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会,白婵被她推着出来了,额角上还挂着细密的汗珠,整张脸迎着太阳莹莹发亮。鼻尖和双手都蹭上了黑灰,祈湛手上的书半天没动静,目光隔着新抽芽的枝条落在那张脸上。
指尖又忍不住在书面上摩擦,书面光滑的触感蓦的让他想起昨夜。他抿唇,突然站起来将窗户关上,原本垫着脚往外看的茯苓吓了一跳,侧头观察他的神色。
肯定不是高兴,也不像生气,所有世子究竟怎么了?
不想看到二姑娘?
她又多看了两眼,正巧对上世子的眼,吓得后退两步,世子瞧着她,若有所思,茯苓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提心吊胆等了半晌,他突然冷声问:“白婵好看吗?”
茯苓:是好看还是不好看!
好看您做什么关窗户?不好看您为什么要问?
“直说!”
茯苓斟酌半晌,小心道:“好看,人美心善,很讨人喜欢。”
讨人喜欢!他细细咀嚼了这几个字,脑海里浮现她澄澈的杏眼,细嫩的脖颈....
“嫂嫂!”门口突然出现一张笑脸,那张脸映着暖光,直直的撞进他心口,祈湛手上的书啪嗒一声掉了。
整个人后退半步,像是看见了什么洪水猛兽!
茯苓诧异的盯着地上的书,白婵被屋内的气氛搞得有点懵,收起笑脸朝着他走近,小声又叫了句:“嫂嫂....”
“你——出去!”他突然背过身。
白婵愣了一瞬,狐疑的盯着他两秒,将手上两个烤得外焦里嫩的红薯放到桌上,委屈的往外走。
走到廊下站定,又回头看了他屋子一眼,不多时就见茯苓跑去乳娘那拿了针线和绣框,布料。
她惊讶的问:“嫂嫂要的?”
“嗯。”
茯苓也很郁闷,世子一双握刀的手生生拿起了绣花针,好像还喜欢上了,瞧给二姑娘绣的香囊,王妃都绣不了那么精致。
身后的屋子静悄悄地。
白婵蹲在廊下,瞧见有燕子往这边飞,她观察了会儿,发现它们在筑巢,不禁嘟囔道:“燕子都来了,该暖和了吧!”嫂嫂什么时候也能向这天气一样转暖?
白日还有转暖和的迹象,夜里一场倒春寒来得汹涌,院子里新抽出的嫩芽都冻得卷曲,寒气挂起了霜。
许久未纠缠祈湛的梦魔趁着这股寒侵袭,苏合苑里的景物都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冰血成河,尸体堆积的巫山峡谷。浑身插满箭羽的父王跪在他面前,身边躺着白瞿,老梁,小六子.....他拉着父王大声呼喊,声音却卡在喉咙里发不出,敌军的铁骑冲了过来,他捡起沾满血的断魂刀用力挥舞,却被狠狠的撞进冰河.....
眼前一片黑暗,明明冷得彻骨,下一刻却犹如火烧,萧北王府火光冲天,他似乎听见母妃的哭泣,喉咙撕裂般的疼,他焦灼的拽紧被子,黑暗里猛地咳出一口血。
身心俱疲,猛然睁开眼,眼里布满滔天的恨意和血丝。耳边传来一声尖叫,白婵抱着枕头跌在他床边,看他的目光带着惊惧,哆哆嗦嗦的喊了句:“嫂....嫂....”
屋里漆黑,院子外寒风呼啸,闪电划破夜空,映出他带血的嘴角和苍白的脸。
轰隆隆!
惊雷乍响,白婵吓得一抖,抱着枕头直接冲出房门,错乱的脚步声在廊下响起,她惊慌失措的影子映在纸糊的墙面上。
祈湛撑着身子斜卧在床弦,喉咙里发出枯哑难听的笑声.....
吓到她了!
他这条漏网之鱼,这个从冰河里爬出的恶鬼,停留在世间是来复仇的,怎么能一厢情愿的把她拉下水。
果然这段世间太放纵了!
雨还在下,窗台被打得噼啪作响,风雨从敞开的门直灌而入,床侧的帐幔被吹动。他的手一点一点抠进床柱,眼里浮现从未有过的脆弱,须臾片刻又似过了许久。
他安静的躺下,正待闭眼时,脚步声再次响起,似乎不止一人,廊下传来焦急的说话声。
他暗淡的眼眸一点一点变亮......
“快点, 嫂嫂吐血了。”白婵焦急的嗓音透进来。
茯苓先一步跑进房间,“郡主!”屋里的灯被点亮,微弱的烛火被吹得摇晃, 可倒底驱散了黑暗。
“郡主,您的药呢?”
祈湛身上一直带着特制的药丸,可以压制他体内的寒毒和内伤。他随手指着枕头底下, 茯苓连忙伸手掏出个漆黑的瓷瓶。
白婵见状去倒水给他, 倒出来才发现水是冷的,乳娘招呼灯草去提炉子上的热水, 自己去取了新被子来。
一时间倒水的倒水, 换被子的换被子,折腾了片刻,床上血迹全擦干净了,祈湛终于缓过劲,脸色好了许多。
乳娘看着窝在被子里的人,担忧道:“真不用看大夫吗?”看着挺严重的。
茯苓摇头:“不用,吃了药就好了,郡主这是旧疾,大晚上的都辛苦了,你们去休息吧,这我守着。”
白婵还要说话, 就被茯苓推着往外走,她回头看了两眼, 被子里的人只露出半截脸,一动不动, 安静的让她害怕。
关上的门隔绝了她最后一丝视线,白婵站在廊下顿住脚步, 灯草站在她后面喊了一声。
“姑娘?”
她恍然回神。
“今夜打雷,姑娘可怕?”
今夜打雷,她有些怕,摸到嫂嫂屋子里去睡,猛然对上那双眼,她几乎以为看见恶鬼。他的眼神不仅冷,还嗜血,那一刻他想杀她。
是杀了一切出现在他面前的事物。
她但是太害怕就跑了,冷风一吹又清醒过来。
那是嫂嫂,嫂嫂吐血了,说不定会死。相处了这么久,她是有感情的,为什么要害怕嫂嫂。
惶恐被焦急取代,她跑去喊乳娘,喊灯草,喊一切能帮助嫂嫂的人,借此驱散心中的不安。
看着一动不动的嫂嫂,她突然有种愧疚感,如果嫂嫂不是男主妹妹,她还会对他那么好吗?
雨一直下,天明还没停。
白婵发现嫂嫂突然变得比之前更冷淡了。
三餐只在自己屋里用,能不出来就不出来,即便出来了看见她也是冷着脸,她跑过去搭话,连一个眼神都没捞到。去他屋里,茯苓就拦着,半夜睡觉连木窗,和门都轩牢实了。
她故意不蹲马步,练飞针,他也不过问。
白婵很苦恼,蹲在小厨房里问灯草:“你有没有觉得嫂嫂对我特别冷淡,好像生气了?”
灯草在帮乳娘烧火,顺嘴答道:“少夫人性子不一直这样吗?哪天不生姑娘气?”
“不是,他,他就是和平常不一样啊,乳娘,你发现没有?”她转头问乳娘。
乳娘正在炒菜,闻言笑道:“姑娘多虑了,茯苓都说少夫人那夜伤了身子,不想出来走动,他性子一直冷,不是针对姑娘。”
反正灯草和乳娘觉得少夫人一直这样。
白婵站起来烦躁的挠头,走了两步,插着腰又道:“那他睡觉干嘛关门?连窗户都关!”
灯草奇怪的看着她:“一般人睡觉不都关门吗?”
白婵辩解:“那他之前都没关门。”
“那是您之前老喜欢摸到少夫人屋子睡,少夫人怕您站在门口才没关门,现在肚子大了,您睡相又不好,关门也可以理解。”灯草越说声音越小。
对面的白婵已经咬牙切齿了。
睡相不好她知道,和嫂嫂睡的时候已经改了许多,尽量保持一个姿势了。
总之嫂嫂最近就是冷淡了许多,哎,怎么说她们都不明白。
白婵跺脚,往外走。
乳娘隔着雾气摇头,“不过一直待在屋子里确实不好。这几日天好,你让茯苓撺唆少夫人出来帮忙晒书,到时候让他在旁边晒太阳,我们来晒就好了。”
佳慧公主喜静,苏合苑有书房,里面全是她喜欢看的书,她死后书房一直闲置着,白婵平日是不会去那里的,倒是乳娘时常打扫。
祈湛来了,除了绣花,最爱拿里头的书看。
过了个冬日,书容易受潮发霉,确实该晒晒了。
和灯草乳娘他们说不通,白婵这几日格外的丧气,整日打不起精神,时不时就看向祈湛屋子,那里门依旧关着。
她突然很难过,比刚来这的时候还难过,有心想找黑衣登徒子说说话,可关键的时候这人死了一样,怎么都不出现。
丧气的时候连运道都差了,想找个人说话都不行。
在院里待着难受,她干脆爬墙出去玩,爬上围墙的时候,祈湛厢房的门开了,他就站在廊下安静的瞧着她。
那双眸子一如初见,冰冷没有温度。
白婵蹲在围墙上霎时觉得很委屈,若是他开口叫喊她,她就不出去了。
可等了半晌只等来他转开目光往回廊的另一头走了。他不会是知道自己要出去才出来吧?这个认知让她心中又是一酸,是不是那夜她害怕的眼神被嫂嫂看到了。
天那么黑,他能看得到?
她兀自在围墙上坐了会儿,见他依旧没回来,气恼的直接往外跳。
春日最冷的时候已过,行人开始脱去大氅,夹袄,只穿了稍微厚些的春衣。
日头高悬,街上来往行人络绎不绝。她漫步目的的逛,看到喜欢的就买,心里不痛快,花钱才是正道,反正现在她有钱,不理她是吧,把你的嫁妆都花光。
让你不理我!
她提着东西在路边晃,身后传来马车的响声,侧身避让。马车的帘子掀起,有人朝着喊她:“白婵,你怎么在这?”
她抬头,薛彩月的脸出现在马车里。
“无聊呗。”
薛彩月眼眸亮了亮,“那我带你去个不无聊的地方。”
“哪啊?”她好奇的问。
薛彩月挑眉:“还怕我把你卖了不成,走不走?”
“走,自然走。”
白婵上了马车,薛彩月带着她一路往北城去,走了许久,在一家酒肆前停了下来。
俩人下马车,白婵抬头,酒肆木刻牌匾上写着‘一壶春’,酒香气充斥着整条街。
白婵用力呼吸一下,赞道:“真香!”
薛彩月搓着手,得意道:“香吧,这可是上京城老字号,用初春三更天的竹叶露水酿的,只此一家。上这来喝酒每天有台数的,还得预定,我可约了三天才排上,姐姐对你好吧?”
白婵点头:“好。”
小酒馆全部是木制结构,门口连个招待的人也没有,只有站在柜台里打盹的掌柜。
薛彩月上前敲了两下,掌柜不耐烦的点了点柜台,薛彩月从袖带里递上签牌,掌柜的眯着眼看,出声道:“里头往右左手边第二间。”
向来高傲的薛彩月也不恼,拉着白婵高高兴兴的去了。
酒肆的门头小,里头倒是宽敞,除去正屋大堂十几个座位,两边分别有四个雅间。屋子里摆设不多,但胜在干净,俩人落了座,伙计上了炉子和酒立马退下去,同来的丫鬟跪坐在一旁给俩人温酒。
薛彩月用帕子净手,笑问道:“你一个人在街上晃荡什么?也不见带丫鬟。”
白婵很苦恼,终于逮着个可以说话的,于是就开始倒苦水,末了问道:“你说嫂嫂为什么不理我啊?”
温好酒,薛彩月喝了口,嗤笑道:“你又不是银票,谁都得喜欢呐!就我,还有人嫉妒我长得美,家世好,有个皇后姑姑撑腰呢。反正谁不喜欢我,我就不喜欢谁。”她抿着唇又喝了口酒,一副享受的模样。
她这性子白婵还挺喜欢的。
“话是这样说,但她是嫂嫂,不一样。”要是别人她才懒得郁闷。
薛彩月好奇的看着她:“怎么不一样了,平日里你对她多好,整日嫂嫂前嫂嫂后的,我娘对我爹都没那么体贴。她甩你脸色,你就晾她几日好了,要不你跟我去薛府住几日?”
薛府?还是算了吧,那是皇后的娘家,她可不想去参合。
“还是不去了,隔几日白向晚成亲,我得在家。”
“白向晚成亲啊,燕无懈也算得偿所愿,这俩坏胚我都不喜欢,倒是般配。哎呀,不说这些了,今日是来喝酒的,有什么烦恼只管喝,喝醉了我让人抬你回去。”说着就自给白婵倒杯酒。
俩人一口我一口,不仅白婵喝高了,薛彩月也醉了。丫鬟正为难呢,正巧碰见太子。
太子让人将薛彩月送回薛府,却将白婵接进了东宫。
等她再次醒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屋内燃着浅淡的香,罗帐高垂,侧头能瞧见影影绰绰的烛火,她稍微发出点声响,立刻有人过来查看,瞧见她醒了,笑道:“姑娘醒了,醒酒汤还热着呢。”说着端了碗汤水递到她面前。
她并没接,警惕的四处打量,问道:“这哪啊?”
那侍女道:“这是东宫,太子偏殿。”
白婵吓得险些跌下床,醒酒汤也不想喝了,穿起鞋子就想跑。皇宫是个吃人的地,上次只来了一会就差点吓死。
侍女放下碗就追,跟在她后头急道:“姑娘,您去哪呢?”偏殿很大,屋里还燃着银炭,穿着单衣也不冷。
木制的地板被她踩得砰砰响,绕过屏风迎面就撞见了祈修彦。
他一身玄色云纹蟒袍,束着金色发冠,通身贵气逼人,唯有脸上的笑依旧和煦如风。他扶住白婵有些摇晃的身子,柔声道:“在这睡吧,这么晚宫里已经落了锁。”
白婵傻眼了,她出来喝酒,苏合苑里的人都不知道,大晚上的不回去,他们会急死的。
“那....那....”
似是猜到她心中所想,祈修彦道:“我已经派人去过平阳侯府了,还特意交代他们告知阿妩。”
白婵呵笑两声,暗自咬牙,还真是周到啊!这是故意把她弄进宫的吧,他到底想干什么。
祈修彦扶稳她,礼貌的后退两步,又道:“书童见到了阿妩,将你在东宫留宿的事说了,你猜阿妩什么反应?”
能什么反应,冷冰冰漠不关心呗!
但他这样问了,白婵又实在好奇,眼巴巴的看着他,问:“什么反应?”
他说:“随她……”
即便有心理准备,听到他这样说,白婵还是有些难过。
明明之前还亲自来接她出宫,现在怎么这样绝情?
祁修彦观察她的神色,见她眼圈红了,抿着唇不说话。轻声问道:“你和阿妩吵架了?”
白婵摇头:“他哪会和我吵架?”他只会冷暴力,冷着脸不说话!
其实她很讨厌这样。
有什么事情就摊开了揉碎了说,犯得着这样避而不见!
她现在没心情说话,“太子表哥还有什么事吗?没有,我睡了?”既然要住一晚上,那就赶紧睡,明天日一早就出宫。
“确实有事。”他朝侍女招招手,端过还温热的醒酒汤,递到她面前道:“先把这个喝了,我们到外间说。”
白婵见他确实有事,只得喝了解酒汤,披了件厚实的外裳,同他坐到桌前。
两人都坐定后,祁修彦屏退伺候的侍女,只余一豆烛火横搁在两人中间,朝着她勾勾手。
什么事这么神秘,还要凑近了说?她撑起半边身子靠近,祁修彦轻润的嗓音微微压低,问道:“你上次说的,皇后怀孕为何还没动静?”
呃,陛下不够努力,问我也没用!
“应该快了!”
祁修彦并不满意这个答案,“具体时间知道吗?”
他双眸认真的瞧她,即便里头平和温润,她还是感觉到了一丝压迫。
烛火将两个人的影子拉长,白婵在沉默的气氛里,努力的回想。
时间回到下午的苏荷苑,乳娘一直没见白婵回来,在院子里问了个遍,才从祁湛口中知道她翻墙出去了。
这个点还没回来,不免叫人心急。
还不等乳娘出去找?前院就来人了,身旁跟个明显宫中内侍打扮的书童。
一来便笑道:“二姑娘吃醉了酒,殿下将她接到东宫照顾,等明日醒了再送回来。”
院子里的几个人都有些愣住,男未婚,女未嫁,即便定了亲,喝醉了酒也应该送回平阳河,接进宫像什么话?
但这话他们不敢说。
书童环顾一圈几人神色,最后朝着祁湛笑问:“太子殿下说,若是少夫人不放心可去东宫照顾。”
这话说的莫名其妙,少夫人新寡,又怀着身孕,怎么也不能去东宫!
“随她!”祁湛眼皮也不曾抬,转身就往自己屋里去。
书童的笑僵在脸上。
等太子的人走后,廊下静默了一瞬,灯草突然担忧道:“太子殿下长那么好看,姑娘会不会忍不住啊!”
廊下的风铃叮当当的响,灯草的声音甚至盖过了风铃声。
祈湛坐在窗户口一动不动,手指却卷曲起来。茯苓眼眸闪烁,连忙将绣框递到他手上。
世子最近只要一烦就会主动绣花,她也是适应了大半个月才渐渐接受。
日头渐渐下沉,桌上的秀帕叠了一层又一层,祈湛越绣越烦躁,用力一扯绣线崩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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