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
她看着眼前那只比她宽大些的手,默不作声把手搭在他的掌心。
视线顺着往上,本该是女人的脸,此刻却被一青涩玉面少年所取代。
“看来你我同病相怜,以后便做个伴罢。”
少年的眸中浅含温笑,像是一缕春风从她平静的心湖掠过,卷落嫣然娇俏的海棠花瓣,泛起阵阵涟漪。
“师兄……”这两个字自脱口的那一刻,沈晚棠陡然惊醒睁开了眼。
眼前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而心口还泛着锥心刺骨般的痛。
她似是感觉不到痛,于黑暗中失魂落魄片刻。
这两个梦,倒是很久都没有梦到过了。
若不是临死前的种种,她根本不会梦到这些——是啊,她被师兄杀死了。
她后知后觉地转动眼珠,什么也看不见,只好伸手四处去摸。
几秒之后,她的脑子里缓缓冒出个问号。
她发现自己正被困在一个四四方方的木盒子里,这种经历她不是没有过。
当年入世在回阴村时,她就被人钉入过棺材。
怎么回事?
她到底是死了还是没死?
既然死了,为什么自己毫发无伤,触感还这么真实?
若是没死,又怎么会入棺?
以她与天下人为敌的做派,应当是无人替自己收尸才对。
更何况师兄的剑……一旦拔出身消魂散。
她若有所思着,但没过多久她就意识到不对劲了,因为棺材正在往下沉,隐约还有些漂浮不定。
这种感觉,很像她十六岁时被人沉河的经历。
不对……
她下意识抬手打出一掌,意欲破棺而出,结果打出去了一记空掌——法力尽失。
紧接着,她把手搭在被剑捅穿过的地方。
痛觉是从心脏传出的,而她的心脏仍在跳动。
她在回阴村。
脑海中陡然冒出这个念头。
犹记得,上次在回阴村的棺材里时,她误打误撞激发了餍魔一族的身体本能——对食物的本能。
沉棺的河底怨魂众多,这些魂魄带着怨与恨死死包围着她,让她在濒死挣扎之际无意识的开始吞噬这些怨魂。
思及此,她细细感受了一下身体的变化——毫无魔气,仍是筑基修士,更遑论吞噬怨魂。
果然,她重生了。
重生在了自己十六岁第一次入世的时候。
意识到这一点的沈晚棠并未有太大的反应,毕竟世间所有可能或不可能的事都全凭天道做主,她只是觉得可笑。
无虚宗弟子对她的咒骂还言犹在耳,她确实不是个好人,相反,手上沾满了人血,是为恶。
她奇怪,世间所有人都厌她、恨她,弃她如敝履,可为什么天道偏偏要让她这样的人重活一世?
难道还奢望她继续同师兄修什么狗屁无情道拯救苍生不成?
她若重活,只会重蹈覆辙,早早入魔,祸乱天下,成为让世间所有人都闻之色变的魔头。
更何况,餍魔一族,生来便是作恶的。
“师妹可知……”
“师兄此生,最深恶痛绝的便是餍魔一族。”
师兄的话适时在脑中响起。
无情杀死她的师兄,和梦中初遇的师兄,熟悉而陌生。
她所熟悉的师兄,清冷孤高,克己慎独,总是拒人于千里,把自己当作一把无情的利刃,而非有血有肉有心之人。
至于陌生……存在她儿时记忆中的师兄,仿佛都只是她为自己编织的美梦。
而那场美梦中,自她六岁被师兄救下起,他们二人便相依为命。
在凡界时。
师兄曾割腕喂血于她,只为止渴救她。
他也曾于寒冬雪夜背着她四处求医,因求药无果,他便背着把桃木剑独自去魔山冒险采药。
她还记得,师兄拖着满身伤采完药回来时,她正被几个壮汉欺负,那些人要抓了她卖银钱。
后来,师兄用那把桃木剑杀了他们。
温热的鲜血溅在他白皙如玉的脸上,他说那是他第一次杀人。
年仅十岁,杀人不眨眼,大抵如此。
思及此,沈晚棠又想起无虚宗时的师兄,总觉得他们像是两个人,过于割裂,也过于荒谬。
若是师兄,他怎么可能会杀手无寸铁的凡人呢?
会为了苍生亲手杀了她的沈卿言才是她的师兄。
隐隐的窒息感让沈晚棠不得不将思绪调离。
上一世的她也是这样,吸入迷香后灵力尽失,身体如同凡人,就连基本的屏气都只能坚持半盏茶时间。
到最后因窒息晕厥了过去,濒死之际身体本能地吸收河底的怨魂。
身体恢复了灵力自然也恢复了,不久她便醒了过来破棺而出。
果然,此刻棺材沉到底了。
她能感受到一股接一股的无形之力包裹着她,这股力量极为阴邪,几乎所有的恶魂都源源不断的往她身体里钻。
这底下竟有这么多恶魂?
她微微讶然,但很快就明白了。
这些恶魂生前或许并非大奸大恶之人,但被害沉河,因怨念太深成为怨魂,只能终年被困于河底,无人超度不入轮回。
即便是善也会被逼成恶,故而也为恶魂。
吞噬魂魄这种事她常干,但不论多少次,吸收的过程还是那样艰难,毕竟有的恶魂是真的很难“吃”。
只这半个时辰,她的脑海中就闪过了无数人的短短一生,什么怨恨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头疼,心烦。
她微皱眉。
恢复修为后,她不着急出去,而是安然地躺在棺材里,开始屏息凝神修习术法。
这具身体的底子太差,十六岁仍是筑基。
记得上一世,她一直到十九岁才开始结丹,无虚宗内门随随便便一个同龄弟子都能肆意欺辱她。
若想短时间内强大到有能力保命,便是入魔。
她身为一个半魔——餍魔。
心中善念太过,根本就形如废物。
餍魔一族作为魔域的大魔,生来便是恶,只有心中存了邪念,方能成为强者。
而她,也只有弃了善,才能成为一个真真正正的魔。
至于无情道么?
就让身为无心之人的师兄去修好了。
像他这样的人,定能早早入仙途的。
待这些恶魂全部被她吸收殆尽化作魔气融入丹田后,她丹田中的灵气便被黑色的魔族气息覆盖。
凡界河底的魔气远不比魔域充盈,但她这具身体从十三岁开始便一直卡在筑基,眼下一入魔,丹田就像干涸已久的旱地疯狂吸收方圆十里的魔气。
片刻之间,她体内的丹田就由液态逐渐凝结成丹。
几乎形成一颗金色的魔丹,亦正亦邪。
她在棺中躺得格外舒适,就连心口的痛都减了几分。
于是,她又顺便修了个辟谷术,再放出神识探查河底。
如前世一样,黑漆幽深的河底木棺堆积成山,尸骸遍地,朱红嫁衣数不胜数。
又是一个乱葬岗。
没个几百年,这地方还真做不到如此壮观。
看着这场景,分明隔着棺材,她却好像闻到了河中恶臭。
神识收回,睁开眼。
她的棺材开始剧烈晃动了起来。
几乎是瞬间的事,一根套在棺材上的绳子突然被人用力一拽。
棺材连带着绑在棺材下的巨石都一并被拽出湖面。
伴着“嘭”的一声巨响。
棺材和巨石一起狠狠砸在地面。
棺中的沈晚棠并不好过,后背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震得发麻。
师兄也真是的,手劲这么大做什么!
她一边吐槽一边不忘给自己施个敛息术——敛去魔气。
敛息术这种中阶术法,只要结了丹便可学。前世不少高阶术法她都学过,就是魔族禁术也学过不少,如今不过是学个敛息术,学会只在一瞬间。
敛息术每次使用只可维持一个时辰,不过也足够了。
这些年,她的修为停滞不前,师父这才让她入世,意思是要她突破结丹才能回去。
所以,此番是她入世历劫,师兄不会一直留在她的身边。
此时,棺盖传来声响,被人一掌掀翻在地。
刺眼的光让她不禁蹙眉闭上了眼,抬手半挡住光。
“师妹。”
有人在叫她。
她羽睫轻颤,面前压下大片阴影,替她挡去了碍眼的光。
可她还是隔了许久才缓缓抬眼,垂下突然有些冰凉脱力的手,面上渐渐染上温暖乖顺的笑来。
“师兄,好久不见。”
师兄还是记忆中的师兄。
乌发雪衣,面容清隽,眉宇间尽是清冷疏离之意,就连他向她伸出的手,都是恰到好处的克制有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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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回阴村(二)
沈卿言本想回答她的话,却见她只顾坐在棺材里望着自己神游天外,便顿了顿:“师兄来晚了些,可有受伤?”
沈晚棠半垂下眸,平复其中的万般情绪,轻摇头,撑着棺站起身走了出来。
“宗内事务繁忙,相隔万里,师兄接了我的信便立刻赶来,怎么会晚?”
前世的她便是,察觉了这村子有些奇怪,修道不精的她便留了个心眼给他送了封信。
沈卿言见她已然自己撑起身,朝她伸出的手微微蜷缩,不动声色收了回来。
他的视线上下将她仔细看了一番。
与此同时,沈晚棠也留意到了他掩在袖袍下的那只手。
魔族人对血最是敏感,空气中熟悉*的血腥味她岂会不知?
那是师兄方才用手握着粗绳拽棺材和巨石磨伤的。
换作前世的她,此刻大概已经心疼地握着他的手给他上药了。
想起前世总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己,她默默把视线挪开。
也是奇怪,师兄那么厉害,怎么会这么不小心弄伤自己?
心疼男人果然是她不幸的开始。
她朝前走了几步,靠近那一干垂头丧脸又窃窃私语的百姓。
忽然歪着头,皱眉喃喃道:“奇怪……昨晚的事我好像记不太清了?”
“我怎么会睡在棺材里?”
“道长肯定是吓坏了!”
一素衣老妇迎了上来,浑浊的双目含着泪光,恨恨道:“这群该死的魔,竟然还想要把你沉河活活憋死,畜牲到底是畜牲,竟然如此胆大包天连无虚宗的道长都敢加害!”
“如今这世道,妖魔横行霸道,我们不过是手无寸铁的凡人,到底还是没法对抗魔族,可如果连道长都……”
“我们可怎么活啊!”
妇人的老伴上来拍了拍她的肩膀,无奈叹息痛斥。
沈晚棠平静地看着他们。
对于回阴村的记忆也清晰了些。
回阴村不似一个普通村落,反而常年有魔兽徘徊,据村民所说,这些魔兽已经害死了不少村民和来这里帮他们除魔的修士。
而她,就是后者,只不过她活了下来。
身侧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沈卿言清冷悦耳的声音响起:“若真是魔族,无虚宗自会护诸位平安。”
说完,他那仿佛能洞穿人心的双眸审视着那对夫妇,再一扫这乌烟瘴气的村子。
他想起方才来时的情形。
与其说这村子魔气肆虐,不如说,怨念漫天。
这里的每个人都印堂发黑,阴气最甚阳气不足。
“有道长这句话,我们也能安心不少。”张氏夫妇让开一条道来。
“沈道长吓得不轻,我先带你们回去休息吧?”张大娘指着不远处的一个泥墙黑瓦的矮房道,“昨晚沈道长便是歇在我家的。”
“对了,还没问过这位道长怎么称呼?”
此话一出,沈晚棠和沈卿言同时顿住。
张氏一口一个沈道长,又突然问到沈卿言,大概是连他也不知如何回答。
她眸光一转,看向面不改色的师兄。
“我们二人是兄妹。”
师兄妹。
“原来也是位沈道长。”张大娘回头冲沈晚棠乐呵着打趣道:“那我便称你为小沈道长?”
沈晚棠没回应,思绪早已飘到了不知何年……
大概时值春四月。
梨花桥的河堤周围尽是晚季棠花肆意纷飞,花影摇曳生姿,最终淹没于水,随河风而流。
也是满地凋零的棠花,他为她起名沈晚棠。
那时候一定是四月底,海棠花瓣凋谢的速度太快了。
就像她短短的一生,如棠花,随流水而逝。
思及此。
她停下了脚步,紧锁眉心,几分无形的狠戾气笼罩在她的眉眼中。
死前浓烈的不甘与汹涌的杀念排江倒海般朝她袭来,似要将她淹没在仇恨的深渊中。
她看向不远处师兄清冷孤傲的背影,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恰时,他似有所觉侧身回眸。
“师妹。”
沈晚棠面染轻笑,轻快的几步跟上去。
她一副纯真打趣的模样,调侃道:“在师兄心中,晚棠是不是亲人一样的存在?”
这个词于他来说太陌生了,他已经很多年都没有感受过这个词的意义了……
他沉吟细想,温和的眸子垂下看她。
“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或是如此。”
“可在晚棠心中,师兄不是。”
她玩笑般说道,像是随口一句童心之言。
可她已经及笈,早已不是一个孩子。
及笈之时,师兄还曾送了她一件法器,便是她脖颈上日夜所戴的长命锁,可她不曾问过它的作用。
沈卿言却不为所动,只觉得她又在同他玩笑。
他只道,师妹这般纯良无邪的心性,又总是贪玩,凡世人心复杂,她到底何时才能结丹回宗?
张氏夫妇做了一桌子好菜招呼他们二人吃。
沈卿言早已辟谷没了口腹之欲,一心只知道扑在修行上,眼下正在房中打坐吸纳凡间稀薄的灵气。
沈晚棠对食物一向是不挑的,只要有的吃,她就觉得好。
张大娘见她爱吃便一个劲给她夹肉。
“沈道长怎么不出来一起吃点,万一那些畜牲又来了,他饿得没力气怎么办?”
“这肉是不是放坏了?”沈晚棠夹着肉嗅了嗅,掩鼻道:“真难闻。”
张叔面上闪过狐疑,把那盘肉菜端起来闻了闻,“没什么味道啊……”
他嘀咕着把菜端远些,回头对沈晚棠呵呵笑:“可能是我们年纪大了看不清,没洗干净,继续吃继续吃。”
“啊,你们刚才是不是问我师兄了?”
她夹着素菜吃,并解释道:“两位有所不知,修者可辟谷不食。我的师兄本事大着,就算大魔来了他也能一招杀之,所以这些低等魔兽……”
她抿唇笑了笑,没说话。
“你师兄竟这么厉害?”张大娘瞠目结舌道,“那世上岂不少有事能难住他?”
“是啊,不过……”她吃完,放下碗筷,状似苦恼地叹气嘀咕道:“不过若是有手无寸铁的凡人给他下药,大概也防不胜防吧?”
张氏夫妇互视一眼,不久张叔就出去忙了。
月渐入中天。
张叔让张氏把他带回来的香点在沈卿言那屋,自己又在堂屋对着老爹的骨灰上了炷香。
两人拿着烛灯在深林处结伴同行。
一些畜牲的低吼鸣叫此起彼伏着,在这黑黢黢的夜里极是骇人。
“死丫头命真大,沉河那么长时间都没把她弄死,害得我们还要冒这个险!”张氏满脸尖酸刻薄道。
“别埋怨了,以前不都这么过来的吗?”张叔不耐烦道,“听话的被迷晕沉河积怨而死,不听话的就给那些畜牲咬死。”
“只要是死后能成为怨魂不得投胎,管她是不是面目全非尸骨无存!”
“真是可惜了那五两银子,让你买专们对付修士的普通香,你怎么买了最贵的灵香?”
“用普通迷香万一她师兄真的那么厉害,你我岂不死无葬身之地?”
“放心吧,这些无虚宗的修士不杀凡人,我们只要跪一跪哭一哭,他们就握不住剑了。”
两人又是相视一笑,像是对这些抱着善心助人为乐的修士嗤之以鼻。
暗香浮动,袅袅烟气自门缝飘了进来。
床上的少女适时睁眼,周身隐约透着淡淡的魔族气息,额头餍魔一族的印记若隐若现,最后消失不见。
她来到堂屋,将骨灰前的那炷香倒插进香炉。
暗香的味道渐渐淡了。
她的身影也消失在了泥房子里,转眼便来到了深林。
闻到了暗香蠢蠢欲动的一群魔兽正疯狂往张家赶,谁知半道突然杀出个冷面少女。
这些魔兽修为不高灵智也不高,乍一看见她猝不及防地愣住了,倒不是别的……
是她身上的气息,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就连因香味而躁动的身体也被安抚了下来。
“不想死的就进来。”沈晚棠慢条斯理取了只收魔袋扔在地上,抱臂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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