗我提不动,这一点我倒是很陌生。”
他一本正经地解释:“没骗你,两只手都没空着,这样能保持平衡。”
贺加贝这才扑哧笑了。
张弛也笑了:“现在能告诉我,刚刚为什么生气吗?”
她垂着头:“没有生气,我在想事情,就像你说的那样,我现在有很多烦恼的事。”
“所以你烦得连打车打错地址都没发现吗?”
她惊讶地环顾四周,果然是个陌生的小区,赶忙掏出手机准备重新下单。
张弛拦住她:“我们先走走吧,累了再打车。”
她便由他牵着往前走。他握得很紧,她的手指挤在一起很难受,动了下想挣开,他稍稍松开些,她还没来得及抽出来,他就换成十指相扣的姿势。以前最喜欢这样牵手,觉得比直接握住更亲密些,贺加贝忍不住看了他几眼。
张弛随意地问:“你经常打车写错地址吗?”
“没有经常,偶尔一次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重新打就好了,最多浪费点时间,浪费点钱。”她低声道,“而且我已经工作好几年了,如果还像以前一样咋咋唬唬、丢三落四的,会给人不专业的感觉。”
张弛转头看她一眼:“所以丢笔记本……”
“那是个意外!”她忙不迭截断他的话。
他也忙不迭地点头,明显是一副不信的样子。贺加贝用埋怨的眼神盯着他,他目视前方,故意装没看到,她于是绕到他面前,他的眼神便飘向各处,最后她直接上手,把他的脸拨向自己,张弛这才看她。
这一幕让人觉得十分熟悉,好像回到从前恋爱时,她仰着脸,他低着头,他们离得这样近,在长久的注视中,她渐渐有种眩晕的感觉,整个人几乎倚在他身前。
张弛居然礼貌地问:“可以亲你吗?”
她笑:“不可以。”
他凑近,她一偏头,感觉他的嘴巴从脸侧擦过,瞬间带起脸上的一片潮红。然而他似乎把这理解成一种拒绝,同她扯开些距离,神情也正经起来,领着她继续往前走。
“我……”
“嗯?”他若无其事地看着她。
她心中刚燃起的火焰,转眼只剩火星子了,心情不可抑制地低落下去。
她这样想着,张弛忽然停下:“要休息一下吗?”
她四处看了看:“这是哪里?”
“你就这样跟别人走?万一我是坏人呢?”
“可你又不是,因为是你,我才放心跟你走的。”
贺加贝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他抬起下巴吻了过来。张弛远比她想得更热情,大概从刚刚就开始酝酿,这会儿一得了机会就爆发出来。她的呼吸被夺走,好不容易分开,得到片刻的喘息,她的手抵在他胸前:“有人。”
他又吻过来,含着她的唇说:“没有。”
晕眩已经不足以形容此刻的感受,她完全靠他托着腰才能站住,烦恼、纠结、舒琰、还有他,脑海中思考的所有问题全都靠边站,只知道糊里糊涂地开嘴,任由他进来,再被他引诱着探出舌尖。
结束时脸红心跳,贺加贝把脸深深埋在他脖颈间,感受到他的胸膛也剧烈起伏着。
张弛轻轻抚着她的后背,待两人气息都平静了些,才说道:“熟悉也好,陌生也好,那些都是你。还是说你因为我不了解陌生的这部分,就给我扣分了?你知道的,我一直希望你快乐,可是几年过去,你看起来反而更不快乐了,我很难不比较。”
贺加贝摇头,闷声道:“没有扣分,我只是……”她泄气地承认,“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可能那一瞬间确实动摇了。”
张弛提醒她:“你可不只这一次动摇哦,半夜发的消息已经忘了吗?”
她有些气恼地推开他:“那有什么办法嘛?我也想和以前一样开心,只是不开心的事也多了很多,又不能假装看不到,看到了自然就想得多了,然后犹豫啊、纠结啊,这些统统不请自来了。”贺加贝反问,“你还说我,你难道不是吗?”
张弛笑着捧起她的脸,轻轻啄了下:“是的,我也是。我忽然想起来以前你说我什么都不说,害你总要猜我的心思,现在我也要猜你的心思。可见人和人之间哪有什么互相理解,除非我自己也体验过你的处境。”
贺加贝小声说了句好傻,然后伸手搂住他的脖子:“所以你要理解我的动摇,毕竟我心里就是很没底,比如今天见到你,本来很想冲过去抱你,但一看到你的样子,就觉得你可能不喜欢,毕竟上次在你家你就不太想我碰到你,我不知道你是犹豫,还是后悔。不过现在,我非常确定了。”
她心里的火焰重新燃烧起来,虽然兜了很多圈子,也花了点时间,但总算推开进入彼此内心的大门。
张弛长舒一口气,用力抱她:“那太好了,我和你一样,也非常确定了。”
她可能不知道他做了多少心理建设才说出这些话,因为他比她很没底、比她更纠结犹豫,甚至于她敢于承认自己会动摇,而他,是绝不敢先说出来的。他觉得自己就像摸黑行走的路人,虽然知道路在哪里,但总要一遍遍试探、确认。
但只要她点亮一盏灯,他立马就能走得更快、也更坚定。
张弛问:“走吗?天都快黑了。”
她点点头,人却不动:“我走不动。”见他疑惑,瞬间翻脸,“还不都怪你!”
张弛顿时明白过来,半蹲下:“那我背你。”
她兴奋极了,简直是跳到他身上。他背着她,手上还提着重重的购物袋,贺加贝夸他:“你有长进哎!”
“因为我在运动啊。”
她夸张地问:“运动成果怎么样?改天让我检查一下!”
不料他瞥了一眼:“好啊,你想哪天?”
她顿时卡壳了。
张弛笑道:“纸老虎。”
贺加贝咬着他的耳朵:“你给我等着!”
张弛叫她,她恶狠狠地应道:“干什么?”
“你和我说说这几年的经历吧,比如为什么离开报社,比如……我一下子也想不到了,总之随便说点什么都好。”
她偏唱反调:“我才不说!你自己猜去吧。”
张弛把她往上颠了下:“好啊,那你也给我等着。”
贺加贝脸贴着他的脸,他偏过头蹭了下,她于是很没志气地说:“这些事说来话长,等我找一天,慢慢跟你说。”
下车的地方其实离住的小区并不远,说话间,两人已经快到了。人渐渐多起来,贺加贝便不好意思叫他背着了,下来和他并肩走。
刚进小区,手机就震动起来,孟元正在群里催他们:你们俩买菜买到哪里去了?锅底都煮开了。
贺加贝回:马上。
他只等了几秒,又问:不是说马上吗?人呢?
她干脆不回了:“烦死了他。”
加快速度到了门口,她整个人却萎靡了。一路嘻嘻闹闹过来的喜悦,完全掩盖不住等会儿进去后即将面对舒琰的烦扰。
张弛陪她站着,贺加贝冲他笑了下:“你看吧,我怎么开心得起来。”
他捏捏她的手安慰她:“一件一件来吧,我陪你。”
她又站了会儿,才掏出钥匙开门。
门一开,立刻换上笑脸挤进去:“重死了!快来个人接一下!”
第42章 我也很幸运遇到你
各怀心事的一顿饭。孟元正难得没那么聒噪,贺加贝小心隐藏着情绪,舒琰心知肚明地陪他们俩演着,最后,话题反而落到了张弛身上。
他干脆说起画展的事,场地已经定下,但要准备的事情还有一大堆。
舒琰说:“我没课的时候可以去帮忙。”
孟元正紧跟上:“我也可以。”
张弛感激道:“那就太好了,我正愁怎么和你们开口呢。”
“你们都去?”贺加贝瞥了他一眼,“那我就不去了,这么多人,反正也不缺我这一个。”
张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她低下头随意搅着碗里的小料。
孟元正啧啧地打趣:“你们俩差不多得了,我今天还没吃几口就饱了。”
贺加贝斜瞪他一眼,他却顺竿子往上爬,真的搁下筷子:“不吃了不吃了,一个个的,气死我了。”
话音刚落,舒琰就干笑了两声。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她以为孟元正在说自己,孟元正和贺加贝又因这几声笑想到她的事,场面顿时尴尬起来,三个人都装不下去了,张弛只能硬着头皮再找些话题,但实在没什么效果。一顿饭就这样匆匆吃完。
孟元正出去扔垃圾,贺加贝擦完桌子,没精打采地靠在沙发上,对面厨房里,舒琰和张弛正在洗碗。贺加贝看着她的背影,思绪万千,很想和她聊聊,又没想好如何开口。因此当舒琰从厨房出来时,她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怎么在这里睡着了?”她听到舒琰说。
紧接着有一片暗影落下来,张弛轻声叫她,她不应。他还偏不离开,贺加贝在心里默数了几秒,他忽然笑起来,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张弛抱起来。他小心地把她放在床上,却忘了拿掉头上的抓夹。脑袋硌得难受,贺加贝尽量自然地翻了个身,微微睁开的眼睛看到张弛还坐在床边看她。
他俯身凑近:“桐桐,睡着了吗?再不醒我就要走了。”
贺加贝还是不理,忽然被人捏住鼻子。她再也装不下去,皱着眉睁眼,张弛早料到似的,得逞地笑着。
“装睡?”他用口型问。
她正要反击,舒琰拿了块毛巾过来,她立马又闭上眼睛。
舒琰说:“你给她擦一下脸吧。”
床边一轻,张弛站起来:“还是你来吧,我看客厅还没收拾好,我去收一下。”
舒琰于是走近拍拍她:“贺加贝?醒醒,把脸擦一下。”
但一个装睡的人是怎么也叫不醒的。
她干脆坐下:“怎么这么困?”
张弛还没走:“可能是出差太累了吧。”
舒琰解开抓夹,扶正她的脸擦了几下,她的手法很轻柔,温热的毛巾拂过脸庞,让贺加贝想到她们刚毕业时挤在一个小房间里的日子,有时她熬夜写稿写到睡着,舒琰也是这样照顾自己。
贺加贝伸手抱住她。
舒琰动作一顿,笑道:“认错人啦,张弛刚刚出去了。”
贺加贝知道,他这是在给她们留下单独相处的空间,因此直接问道:“为什么要瞒着我们?”
“你没睡着?”
她坐起来:“还有手链又是怎么回事?”
舒琰不自然地笑了下:“孟元正都告诉你了?”
“可是我想听你说。”
她低着头不言语。
“你那时候为什么忽然不理我,又为什么还要送我礼物?还有你和……还有好多事你都瞒着我对吗?”贺加贝握住她的手,“我们认识那么久了,又在一起住了好几年,还不足以让你信任我吗?”
“我当然相信你,只是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舒琰深深叹了口气,过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看她,“你也许不知道,我其实很嫉妒你。”
对于贺加贝,舒琰有很多愧疚。她很羡慕她开明恩爱的父母,羡慕她家轻松自由的氛围,羡慕她无拘无束又勇敢无畏,甚至羡慕每次考试,她哪怕只是进步几分,所有人都会祝贺她,而自己明明进步得更多,却没人注意到。
所有自己没有而她拥有的东西,到后来连自己拥有而她没有的东西,舒琰都很羡慕。
她的世界里有追星、演唱会、旅游、夏令营……她甚至还能和父母谈论早恋,这听起来简直像天方夜谭,因为自己的世界里只有成绩。舒琰从不在父母面前轻易提起男同学的名字,因为预料到这会在接下来一段时间成为他们最担心的事,会被反复叮嘱不要早恋、学习为重。
一起长大的两个人,为什么差别这么大?白天,她和贺加贝一起上课放学、亲密无间,到了晚上,嫉妒的火焰在心里熊熊燃烧着。是否真如父母所说,她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自然不可能成为朋友。
但和她做朋友太幸运了。舒琰渴望和她一样随心所欲,但又怯于行动,而贺加贝总是像个战士冲在前面,自己则趁机紧跟着她,也能领略一番别样的风光。贺加贝受人欢迎、被人喜欢,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因为这样就生出嫉妒,舒琰感到羞愧。然而越靠近她,嫉妒就越疯狂地滋生着,愧疚日渐演变成羞耻,最后只能走下策,选择逃避。
她仓皇地进入大学,一门心思想要赚钱,以为有了钱就有了自由。然而父母却时不时提起他们在家如何如何节省,家里虽然不富裕,但也没有拮据到那样的地步,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非要过着那样的生活。
舒琰的自由之路磕磕绊绊。
她早意识到这是一种控制,想摆脱又深陷在对他们的愧疚之中。她出于罪恶感不敢有大额花费,却又无法控制地挥霍着小额开销来满足自己。她渴望自由,又被困在对自由的有限想象中。她在这样的拉扯中艰难往前。
直到有一次,她被母亲那套节省的说辞烦透了,直接挂了电话,给她转了一千。
舒母立马打来:“你这什么意思?我是为了找你要钱吗?”
舒琰挂断,又转了两千。
再打来,她干脆不接只转钱。
那套说辞出现的频率渐渐也低了。
钱就是这么没的。她拼命上课,只为了买点清净。舒琰已经不想再其他,如果钱能帮她解决这些烦恼,有什么不好呢?现在她有能力过上更舒服的日子,也能让自己和父母之间的关系更体面,这样就足够了。
她还有很多事要做,比如她忽然很想去留学,毕业时有人问她为什么直接工作,没考虑过继续深造吗?她的第一反应是“居然还能这样吗”,似乎这是个永远不可能出现在自己人生里的选项,现在她想把它变成“是的,我也可以这样”。
然而这些事,又有多少是能直白地告诉贺加贝的?自己曾经一声不吭疏远她,再见面时,她对自己还和过去一样,从没有责问她。贺加贝就是这样心软,轻易就原谅了她,自己何德何能有这样的朋友?舒琰因此很不希望她受到烦扰。
她说了一半,留了一半,贺加贝就已经心疼起来:“你怎么把这么多事闷在心里!一定很辛苦吧?”
舒琰摇头:“我只是不确定这样做对不对,总觉得没有非去不可的理由,但我又非常想去,所以不敢说出来,我怕一旦听到反对的声音就会退缩。”
贺加贝比她坚定得多:“也没有不能去的理由啊,只要你想去就可以去,我支持你!”她又抱住舒琰,“可是你怎么不跟我说呢?要是早一点说,你就会早一点轻松了。”
她的反应完全在意料之外,她并不关心那些迂回纠结的心思,只是关系自己辛不辛苦。舒琰也抱住她,很久才小声说:“你就当我想留一点体面吧。”
体面又是什么?
贺加贝不明白,但无所谓了,因为那是舒琰,自己愿意成全她的体面。
隔天再见张弛,她已经神清气爽,和前一天判若两人。
她开心,张弛也开心:“烦恼解决了?”
她嗯哼一声:“现在看也没什么好烦的,你不知道我多幸运遇到舒琰这样的朋友。所有我想不到的,舒琰都能帮我想到。我很多时候想一出是一出,比如半夜忽然想吃东西,她给我做好了,我又不想吃了,你说是不是很烦人?但她从来都没有说过我。孟元正总说我这样的臭脾气,没几个人受得了。可是她居然忍得下去!”
她伸手比划了一下:“我是有一点点委屈啦,可是为了值得的人,我觉得这不是牺牲,而是心甘情愿!”
张弛听她说着,不自觉笑起来,倒让贺加贝有些不好意思了。她微昂着头:“笑什么?别太崇拜我!”
他居然点头。
但贺加贝却沉默了,再开口时比刚刚稍稍失落了些:“不过我猜她肯定还有很多事没有告诉我,但是没关系,等她想说的时候自然就说了,我支持她就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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