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氏平日里的一些做派张腊梅早看不顺眼了,更气人的是,这小蹄子不晓得给她大儿吹了什么枕头风,大儿是越来越向着她了。
若不是为了大孙子从她肚子里出来时能沾染她祖上几分书卷气,她何苦娶回来这么一个懒儿媳,如今还当众顶嘴她这个婆母!
吴氏懒得同她废话,原本还想让林多仓带一些米粮走的,但看张腊梅这架势,她米粮也不要了。
“你要休我,也得问问大郎愿不愿意,他若愿意,你休了便是,他若不愿,我们两口子自愿分家!以后婆母休管我两口子的事儿!”
张腊梅被这话气得脸都青了,怒问大儿:“林多仓!你说你是要媳妇还是要亲娘?”
林多仓夹在中间左右为难,“阿娘,我肯定是都要啊,只是我媳妇还揣着娃,我先听她的送她去后山。”
老三林多粮是个搅屎棍,趁机表态道:“大兄你要是不听咱娘的跟大嫂走了,以后你就别当我大兄了,我可不认你!咱家都得听阿娘的。”说着赶忙去搀扶张腊梅,“阿娘,我听你的。”
小儿子贴心的举动让张腊梅心里熨帖,怒气稍减。三个儿子,老大算白生了,好在老二和老三都愿意听她的。
“好了,都别闹了!”林大田不耐烦地再次发话,“收拾收拾,都去后山!”
张腊梅还要胡搅蛮缠,上手就是扒拉人,林大田气急之下一个巴掌狠狠扇了过去。
张腊梅难以置信地瞪向他,“林大田!你居然敢打我?老娘跟你拼了!”
眼看着这两口子又要拉扯一番,吴氏再不耽搁,取了家里的蓑衣穿上,也顾不上会不会得婆母一句自私自利,其他啥都没拿便踏着水往村尾后山去了。
林大田也不敢耽搁,再耽搁下去,村里人都要走光了,到时候就只剩他们一家子。若是真发大水,那便是一家子齐齐整整去阴曹地府。
想到这儿,林大田心里一狠,揪着张腊梅又是哐哐两巴掌,把张腊梅人都打蒙了。
“臭婆娘,都啥子时候了还闹闹闹,你想死你自个儿去死,别拉扯着一大家子去死!”
林大田寻常不发怒,但一发怒,林多谷林多粮屁都不敢放一个,乖乖收拾东西去了。
等大背篓小背篓全都装满了东西,村里积水竟已到小腿肚的位置了!
张腊梅怄气不想跟着走,但见外头的水位越来越高,林大田和两个儿子竟真的不管她走了,她一时之间颓丧不已,最后还是捂着脸上的巴掌印,抽噎着跟在了后头。
还未到村尾,只走了一小半,积水竟已到了膝盖处。
林多谷一个踉跄,背篓里的一麻袋灰面摔到了水里,他大惊,“灰面,咱家的灰面!”
米粮沾了脏水还能淘洗了吃,这灰面沾了脏水可就不能吃了。
这可是一麻袋的灰面啊!
林大田咬了咬牙,“别管了,快走!”
此刻的林大田已经后悔了,就是因为家里婆娘闹,耽搁了太久,外头的积水才越来越深。这会儿路上只看到前方三三俩俩的村民,大部分村民竟都已经去了后山。
走到后头,不光积水深,积水还成了河,甜水村村尾地势高于村头,他们便等同于是逆流而上。
前方,吴氏和林多仓虽然走得早一些,但吴氏大着肚子根本走不快。
走着走着,积水已经没过了吴氏的膝盖,一个没留意她被水里看不见的障碍物绊了一跤,摔进水里后还呛了一口水。林多仓赶忙扶起她,慌张道:“媳妇媳妇,你没事罢?”
“我走不动了。”吴氏气喘吁吁。
她揣着娃身子重,又穿着蓑衣,蓑衣是用棕毛做的,这东西也沉,加上要淌着水走,哪里受得住。可是脱了蓑衣身上都被雨水打湿,一不小心染了风寒可怎么办?
就在这时,两人忽闻哐当一声巨响,竟是不知哪家的茅草屋被雨水冲塌了。
吴氏看到那倒塌的房屋,吸了口气,咬牙道:“走,继续走!”
再往前,零星几个前行的村民都看到了房屋倒塌的一幕,一个个吓得面色苍白。
这些落到最后才走的要么是脾气犟不信邪,要么是贪多啥都想拿,此刻看到房屋倒塌,村里积水越来越多,哪里还敢质疑什么。
这是已经发大水了啊!
走,得赶紧走,再耽搁下去,可就走不掉了!
这些人里还有妇人背着小奶娃的,小奶娃被放在背篓里,哇哇大哭了一路。那背篓里虽然铺了厚厚一层被褥,背篓上也用一顶斗笠盖着,但雨水太大,哪能防得一点儿不漏。
妇人一步一步走得极为艰难,旁边的汉子则背着家中所有的粮食,一手提着杂物,一手牵着个七八岁的男娃。
“他爹,都怪我迟迟不愿走,我若是走不到后山,你带着老大老二上山去罢,呜呜……”
“说啥子傻话,你和娃我都不会丢下,你搀着我的胳膊,咱们走慢些走稳些,很快就到后山了!”
那男娃也道:“阿娘不怕,我力气大,可以自己走,让阿爹牵着你。”
妇人垂泪,“好孩子,你搀好你阿爹,可别摔了,一旦摔了就会被水冲走,晓得不?”
男娃重重点头。
汉子瞅着手中的一应杂物,唉地一声,将那东西一扔,“这些都不要了!”
他一手拉媳妇,一手拉大儿,一家几口一起往前去。
雨下得可真大啊,才这么一会儿功夫,积水都没过膝盖了。
不是他们不愿听林姝的早些走,实在是家里的老幺太小了啊,老大八岁,老幺才一岁多点,外头狂风暴雨,两口子怕淋着雨走这一路,老幺会熬不住。家里的茅草屋虽然漏水,但尚能遮风避雨。
可最后一番纠结,一家子还是冒雨离开了。
雨太大,淋在脸上模糊了视线,连路都看不清。妇人好几次险些滑到。可她哪敢滑到,她还背着娃呢。
正走着,汉子牵着的男娃忽地惊呼一声,指着前头道:“阿爹阿娘,前面有人朝这边来了!”
有人不稀奇,稀奇的是那人居然是划着一只竹筏来的。
划竹筏的是林姝,先前她和周野分头行动,汇合之后,二人一番计较,再次分头行动。
周野留在后山山脚下,在村民们上山的时候帮扶一把。林姝水性好,得知有几户人家孩子年岁小,便撑着周野做的竹筏往村头这边来接应人。
竹筏浮力大吃水小,浅水也能划起来,林姝划着这竹筏竟越划越溜。
不久前她才将一对年轻的母子送到了山脚,还送了一对年迈的腿脚不便的老夫妻,如今是她返回来的第三趟。
这一趟便遇到了眼前拖家带口的四人。
这户人家林姝没有太深的印象,只记得是家中长者去得早,当家的上头两个姐姐都嫁去了外村,家里只男人一个劳力汉。他膝下两个孩子年岁皆小,以至于拖拉到这会儿才走。
“嫂子,我是林大山家的林姝,你带着俩孩子先上来,我载着你们去后山!大哥这头不用看顾你们,一个人也走得容易些。”林姝冲那妇人喊道。
竹筏不大,只能载三个人,她加上那妇人,还有俩孩子便差不多了。
那妇人闻言喜极而泣,跟当家的说了几句什么后背着背篓上了竹筏,老大则被那汉子抱了上去。
等几人站稳,林姝手上长竹竿一撑,竹筏瞬间调了个头。然后,她仗着手上力气够大,直接用竹竿借力,逆着水势往后山而去。
竹筏行出一段距离,那妇人朝后喊道:“他爹,我和俩娃先去,你路上稳着些,我们在后山等你!”
那汉子挥了挥手,面上忧色大缓。他不用顾着婆娘孩子,一个人要轻松多了。回头他可得好好感谢林姝这丫头!
对了,不止林姝丫头,林老二一家都要感谢!若非他们及时通知村民,他也不会跟着村民们一起走,这会儿若是还被困在茅草屋里,后果不堪设想。
这汉子目送家里婆娘和孩子走远,心里大大松了口气。
可在汉子身后约莫三十丈远的地方,互相搀扶的林多仓和吴氏两口子眼睁睁看着竹筏越走越远,却是齐齐叹了口气。
吴氏也想搭乘那竹筏。
可那竹筏上已经载了两人。
吴氏身子沉,竹筏恐怕是放不下她了,何况她认出那是林姝后心里臊得慌,根本喊不出叫她载她一程的话。
公婆跟二叔一家关系闹得太僵了,而她作为长媳,即便觉得家里做得不对,也不好说什么,故而自嫁进来之后就没有同这二叔一家打过交道。她又怎么好意思在这个时候厚着脸皮求人相帮。
可是——
如今积水还不算深,堪堪没过她的膝盖,但在水里走比在地上走累多了,这雨水也是冰凉透顶,平儿一刻钟就能走到村尾的路,愣是走了许久都走不到尽头。她的双腿已经开始不自觉打颤。
吴氏扶着自己发沉的肚子,暗下决心。为了肚里的孩子,若是林姝再返回来,她就、就厚着脸皮求上一求。
又走了不知多久,落后一大截的林大田几人竟追了上来。
吴氏张嘴,正想对公爹说什么,公爹却直接无视了她和林多仓,错身而过。
她不禁一愣,随即苦笑。
在这个家里,婆母总一副张牙舞爪的样子,她下意识认为公爹是个还算公允的人,只是不爱说话,即便说了也总被婆母反驳,所以显出几分懦弱窝囊来。可如今瞧着,公爹对她也颇有微词,甚至于对她这个儿媳的不满不比婆母少多少。
沉默跟了一路的张腊梅看到吴氏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儿,错身之际,突然出声嘲讽:“慌慌忙忙地赶着走,脸皮都跟老娘撕破了,可你大着个肚子走得快么?你方才不那么硬气的话,我和当家的肯定会搀你一把,毕竟你肚子里揣的可是老林家的长孙,结果你这么快就按耐不住现出原形了!如今老娘不稀罕了,老娘儿子多得是,以后有的是孙子!今儿个你俩便从家里分出去,至于家里的粮食你们一口都别想沾!”
“阿娘,我和媳妇没那个意思,您可别撵我们!媳妇你快跟咱娘道个歉!”林多仓吓傻了,连忙拉着媳妇道歉。
吴氏嘴唇紧抿,不愿服软。
婆母若真的一口粮食都不给她和林多仓,那就是要看她和林多仓去死,到时候是要被村里人戳脊梁骨的,里正也不会放任不管。婆母不过是恼她先前顶撞长辈,故意吓唬她呢。
虽是吓唬人,却到底叫人心寒。她自问嫁入林家的这一年对公婆事事恭顺孝敬,对两个小叔子也是客气有加,尤其是年纪最小的林多粮,没想到换来的却是他们这般冷言冷语。
方才她为何要急着走?还不是婆母固守己见,死活不愿离开。
她大着肚子本就行动不便,再拖下去只会越来越危险,她是自私了些没错,可到这种关头,她想活命错了么?
眼下,公婆和两个小叔子皆视她如无物,一个个越过了她。吴氏硬气得一句软话也不说,只是咬着牙,搀着林多仓的胳膊一步一步继续前行。
正走着,先前看到的那竹筏又出现了。
竹筏被雨水冲刷着顺流而下,竹筏上的主人时不时撑一下手中竹竿,那竹筏在暴风雨中竟灵活得如同一尾鱼儿。
见竹筏直直往这边而来,张腊梅几人神色大喜。先前他们离得远没瞧见林姝救人,这还是第一次见竹筏。
“这是哪家的汉子,还有这等本事咧?”林大田揩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惊喜道。
林多粮灵机一动,忙道:“阿爹,咱带的东西太多,不如让这撑竹筏的阿伯帮咱捎带些粮食?”
林多谷皱眉反驳道:“粮食不成,到时候若是这人偷偷藏了咱的粮却说不小心落到水里,咱找谁说理去?可以让他捎带其他杂物。”
张腊梅忘了先前的不愉快,脑子里全是有利可图几个字,“一群莽子,我和老三直接带着身上东西一起搭那竹筏不就成了!老三年纪小,我又是个妇人,一准能上这竹筏。实在不成哭一哭装装惨……”
说着说着,张腊梅没声儿了。
那竹筏上的人身材虽不高壮,但因穿着蓑衣戴着斗笠,又隔着层层雨帘,压根看不清脸。加之此人有一把子力气在,手中那竹竿一个撑出去竹筏便能划出老远,看上去比一般汉子都有劲儿,林大田和张腊梅一家子都以为那是哪家的汉子,十之八九还是个瘦小的老汉,毕竟甜水村身材矮小的老汉可不少。
结果等那人越靠越近后,林大田一家子险些惊掉下巴。
这、这这哪是个汉子,这分明是个年轻小娘子!
来人还不陌生,正是林大山家那灰溜溜从京城侯府滚回来的假千金林姝!
张腊梅想到自己说的那一番,顿时跟吃了粪一样恶心。
想也知道,林姝绝不可能让他们一家子搭这竹筏!
结果这念头才落,他们便见林姝手上竹竿一撑,脚下竹筏一个转弯,竟稳稳停在几人旁侧。
张腊梅一愣后狂喜,以为这林姝大侄女不计前嫌,想讨好她这个大伯娘,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还因此洋洋得意。
不过下一瞬,她的表情便僵住了。林姝的目光竟越过几人看向了他们身后的吴氏。
“嫂子上来罢,我先载你去后山。”林姝朝吴氏道。
想了想,她又补充了句:“放心,我划得稳,不会让你掉下去。”
“好好,多谢阿姝堂妹!”林多仓反应过来,赶忙替呆傻住的媳妇回道,抱着人就往竹筏上送。
林姝伸手扶了一把,“站稳了,若是害怕颠簸,可以坐下来扶着竹筏边沿。”
等到竹筏划出许远,吴氏还出神地瞅着积水上暴雨击打出的水泡,她眼睫微微一颤,小声道了句谢。
风雨声掩盖了这一声谢,吴氏以为对方没有听到,却闻那撑竹筏的人回道:“等大家都安稳避过了这场水灾,嫂子再言谢不迟。你身子重,淋了这一场雨可得仔细些。”
方才吴氏心中千般委屈都没哭,这会儿听到这话却是眼眶一热,泪水混杂着雨水从脸上淌了下来。
她连忙点点头,想起林姝背对着她在撑那竹竿,便红着眼小声应道:“阿姝幺妹,我晓得了。”
林姝果真不是自谦,划着那小竹筏,换成两条腿需要捣腾许久的水路愣是叫她划拉几下便划拉到了后山山脚。
周野在山脚等着她,见她带了林大田家的儿媳过来,诧异了那么一瞬。不过他诧异的并非林姝带回来这吴氏,而是诧异以张腊梅那极能闹腾又多疑小器的性子,竟就这么放任林姝把她儿媳妇给带走了?
“阿野,你扶嫂子上山,我再去村里看看。”林姝丢下一句便又离开。
周野看她动作灵活地撑着小竹筏离开,眉头微拢,心中生出许多疑惑,只是那些疑惑很快又变得无关紧要起来。
拖到这个时候,不管先前信的还是不信的村民这会儿都不得不信了,甜水村是真的发大水了!
村里不乏这个时候才心惊肉跳往外逃命的犟种,但若这个时候才出发,若是住在靠近村尾的地方还好,可若是住在村头,那是决计走不到后山的。林大田一家运气不错,他们走的时机正正好,一路小心仔细些,走到后山没有问题。所以林姝要去接的不是他们,而是那些这会儿才往外逃的村民。
果然,等林姝又一躺返回的时候,还真就找到好几个被困的村民。
有两个实在逃不动了,便爬到就近的一个高坡上,还有一家子连院坝都没出,爬到了自家茅草屋的屋顶上,结果那屋顶塌了一半,吓得这一家子哭爹叫娘。
林姝来回三趟,才总算把这些村民都安全运去了后山。
后山树多草多,村民们进山后往背风的林子里去,多少能避开些雨,还有那经常去后山的小娃子寻了能容纳一两个人的小树洞躲着。可这样到底不是办法,周野便建议靠树搭建几个简易的草棚。
里正对这次发大水的事儿心有余悸,若非周野和林姝,村里还不知如何,此时周野再说什么,他自然是举双手赞同,闻言马上便点了几个踏实能干的汉子听周野指挥。
里正态度如此,其他村民就更不必说了。亏他们先前还觉得周野疑神疑鬼,背地里嘀咕了不少闲话,结果……
唉!这次多亏了林老二家的周野啊!
“周野小子,这棚子怎么搭,你说,我们都听你的!”一个壮汉发话,其他几个也纷纷响应。
“这事儿急,我便不自谦了,在山间搭建草棚我确有些心得。村里妇人孩子多,咱先搭两个出来叫她们避雨。先前我爹娘来后山观察过了,这一片树多背风,枝桠低矮树叶浓密,搭建草棚最为容易,我们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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