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说,那高台是……
校场上的高台,修得极为平整宽阔,约有现代的两层半楼高。而且它极其宽敞,一百人排成长蛇阵站上去,也丝毫不显得拥挤。
耶律重元呆呆地想,小殿下的意思是,他要把它拆掉?用……击败辽国的天降神雷?
怎么可能呢?
耶律重元的理智疯狂叫嚣着不可能,但他的五官却见证了让他此生难忘的场景。
其实到了后来,他关乎这个场景的记忆已然近乎趋于空白了,旁人让他描述,他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只能不断重复“很响”“很吓人”……
和从战场上下来的,从天降神雷中幸存的辽国士兵们如出一辙。
该怎么形容呢?先是一阵厚重沉闷的响声从地底传来,地面似乎都因此晃动,好似地底沉睡的野兽乍然翻身。旋即,响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清亮,仿佛要打到人身上的雷声。
有的人被吓得站不稳,险些摔了一跤,幸好被身边人扶住了。
与此同时,砌成高台的巨石自下而上开始碎裂、渐渐沦为倒塌的废墟。眼前的高台轰轰烈烈地倒塌了下来。参天的烟尘弥漫而上,似乎连空气都染上灰土纷飞的苦味,近乎遮天蔽日。
“……”
此时此刻,不管宋国辽国,每个人心中的念头出奇地一致:原来是这样。原来,辽军在战场上遇到的“祥瑞神雷”,就是眼前这样的,近乎末日般的场景。
他们被官家和太子提前提醒了,见到实景仍然心有戚戚焉。对此一无所知的士兵,马匹又会何其慌乱,如何战斗呢?
耶律重元正感觉到,自己耳朵鸣响得十分厉害,心也怦怦直跳。眼前如末日般的光景,宛如压倒他心中的最后一根稻草。
“……”
“什么?”
突然之间,他看到宋国的小太子对他做了一个口型。可他实在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我说,你需要大宋提供今天的场面写生,方便你寄回去给本国人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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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杀人诛心啊[狗头叼玫瑰]
第153章
耳廓中尖锐的撕裂声轰然而来, 耶律重元平白感到了一阵愕然。他的反应力比平时下降了数倍,过了好几秒后,才明白过来宋国太子话中的意思。
今日他业已亲眼目睹了天降雷火的场面, 为什么还需要写生呢?是因为……必须要向本国的君臣们说明它的严重性。
但那不是在长他人志气, 灭自己威风吗?
耶律重元思及于此,下意识瞪了扶苏一眼。瞪完之后脸朝向倒塌得七七八八的高台, 又吞咽了一口口水。
想想看, 倘若把这高台换算成别的什么,譬如说辽国的城墙, 和他们引以为傲的骑兵……
抵挡得住吗?
根本抵挡不住的。
甚至于, 耶律重元一下就明白了,为什么西夏的铁鹞子先手埋伏, 还会折戟于路过的宋军之首。又是为什么, 他们大辽视为倚仗的骑兵会一路打一路败,逃兵们为什么集体神志不清, 连话都说得囫囵。
谁在这宛如天罚一般的局面下,抛却逃命的功夫, 还有心力组织语言描述现场啊!?没看到大宋最有文采、最会写文章的大臣们, 经历了天雷的洗礼, 也呆呆的半晌说不出话来吗?
事已至此,耶律重元只能屈辱地表示:“如果有的话,麻烦给我一份吧。”
他要把今日的场面写生, 一道夹回寄给母国的信里。让他的皇兄知道问题的严重性。
甚至于……耶律重元的手倏然抓紧。接连吃了宋国准备的连番的下马威, 包括他在内, 使节团的信心被打击得重重受挫,或许事情真要向之前预测的最糟糕的走向不断滑落去了。
“阅兵式结束了。”扶苏说:“校场上烟尘太大,不宜久留。太弟要随官家和我一道回宫去休息一会儿么?”
“多谢小殿下好意, 只是不必了。”耶律重元用最后一点精力撑着面皮上的笑影:“休息的话,我们回相国寺就好,就不必多叨扰了。”
扶苏点了点头:“那请便——”
然后就蹦跶着去找范仲淹去了。今天阅兵式能举办成功,扶苏自己的心情实在是好。但一把年纪还被吓了一跳的师父就未必了。他得去安抚一下老人家的心脏。
结果到了人家跟前,就见范仲淹不仅没被吓到,还一副好整以暇、精神抖擞的模样,像是等着他来似的。
“呃。”扶苏有点吃惊:“您,还好吗?”
范仲淹摆了摆手:“你师父我也是上过前线的,这点场面算不得什么。”丝毫不提及自己在听见火药球的第一声响时,小腿肚子哆嗦了一下险些抽筋的事实。
“倒是小殿下你。”他微不可查地朝耶律重元的方向一瞥:“不趁热打铁吧?”
趁热打铁?太文雅、太委婉了。应该叫趁火打劫才对吧。
扶苏知道范仲淹的言外之意:今天他们阅兵式预备好的每个包袱都响了,每个都吓到辽国使节团一大跳。这不正是开启辽宋和谈,要回山前七州的好时机么?为什么不强硬一点,把人强行架住去宫里呢?
扶苏也压低了声音:“耶律重元应当猜到我们的意图了。为了拿到谈判的主动权,他们会给一个让我们满意的价码的。”
同样的对话,也发生在辽国使节团内部。
“太弟殿下,方才宋国的小太子邀请您前往宋宫,想来是要提及和谈之事吧?为何您不应声而上,吾等也可掌握先机。”
耶律重元看了人一眼:“掌握先机?在看完方才的阅兵式以后?”
那人立刻不说话了。
耶律重元心想,若是宋人强行把他们按去谈判才显得自己外强中干。但轻飘飘地把人放走,看上去完全不在乎今日绝佳时机,则让人完全探不到,宋国的底和底气究竟在哪了。
而况……他轻叹一声。
今日明面上没涉及和谈之事,就意味着和谈没有开始吗?绝非如此。至少他们使节团在阅兵式之后,是一定要该思考,如何应对的了。
而在军备和国力的双重劣势中获取先机的唯一筹码,就是……
“先给出宋国人一个让他们满意的价码。比如说……山前七州。”
“山前七州!?”立刻有人失声道:“至走到这一步吗?难道就不能饶些岁币给宋国?当初他们对我大辽不也如此?”
耶律重元眉心狠狠地一跳。他发现看不清局势的不仅是远在都城的臣子们。连使节团内部也有拎不清的人。
他强行忍耐着怒火:“难道你是觉得,凭宋人阅兵式上展露的那些神通,山前七州他们是攻不下么?”
刚失守的居庸关还在那呢。
被怼的使节团之一讷讷不说话了。他必须承认,他也只是侥幸心理作祟。以为宋人可以只用岁币打发,不用割让国土。
耶律重元摇头:“不。”
心里话说出来,未免太杀自己威风涨他人志气。但宋国的那位小太子,既懂民生、又知兵事,实乃天纵奇才。只要有他在,辽国想要占便宜恐怕难上加难。
为了占断先机,避免被宋国抢先开条件,狮子大开口,他们只能率先拿出有诚意的筹码。但这偏偏不是耶律重元自己能决定的。
阅兵式的当夜,大相国寺使节团住处的房间,灯火亮了一整夜未熄灭。房间内,使节团全员齐聚,面色皆十分凝重,你一言我一语地提议着,到底该如何措辞,才能让朝廷明白宋军在阅兵式上展现的神力。
以及,割让“山前七州”不是他们谈判失败的产物,而是他们用力争取的最好结果。
第二日,画院的臣僚们把阅兵式的场面写生摹本赶制了出来,送往了相国寺。据亲自送画的净觉师兄本人证实,当时在房间里的所有人,各个面色都苍白如纸、眼底挂着倆大黑眼圈,“如同被鬼魅吸干了精气”。
扶苏扶额:“你这个形容,真是……”
不过算上前夜,辽国以补送礼物为借口,送来军情急报,使节团就是连着两夜没睡好觉。作为一切的始作俑者,扶苏流下鳄鱼的眼泪:“使节的工作可真难做啊。”
要背负着巨大压力向母国报告噩耗,当机立断、做出割肉的决定,然后遥遥等待着可能将他们一切努力和苦果都否定的回音,光是想想都让人头大了。
平心而论,扶苏觉得如果是自己处在耶律重元的位置上,未必能有他做得更好。他也是真的为耶律重元感到可惜,毕竟不是人人都有本朝太宗一般的命格。
但耶律重元自己,远比扶苏想象中苦大仇深的他来得轻松。宋国送来的图画一检查,确认没问题后塞进信封里,火漆一封,送回辽国后,他就豁然开朗、一阵轻松。
反正能做的事都已经做了,剩下的他全都左右不了,还不如等待天意。耶律重元这种心态,颇有种末日来临前放手摆烂的乐观,反正迟早都要挨那么一刀的,对嘛。
在等待回信的日子里,他也一点没闲着,放肆地逛起了汴京街市,吃足了出差的福利。先从靠近相国寺的夜市逛起,再到白日里的茶楼、瓦舍勾栏……险些乐不思蜀。
没办法,谁让汴京城真的太好逛了呢。就连经历过现代娱乐方式洗礼的扶苏,都险些在上面栽了个跟头。
耶律重元的行踪没瞒着人,皇城司每日都会向扶苏汇报。他只是听一耳朵,除了让皇城司盯梢严一点儿,别给辽国人安插间谍的机会外,并没有放在心上。
没办法呀,他自己还有一堆事要忙。
最首当其冲的,就是禁军校场高台废墟的处置问题。为了阅兵式的视觉效果,他们不可谓不下血本,结果就是把高台直接平推了了,不仅要清理废墟,还要再次重建一个。
扶苏把重建高台的岗位放了出去,不是作为徭役,而是有工资发的那种,招聘面向全体汴京百姓。再加上原材料,个中花费自然小不了。每次他看到了预算,都要闭眼深吸一口气,默念好几声“山前七州”才能勉强释怀。
但让扶苏没想到的是,高台招工之事宜才告一段落,耶律重元对汴京街市失去了兴趣,反而找上他了。
十日里有六日,问他有没有空陪逛,剩下四日直接登门和他寒暄。
扶苏:“……”这是在干嘛呢?
他不负责任地猜想道:难道是为了近距离观察未来的竞争对手?
还真让扶苏说中了。耶律重元还真是来观察竞争对手的。他已经有了猜测,宋国在短短十年中能够翻转局势,和这位素有天才之名的小太子脱不开干系。
正因如此,他才更要探清楚此人的虚实。换言之,要搞明白,这位小殿下到底有多天才?他未来又会把宋国带到什么地步?
当然,出于耶律重元的私心,他也是想和扶苏比较一番高低的。虽然早在此前,就被比得渣都不剩了。但作为天资卓绝的皇太弟,谁又没有一点儿傲骨呢?
出于外交礼节,和对耶律重元“卿本佳人奈何从贼”的个人感情,扶苏一直礼貌应对。但是今天,扶苏却只能失陪了。
“苏姑娘托公主殿下向您转达,不知殿下您何时有时间过府一叙?”
“她还说了,殿下您转告她的那一神物,兴许有了些眉目。”
苏姑娘?扶苏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哦,是苏轸啊。他当时说了什么“神物”来着?
……是珍妮机!
扶苏立刻站起身,激动得险些掀倒椅子:“我现在就有时间,请问她现在在府上吗?”
第154章
这还是第一次扶苏登上苏府大门, 也是第一次在没有彼此熟识的第三人在场的情况下,他和苏轸面对面讲话。
虽然已经过了“七岁不同席”的门槛,但扶苏也顾不上避嫌什么的。因为他听到的消息实在令人震惊。见到苏轸的第一面, 既没有客套也没有寒暄, 第一句话就是:“你让妙悟传来的话,是真的么?”
苏轸含蓄地点了下头:“是真是假, 太子殿下看了实物便知。”
苏轸不比其弟苏轼调皮, 是个婉转端庄的性子。她敢这么说话,就意味着八九不离十了。
扶苏长舒了一口气, 卸下了一直绷紧着的小肩膀, 甚至有心情开玩笑:“幸好,幸好, 我没让耶律重元一起跟过来, 把他打发走了。”
“殿下您莫非在和辽人……”苏轸面上难掩惊讶:“那要不,等您何时得空了再?”
无论是妙悟还是苏洵, 都很难获知太子殿下每日具体日程。苏轸就更不清楚了。她听到“耶律”二字,才知扶苏正陪着辽国使节团周旋, 唯恐自己的传话影响两国邦交。
“不。”扶苏立刻摇头如拨浪鼓:“先看你这个, 你这个更重要一点。”
如果苏轸没搞错的话, 那可是珍妮机啊。世上还能有几件物事比它珍贵?说极端一点,就算把山前七州和它摆在天平的两端,扶苏也肯定会选后者的。
有珍妮机在手, 还怕收不回来故土么?
扶苏的心口怦怦直跳, 跟在苏轸的身后进了屋子。他随意环顾了一下四周, 陡然生出一点寂寥之感来。周围的仆婢,包括苏轸本人的态度皆诚惶诚恐,都是因为他这位贵客。
唯有他的惶恐, 是因为也许能见证划时代之物的诞生。此世能知晓珍妮机之意义的,恐怕也只有他一人罢。
但这份突如其来的感伤,很快就被狂喜所取代了。进了苏轸的房间后,扶苏入目所见,是两个一模一样的棉花织机。
其中一个瘫倒在了地上。和“因为打翻妻子织机导致效率飞涨”的传言极为相似。
扶苏怦怦跳的心定了一半。
“请容我为殿下演示一番。”苏轸主动蹲在瘫倒的棉花织机前,又示意婢女去了另一个正常的织机前。她打了个手势,两台织机的踏板同时开始工作,但吐出的成品量却截然不同。
扶苏眼睁睁看着并排的两个织机,无论那位婢女怎么努力踩踏板,她的效率也是肉眼可见地比不上苏轸。后者甚至态度上相当气定神闲,不疾不徐。
在复杂的木制结构间,丝线一点点勾连缠绕变成布匹,扶苏不自觉地凑上前去,眼睛都不眨地看着,想伸手碰一碰却不敢。他其实并不知道珍妮机真正的构造如何,但眼前的织机,毫无疑问已经大为改善了效率。
只是,效率到底提高了多少呢?
苏轸好像看明白了他的心思,又织了一阵子后打了个手势喊停。然后,她利落地把成型的布匹取了下来,和婢女的手艺放在一处对比,立刻十分分明。
先一叠,又一叠,苏轸的成品竟是婢女的整整三倍。如果算上两者使力的不同,效率差竟然可达三倍有余。
三倍有余!
扶苏激动得险些跳了起来。
这是个什么概念呢?就算扶苏偶然在鸿胪寺发现了棉花,又引入到江南地区广泛种植,再引入“官府指导价”后,可以保证做工的工人们每人一件棉衣穿。
但这并不能代表,每个百姓都有属于自己的棉衣。一整户只有一件,甚至都不足一件的贫苦人家大有人在。每逢寒冬,只有当家的那人才能穿着出门,其他人只能缩在家中,瑟瑟发抖。
这已经不是均贫富的政策能解决的,归根到底是生产力低下所致。产量的总数就那么多,还能怎么办呢?
眼见着大宋相继收复西北、华北,这两处地界都是未来的重要棉花产地。扶苏正准备扩大一番棉花生产的,苏轸的这一手珍妮机又让他看到了希望:是不是步子跨大点,多做点梦也无妨?
除了富人、工人和士兵,能不能让每个大宋百姓,冬日都有一件厚实棉衣穿?
扶苏目光突然变得沉甸甸,抬起头,却对上了苏轸忐忑不安的脸。她小声问:“太子殿下,您觉得……这个怎么样呢?”
他才意识到自己表情惹人误会了,拍了拍自己小脸,毫不吝惜地给予了肯定的笑容:“天下人都该感谢你了。”
扶苏不知道真正的珍妮机如何,但能效率比普通织机快三倍多,还管什么还原不还原?真正的珍妮机就是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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