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将这篇文章投稿给了《求知报》。
也不知道主编沈括、总审核司马光究竟是怎么想的,竟然一致让这篇文章过了,登上了当期的版面。该学子一时名声大噪。
那时正值辽国使节团离开前,耶律重元派人买当期的报纸时,先看到标题,再转念一想,自己在大辽把报纸办起来后,会有人写一篇类似的文章登载上报,只为记录和他偶遇吗?
……更加郁卒了怎么办?
宋国的太子小殿下,你真是临走前都不让人离开得安心啊。
当然,那些都是后话了。此刻的扶苏还没意识到自己道歉的小举动,会引发怎样一场哭笑不得的后续。他瞧着快要没过耶律重元头顶的累累书山,心也提了起来——万一这人被书砸到脑袋可怎么办?
要知道,耶律重元是北方人,肉蛋奶喂大的辽国贵族,身高可不容小觑。连他的头顶都能盖过的书山真的很高。砸到扶苏自己身上,多半会砸出伤来。
“怎么这么多?”
耶律重元的声音隔着书山传来:“除了我自己的,还有亲朋托我捎带的,不知不觉就这么多了。殿下见谅。”
“这样啊。”扶苏说。
人总是对认同自己文化的人多一些亲近。耶律重元就在扶苏眼里顺眼了一分。联想到他未来并不平坦的命运,不由让扶苏感叹不已:卿本佳人,奈何从贼……却也未从成啊。
他暗含怜悯地看了耶律重元一眼:“我替你付账吧,权当是尽地主之谊了。”
耶律重元没有拒绝——主要他现在这样子,绝对空不出手掏钱了。
“那我就却之不恭。”
其余使节团成员也买了一堆书。辽国上层贵族间汉学风靡,并非一句空话。光是他们几人就达到了书局半月的销售额。好在能在国子监书局公开售卖的,都不是什么敏感内容。扶苏权当增加游客消费了。
耶律重元有点不确定,在书局之行后,大宋小太子对他的态度软化了一分,和颜悦色的神情变多了。是他的错觉吗?
倘若他直接问扶苏,就会得到一个回答。
扶苏对耶律重元的态度,确实改善了点。
一来,经过书店那一遭,他有点怜悯这个一脚被天祚帝踹飞皇位的倒霉蛋了。二来,他马上就要给人一顿迎头暴击了,还不允许对人态度好点吗?
晚间的接风宴上,耶律重元站在最前方,以使节团团长兼大辽皇太弟的身份,迎接着大宋方面的致意。先是大宋的官家与皇后,他以平辈之礼接了,将杯中酒利落地一饮而尽。
然后就是白日刚见过的,宋国的小太子。耶律重元敏锐地发现,小太子的酒杯中盛的似乎不是酒液。而是颜色鲜艳的果子饮。
他此刻方才有对年龄的实感。
还是个小孩儿啊。
耶律重元哂笑一声,心情复杂,再度将斟满的酒水一饮而尽。
下一个致意的,是谁?
“是夏国公。”扶苏好意地解答:“不过国公本人尚在襁褓之中,实在喝不了酒。你看,让他的母亲或者舅舅,随便哪位代饮一杯向你致意,如何呢?”
不是,问题是夏国公是谁啊?
在耶律重元的认知里,一个国家最尊贵人的除了君王和储君外,再次就是宰相了。辽宋都是相似的制度。这点他不会弄错。
所以,夏国公到底是什么来头?明明是襁褓婴儿,还能位列一国宰相之前?难道是宋国官家的小儿子吗?
但当夏国公之母随着扶苏的话起身时,耶律重元立刻打消了这个想法:不,不可能。此人的长相、举止完全不像宋国人。倒是更像他们北边的贵族女子。
等等,北边?夏国?
两个敏感的关键词立刻给予了耶律重元不妙的联想。他吞了口口水:应该不会吧?
“你们应当没见过。”扶苏说:“这位夏国公之母,乃是李元昊之妻。昔日李继迁在位,你皇兄应当见过她的吧?如此也算缘分一场了。”
李继迁在位之时,还没有“西夏”,党项只是辽国的附庸而已。
而如今,夏国公连同数百平方公里的西夏土地,已经全是大宋的啦!
耶律重元的脑子一片空白。
他有心怀疑自己听错了。但很可惜, 无论是使节团成员们相似的苍白脸色,还是周遭的宋国官员们好整以暇、期待他们反应的表情,无一不告诉他, 你根本没听错。
站在耶律重元面前的, 这襁褓中不知世事的婴儿,连同其母亲和舅舅, 就是在李元昊死后继承西夏之人。现在已然沦为宋国的阶下囚。
耶律重元感到了巨大的荒谬。
明明在他印象里, 辽国上一次和西夏的接触的记忆还历历在目。他皇兄许诺了不少好处,还承认了西夏国主的名头, 才换得李元昊点头, 在宋军北伐的必经之路上设下铁鹞子埋伏。
那也不过才半年前啊。
才半年,而且是东面还和大辽在十六州鏖战的半年, 就足以宋国俘虏西夏国主吗?
耶律重元两眼发直, 下意识吞咽了口水,才反应过来自己还举着杯。他借着一饮而尽的片刻调整了表情, 再露面时,已经看不出失态:“原来是这位夏国公啊。”
扶苏和上首的官家、曹皇后交换了眼神。光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养气功夫, 就足以说明耶律重元是个人物。
而被他们暗赞的耶律重元本人, 表面上神情自若, 心口却不断下沉。慌张的程度超过出使宋国以来所有精力。
西夏小国主被俘事小,西夏全境统统被宋国收服事大。辽夏的接壤远比辽宋更广、更险要。倘若宋国已经握住了西夏的边境,就可以和东边的居庸关形成对辽的合围。
届时, 大辽就要派兵驻守、两面兼防。军备压力可想而知。
耶律重元不记得自己怎么度过宴会的了。筵席上宋国拿出了他闻所未闻的美味菜色, 百般殷勤招待。又和他谈起喜爱的诗词。放在往常, 这些全是会被他刻录在心中,回到辽国后和人时常吹嘘的谈资。
但不知怎么回事,菜肴的美味和诗词的精当只能浅尝辄止, 根本无法入脑入心。他的眼神屡屡停在夏国公、宋国官家和小太子的身上,不断推敲着他们到底是在向他示威,还是单纯地虚张声势诓骗自己。
耶律重元当然希望是后者。
他宴会结束后,就迫不及待回了相国寺的住处,连夜点灯写信,想从母国得到确切的关于西夏的情报。他沾了墨水,在纸上刚写两行,下人就前来禀报:“宋国的太子殿下要见您。”
耶律重元一下子站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他心中不安到了极点。
他披了件外衣,拿着蜡烛走出门。在夜色中看见一片幢幢的灯影。正中央是被明火执仗的禁军们簇拥着的小太子。
“小殿下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倒不是我有事。”扶苏让开一个身位,露出身后的箱子:“是你们辽国送来的,说是先前带来的国礼有一样出了纰漏,特地补发了一的好的送来。我不过是来做个信使罢了。”
礼物?纰漏?怎么可能?
皇兄格外重视这次出使,国礼都是他亲自盯着置办的。还能有纰漏简直是不要……等等!
耶律重元猛地盯着地上的箱子,似要盯出一个洞来:西夏的军情,会不会装在这里面?
“多谢太子殿下,真是让您见笑了。”一想到有这种可能性,耶律重元是绝不会让扶苏看到箱中的内容了:“只是天色已晚,今日宴会又操劳,您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扶苏颔首道:“好。你也别太晚睡了。明天还有阅兵式要看呢。”
阅兵式?什么阅兵式?
耶律重元愣了一瞬,方才想起,是刚才的宴会上宋国太子告诉他的安排。说是宋国要整肃军容,既然他作为友邦使者也在,就顺道邀请他一道前去观赏。
这是个千载难逢打探宋国军队的机会,耶律重元自然满口答应。不过他晚上一直想着别的事,心不在焉。要不是扶苏再度提醒了一次,险些就忘了。
“我会准时到。”
耶律重元抱住了箱子,已然十分迫不及待。他不确定宋国的小太子是否看出了什么,目光在他和箱子之间逡巡数次,最后露出一个微笑,招招手离开了。
但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
他一回到屋子,把门关得严严实实,就用随身的小刀破开了箱子,从中掏出一卷崭新的羊绒毛毯。用力抖了抖,毛毯中什么都没有。又用手在箱子的四壁摸了半天,摸到某处时,突然停顿了片刻,从夹缝中,掏出几张叠起来的纸。
耶律重元迫不及待把纸展开,映在昏黄的灯下细细读起来。数个呼吸之后,他的脸色刷地变得惨青无比。
如蜡烛的火苗般,他的侥幸破灭了。
纸上所写的,正是他想知道的内容。却是他最不愿意见到的情况。
“完了。”耶律重元喃喃道。
扶苏没有正面去打探,辽国不远千里的箱子里装了什么。但这不代表他没办法知道。
第二天,当耶律重元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出现在阅兵式场,有气无力、如丧考妣地跟他互相问好时,扶苏就猜到了,那箱子里一定塞了某些相当不妙的情报。
是火药球?还是西夏沦陷的战报?从他那么频繁看向夏国公的动作看,应该是后者吧?
扶苏心中猜了个七七八八,面上还要维持不知情的无辜神色:“是相国寺的房间睡不习惯吗?怎么感觉太弟您的精神不是很好?”
一般来说,合格的外交人员应当回一段“哪里哪里,贵国招待得宾至如归,是我自己没有休息好”的客套话。
可不知道耶律重元怎么想的,“啊”了一声后,犹犹豫豫地说:“应该,是的吧。”
是被打击得连借口都想不出来了吗?扶苏同情地瞥了人一眼。又踮起脚尖来,拍了拍他胳膊以作安慰。
“看阅兵式吧。”扶苏说。
他们现在位于禁军大营的校场上。除了耶律重元以外,官家和文武百官也悉数到齐。多数官员都是文官系,和军队没什么交集,第一次来到禁军的校场,都忍不住四处张望。
扶苏放眼望过去,光他熟悉的人里就有欧阳修。苏洵、杨安国……就连一向恪守古板的司马光也未能免俗,高高地仰起了头颅。
他嘴角悄悄地翘起,为这位名臣少见的鲜活时刻。忽然又觉得有些寂寞,因为耳边少了道本该有的叽叽喳喳的声音。
苏轼一贯喜欢热闹,喜欢大场面。如果他今天还在汴京,肯定会站在自己周围兴奋地说个不停,顺便损辽国使节团几句。
然后被范师兄无情制裁,双手按住小肩膀,提醒要他注意礼仪:“小声些,大家都往我们这边看着呢。”
官家不会斥责,只会站在几步之外,背着手,一言不发地笑着看他们。
扶苏几乎能想象出每个人在场的反应。正因如此他才愈发沮丧:唉,怎么都去云州了呢?
他都有点责怪要办考试的自己了。
忽然,扶苏似乎想到了什么,几步冲到了官家的面前,拉了拉他的袖子:“官家,你有没有找人记录一下今天?”
官家不解其意,一头雾水:“这个,呃,《求知报》和史官应该会记的吧?”
禁军阅兵式,当他听到这个概念时,就被吓了一大跳。真不知肃儿的小脑瓜怎么长的,全装满了前所未见之物。
若是举办成功,定然又是青史留上一页,书写今日之盛景。后世说不定还会借鉴呢。
但官家也觉得奇怪,肃儿不是一贯对美名不感冒吗?为什么今天突然说起记录?
“我说的不是文字,是画呀,画画。今天有画院的人在场吗?”
仁宗眼睛瞪直一瞬:“哎呀,我怎么忘了他们呢。”
现在绝对是扶苏穿越以来,最想念宋徽宗的时刻——如果是这位美术爱好者,绝对会多机位多角度派出画师记录的。
他有点沮丧地努了下嘴。
不仅官家忘了,他自己也忘了这茬。
“不妨事的。”仁宗安慰地拍了拍扶苏圆圆的小脑瓜:“趁着阅兵式还未开始,朕现在就派人唤他们过来。不过,肃儿先告诉朕,你怎么突然想起这茬来了?”
他抬头望了四周,突然想起去年冬天苏轼给在云州的肃儿寄信的事来:“是为了让友人也能一睹今日之盛景?”
仁宗口中的友人,一般特指苏轼。
被一口说中心底想法的扶苏脸上一红,别过头去:“也不完全是吧。”
仁宗好笑地看着口是心非的儿子:“哦?那还能是因为什么?”
“当然是……”
扶苏借着袖子的掩护,指了指耶律重元所在的方向。
官家会意地“哦”了一声。
“好主意。”他笑着说。
耶律重元浑然不知,自己又被大宋父子给做局了。他站在校场前的高台上,和每一个对禁军感到好奇的宋朝官员一样,仰着头左顾右盼。
不是说阅兵式吗?
兵呢?兵在哪?
目之所及,只有校场前的大片空地。和他们一堆在高台上傻站着吹风的人。
就在耶律重元感情上疑心自己被耍,理智上又觉得不可能,左右纠结的时候,感觉到脚下传来一阵沉闷的震响声。
地龙翻身了?!
他抬脚就要逃,片刻后又察觉出了不对。地龙翻身哪里有这么整齐划一的频率?
耶律重元悻悻然收回脚步,立刻把目光投向了扶苏:虽然没有任何理由,但直觉告诉他,此事肯定和宋国太子脱不开关系!
大宋的百官也和耶律重元一般反应,遇到不理解的事,率先看向了扶苏。但他们和耶律重元光凭直觉不一样,纯属经验之谈:棉花、土豆、祥瑞降雷……哪个不是小太子鼓捣出来的?
一瞬间,扶苏齐刷刷被数十道目光盯上。他无辜地摸了摸鼻子:至于这样吗?
如果大家能听到他的心声,一定会整齐地说道:至于,太至于了!
好吧,都知道是他的手笔了,那事先准备好的安慰大家的套词儿就用不上了。扶苏抬手往前一指:“诸君请看。”
大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极目远眺,还真发现了一个,一个,呃……整齐的黑色方块?
这个诡异的黑色方块,还正以匀速缓缓向他们所在的高台走来。再结合“阅兵式”三字,众人还有什么不明了的?
有人出声道:“是禁军!”
是……宋军。
耶律重元屏息凝神,准备仔细探勘一番。能让官家和太子放任他观察,并视为对辽震慑的阅兵式和宋国禁军,到底是何方神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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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准备大招连放了[墨镜]
狄青正在蛰伏中。
从去岁的冬天开始, 大宋就一直在打仗、打胜仗。每一场他都是当之无愧的主帅,班师回朝后,他的地位和声望一路水涨船高, 以至于官家封无可封, 为此还颇为苦恼。
但狄青的心中并不圆满,仍有遗憾。他攻下了居庸关, 将燕山划作辽宋的边界, 出于战线和国力的考虑,不得已鸣金收兵。但这不代表他心中就已经满足了。
按照狄青的设想, 若能一口气收复十六州, 恢复华夏故土,才能一浇他胸中块垒。他原以为这个愿望要等到几年后、十几年后才能完成, 没想到, 太子殿下很快就把实现愿望的机会再度摆在他眼前。
“我们去吓唬一番辽国人,怎么样?”
狄青:“吓唬?”
“对啊。”扶苏一手撑着头说道:“用我们的军力震慑辽国派来的使节团一下, 让他们老老实实把山前七州还回来。狄将军,你觉得怎么样呢?”
如果是别的任何一个人说这句话, 狄青都会礼貌地给他请个郎中, 让他看看脑子。但说这话的人是太子殿下……
他露出一个无奈的微笑:“殿下想让我怎么做呢?”
扶苏以手击拳:“就等你这句话呢!”
他招了招手, 示意狄青侧耳过来:“辽国的骑兵不容小视。寻常的士兵,恐怕很难吓到他们,我们得想些不一样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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