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说,这是宋国人放出的烟雾弹,给外人制造大宋皇家父子分庭抗礼的假象?
耶律重元的脑子像浆糊。抬头一看,同使节团的其他人脸上也写着相似的茫然。他们拿不准皇太子塑像的脑回路。更拿不准宋国人把此事广而告之的脑回路。
王安石以拳抵唇:“咳。”
一切都是苏轼的个人行为,请勿上升到其他任何高度。
那苏轼的目的是什么呢?很简单,当然是给辽国人安(xuan)利(yao)他的天才好友啦!
眼见着辽国使节团脸上都挂上了迷茫。苏轼满意地笑了。不理解?不理解就对了。在云州待上一个月,就能让全州人民自发塑像的含金量,你们辽国人懂个什么?
但在表面上,他故作摇头:“非也非也,这和太子殿下,和我们大宋官方都无关。是云州百姓自发要给他造塑像的,他多反对也没用。难道还能拗着他不成?”
耶律重元:“啊?”
这一回,他的疑惑终于不加掩饰,直接体现在了声音上。我没听错吧?云州不是刚被你们大宋拿下吗?就有人自发给太子殿下塑像?你真的没吹牛吗?
苏轼脸上的微笑不变:“若您不信,不妨去街上看看,就知道我此言是真是假了。”
耶律重元知道,既然苏轼敢这么说,那么多半不是假的。但或许是侥幸心理作祟,或者是同为继承人的好胜心,他立刻站起身来,款款地伸出手:“那就劳烦带路了。”
使节团长起身,辽国其他人立刻跟上。一方面为了满足好奇心,另一方面,也可借机看看云州内部的状况,带回朝廷作为此行的收获。
他们鱼贯走出了小花厅,其他作陪的宋国官员们也依次离开,落得王安石和苏轼在最后。
苏轼立刻举双手投降:“之前商量好了,出了事您尽管报我的名字!”
王安石看着他:“倒不是这个。只是,你先让辽国人知晓了殿下,就不怕他们有防备?”
“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手段根本算不上什么。那位皇太弟的能力并不差,但是比之殿下还是差远了。”
苏轼说:“若以后真是他继位,我只觉我大宋的未来一片光明。希望他能早日明白这一点以后少做点妖,乖乖束手就范。”
“走吧走吧,王大人。”他拉了拉王安石的袖子:“人家都在等我们了呢。”
在大宋的地盘上,自然不能让辽国使节自行乱窜。万一去了不该去的地方怎么办?苏轼自然而然承担起了领队之责,带他们去附近山上的祠堂中转悠。
通往郊外的路上人烟稀疏,但耶律重元掀开帘子望去,仍可见零星数位行人。
“他们是?”
“当然是去参拜祠堂。”苏轼说道:“你看他们手里都提着东西呢。”
耶律重元放下帘子,心也往下沉了沉。目之所及的一切,都证明了苏轼所言非虚。这位和他地位相当,年纪却更小的小太子极为得人心。但他心中仍然抱有侥幸。
万一呢,万一是宋人愚弄了云州百姓,实际上这位太子并无过人之处呢?
马车行得靠近了祠堂,越见参天树荫下游人如织,香火不绝。热闹得像年节的庙会,简直不像刚打完仗的城市。
苏轼又解说道:“最近,春耕刚结束,总体上比较顺利吧。所以大家都来拜一拜太子殿下,以示感谢之情。”
耶律重元“嗯”了声,面上又抽动了下。还能春耕,真的好悠闲啊。他简直不想数,刚打完的那场仗毁了他们多少耕田、放牧的节奏。出使的前一刻他还在处理烂摊子。
身为物资补给和必经之路的云州,居然看起来没有受什么影响的么?
耶律重元总觉得,他今天受到的文化冲击未免太多了点。
但更冲击的还在后面。
几人走下马车,尽管衣着上都做了掩饰,仍可见通身与众不同的气质。可周围的行人见了他们后,浑然不见惊慌之色,眼神自然而然地划过,视若平常。
“哦,这个啊。”
苏轼见缝插针地解说:“大概是因为殿下他来一趟了云州,铡了好几个为非作歹的大户的狗头吧,所以大家现在看了权贵也不怕。可能是觉得殿下会给他们做主吧?”
“不,等等?”耶律重元感觉自己的小脑又萎缩了一下:“你是说,你们的太子殿下曾经来过云州?”
“殿下他来过啊。”苏轼说:“还是瞒着我大宋满朝文武的呢。”
他当然不会说,扶苏来云州是为了蜂窝煤这种国家机密,只说:“因为云州当时还缺一个能安定军心,梳理民心的人,所以殿下就自己向官家请缨,官家也点头了。”
短短几句话,透露的信息量不知几何。
耶律重元扪心自问,他身为大辽的皇太弟,能否在前线战事未定时赶过去。
答案是……不能。
一来,他的身份必然高于主帅,贸然冲到前线去两人定然会尴尬。二来战场刀剑无眼,万一磕着碰着,哪里受伤该如何是好?
三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需要考虑皇兄耶律宗真是怎么想。兄弟到底不比父子,他的皇太弟地位尴尬,稍有行差踏错就万劫不复。和拥兵的军队,前往遥远陌生的地盘,皇兄难道对他不会猜疑?
然而这些幽暗的龃龉之处,在大宋天家父子面前似乎荡然无存。宋朝的臣子说起时,似乎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问题。
对啊,能够允许自己儿子在民间塑像立庙的官家,和儿子的关系怎么会差呢?
耶律重元的心又沉了一点。
他怀着沉重的脚步,踏入了祠堂之中。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迎接行人香客们对宋国太子的的各色溢美之词,然而耳畔传来的话语再一次出乎了他的意料。
“可真好看、真可爱啊……”
“就是就是,小贵人一看就是有贵气,又有福气的长相!”
“真的像从年画里拓下来似的!”
“等我媳妇什么时候怀孕了,就让她多来拜一拜。每日都看着,到时候生个和小贵人一样漂亮的孩子。”
“做梦吧你就!还想一样漂亮?就你这个长相,你孩子能有三分像小贵人,都得给他烧高香了!”
耶律重元:“?”
你们的关注点是不是哪里不对?你们给他塑像,难道仅仅因为长得好吗?
就连他自己也被行人们带歪了。在不久的将来,他终于来到宋国都城汴京,看到那位传说中的太子之时,就忍不住盯着他糯乎乎的脸。
这也不是很可……不,这明明比祠堂里那个雕像可爱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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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耶律重元看到大宋太子真人之后的种种疑虑且留待后话, 现在摆在他更重要的问题是,这宋太子到底如何短短时间做到,能让云州百姓心甘情愿为它塑像、俯首祭拜的。
他在朝中坐稳了皇太弟的位置, 自然也不是傻子, 能看得出来,宋国的云州官员把他们辽国使节团带到此地, 既是一种无声的炫耀, 又是一种隐晦的示威。
那么问题来了,这种示威到底是名副其实, 还是狐假虎威呢?
他迅速整理好了表情, 像寻常途经的游客般凑到人堆中去,面上挂起了好奇的微笑:“敢问诸位, 你们口中的‘小贵人’就是这雕像上的人物吗?你们缘何要祭拜他?”
方才还在谈笑打趣的人群被吓了一跳。他们纷纷侧目看向耶律重元:“你不是云州人吧?辽国来的?”
耶律重元心里一咯噔。
明明你们半年前也是辽国的。
他面上微笑不变:“是。”
“我这位朋友刚从涿州来, 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呢。你们就好好给他介绍介绍吧!”苏轼立刻看穿了耶律重元的打算,也凑上前去, 笑眯眯地说道。
他仍是少年人的身量,长得也面善, 比长相显粗犷的耶律重元好接近多了。人群们瞬间打消了疑虑, 热心地你一言我一语讲起了扶苏的功绩, 和这间祠堂的来历。
耶律重元被迫听了整整一刻钟敌对国家太子的彩虹屁,听得脑袋都要晕了。什么智取蜂窝煤呀,勇斗张家人呀。有的还像近古的故事, 有的已经接近了传说级别, 不似真人。
别的不说, 世界上怎么会有有比木柴还好烧的燃料呢!明珠蒙尘了那么久,居然被这宋太子火眼金睛发现,还点石成金了?
耶律重元刚在心中哂笑了声, 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等等,他们刚才在官衙里,是不是提到过烧炭的问题?苏轼说了句“主要是烧得起”,该不是因为这个吧?
他脸色忽然变得古怪,目光直指苏轼。后者好像能猜到他在想什么一样,点了下头:“就是殿下发现的。”
“只是怎么发现的,就不能告诉你了。”
顺着这二人的话,人群也议论了一阵子。
“俺们村子全活了下来,没一个冻死的,畜生们也活得好好的,全靠的它。”
“你们还给畜生棚子里烧煤?真有钱!”
“我倒是想啊!一往牛棚子里放火,它们就怕得不行,快蹬到人身上来了。又怕烟子熏死它们,只能把牛擦一擦,接到院子里放着。”
这又是超出耶律重元理解的话了。在他的认知里,辽国境内每逢冬日下雪天,大片人和畜生冻死饿死才是正常的。哪有那么多柴、那么多炭可烧呢?就连他们王庭,也挨不住冬天,只能靠南迁躲避寒冷。
可他们说……
人在大脑宕机的时候,是会搁置议程,处理下一个指令的。耶律重元张了张嘴,短暂关机后再度重启:“那你们说的,他抓住本地的豪强,挨个清算的事情……”
“怎么了?”
“你们见过吗?”耶律重元问道。
其实他更想问的是,你们是在人云亦云吗?不会是随便谁传出去的,被宋国使了手段风一样地传出去后,遍地信以为真了吧?
要问为什么耶律重元会有如此这般联想,只因为……辽国官府做过类似的事。
苏轼再度听懂了耶律重元的言外之意,也不反驳,只抱着手臂笑而不语。确实啦,他们确实在宣传上使了不少的手段。云州临时版《求知报》的主编就是他呢。但是……
“谁说我们没看到的?”
“你是什么意思?我娘的案子,就是小贵人亲自审的!行刑那天,我们也亲眼去看了!犯人可是痛痛快快地被砍了!”
耶律重元顿时尬住了。但他仍不死心:“那这个祠堂……”
“是城里城外的百姓一起筹钱建的,没花小贵人一分钱!我也捐了呢!”
“我也我也。”
“那个段银儿你们知道吗?听说她捐了自己全部的身家,在隔壁城里头,建了个比我们还大的。我去看过一眼,真气派呐。”
“是不是那个被太子殿下亲口平反的?”
“对对对!就是因为见了她,太子殿下才想着要平冤假错案的。”
“……”
耶律重元脸色由白转青,彻底说不出话来。行人们的话句句入他耳,直指宋国太子危难中拨乱反正,还云州百姓一片朗朗青天。拨的谁的乱?反的谁的正?
还不是他们大辽?
要不是大辽治下,云州被治理得一团糟糕,哪有这宋太子收拢民心的今天?
耶律重元听得又羞耻又气氛,偏偏苏轼悠悠地站在一旁,他还不能失了礼数。握紧了拳头,却不知道该冲着谁。同为国家的继承人,他有一种微妙的输了的感觉。
他只能维持最低限度的礼貌,和苏轼说了声“失礼”,回城的路上坐着马车,看着窗外,恹恹地不说话。其他使节团人也像霜打的白菜一样,垂着头不语。
苏轼在心中哼起了小调来——看来,他的目的达到了。借着太子殿下的威风,狠狠地削了一波辽国使节团的士气。
今天之后,他们还会觉得被大宋攻下的地盘是失落之土,是辽国只要打败宋军,就可以随时可以回收的地方吗?当地百姓真的会允许吗?
还有这耶律重元,他可是大辽皇太弟呢。以后见了赵小郎本人,真的还有底气么?
话说回来,也就是因为这位耶律重元还有些志气,有些眼界,今日才会备受打击吧。要是是个昏庸之士,连自己和大宋太子的差距有多少都看不清,又何谈比较呢?
扶苏也是类似的想法。
——当他听到辽国派出的使节团长是大辽的皇太弟,耶律重元其人后。
但在扶苏熟知的历史里,下一任皇帝是天祚帝耶律洪基。这位皇太弟最终与皇位失之交臂,似乎不言自明了。
“‘此人践祚后,辽国或有东山再起之机,宜应好生防范’?”扶苏看完后摇了摇头:“子瞻他多虑了。”
因为下任辽国皇帝,是那位有名的昏君呀。
涉及别国皇位之更迭,一般甚少被扶苏的蝴蝶效应影响。比如说西夏李元昊和宁令哥,前者还是引爆了后者的夺妻之恨。
后者弑父以后,又和皇后势力在兴庆府养蛊了几个月。优胜者和历史写的一样,是皇后及兄长一家子。这家好容易干掉宁令哥,打开城门一看,傻眼了。
西夏国土已经十失六七,尽数落入大宋手中。就连他们自己,也被守株待兔的大宋军队逮了个正着。
从皇后、到国舅、再到襁褓中的新任西夏小国主,一大家正整整齐齐坐上马车,被宋军押送着,赶往汴京城受封呢。官家已经准备好了“夏国公”的封号,以后,他们就要和前朝的柴家人一个待遇。
当然了,这道授勋仪式,有必要在辽国使节团面前进行。
扶苏举手提议。
和谈嘛,当然要秀己方的肌肉了。西夏国主和后族们很不幸成了炮灰。
“但有堂堂辽国皇太弟观礼,这规格也不算埋汰了他们。”
官家脸上露出了促狭之笑:“肃儿你是打定主意,想让那耶律重元如坐针毡呐。”
想想看吧,辽国既管束不住、又久攻不下的西夏国,其皇族成了大宋的阶下囚。辽国人的心理压力该有多大?
更不提他们自己,刚吃了宋的败仗。
“不然怎么把剩下的七州拿到手?”扶苏小声嘟囔道:“不过子瞻想多了,防备这人实在没有必要,因为他以后……什么?”
他读完信的后半部分,乌溜溜的眼睛瞪得宛如铜铃般。手一下把信纸捏皱巴一半:“他给耶律重元看了我的雕像!?”
官家:“啊?”
他立刻伸头:“给朕看看?”
扶苏两眼发直,下意识把皱巴的信纸塞到仁宗的手上。片刻后又想起不对,伸手要去夺。
但官家已然高高举起,飞快地扫视着信纸上的内容,发出短促一声笑。
被儿子瞪了眼,方才整肃的神色:“子瞻做的这不是挺好么?昭彰民心,替汴京提前震慑了一番辽国使节团,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扶苏幽幽地说道:“您确定,他不是在拿我开涮吗?”
官家望天。苏轼做得太直白,他也不好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呃,可能两方都有吧?”
“而且肃儿你看,子瞻他后面不也写了,震慑的效果挺好的嘛?第二天送别时,那耶律重元眼底挂着硕大黑眼圈,想来一夜未能成眠?”
官家弯起了唇角:“想来是在思考如何破解云州之局面,但不得其法罢?”
民心,本就是是最大的阳谋。
扶苏皱了皱鼻子,瘪着嘴道:“既然有了苏轼这一步,咱们也可以调整一下方向,给辽国使节团来点不一样的看看了?”
当然,能覆盖掉他们看到那些雕像后,给自己的奇怪印象最好!
官家:“什么?”
扶苏勾了勾手指,示意后者凑近。后者听完后眼前倏然一亮。
“这可真是……”官家微妙地一顿,吞掉不好的形容词:“釜底抽薪了。”
扶苏:“其实您想说的是杀人诛心吧?”
“哈哈……”
多年后的耶律重元总会想起,他率着大辽使节团进入汴京的那个上午。甚至在史书的某一页上,还引用了他本人的原话,描述当日的盛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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