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一转,她看见了自己毫无真意的笑颜,眼神里除了算计仿佛空无一物,又看见了她送给师兄的那个木偶人,看见每一次都说尽诛心之言的自己,看见那一次次朝他而来的断情剑,也看见了……一间漆黑阴暗的屋子。
那是太清池的屋子,此刻却好似一座囚笼要把她死死困在里面……
而这一切,都是师兄的亲身经历。
“师兄!”她挣扎着,猛地一把推开他。
力气太大,使得沈卿言的后脑、背脊狠狠砸上冰冷的墙壁。
沈晚棠的双眸中不知何时染上了一丝失措,此时此刻,就连对上师兄那双深沉的眼睛都觉得烫人。
她猛地站起身,杂乱无章的心跳久久难以平复下来。
沈卿言却是哂笑一声,笑意淡得没有。
“这便吓到了?”
沈晚棠感受到体内疯狂乱窜的怨恨,那些碎片式记忆逐渐从她脑海中消失,她不知该作何反应。
强大的怨恨没有人会不想要,尤其是身为神君的师兄,他所承受的压力非常人所能及,也必然,他的怨恨必定是最深重的怨恨,这怨恨足以蚕食掉一个人。
若是吞噬了师兄的怨恨,她的修为一定会精进,这并不比黎玉昭的怨恨差半分。
可偏偏……
她无法承接他的怨恨与记忆。
她怎么也没想到,他所怨的、恨的,除了魔,便是她……
而那些画面,是他的记忆、过往,也是师兄最为狼狈不堪的一面。
他就如此简单直白地将这些生生剖开,一并给了她。
眼前的师兄,顷刻间,沦为了她口中的世俗之人。
师兄到底想要告诉她什么?
“师妹。”
沈卿言的神色晦暗难明,低沉的嗓音却依旧淡然,仿若方才的一切于他而言,便如过眼云烟。
表面上,确是如此,可没人知道。
对于沈卿言而言,将不堪的一面血淋淋剖开摆在师妹眼前,便如刀剑在他心上狠狠破开,更遑论,是面对一个……眼里全然无他的师妹。
掩在袖袍之下的手早已不知何时苍白攥紧,他的视线却执拗地望着师妹看待他的眼神,里面种种情绪都有,可更多的,大概是排斥与不喜。
沈卿言的心中沉沉发出一声轻叹,他重新阖上眼,“去告诉她,我体内装的,是恶魂,让她亲自来取。”
恶魂吗?
沈晚棠并不认为是恶魂,方才她还没来得及去探他的神魂便被他突如其来的怨恨弄得乱了方向。
可即便是没有查探过,她也知道,她的师兄是善魂。
若非善魂,又怎么会在当年救下她呢?
暗牢内有细微的声音响起,那是女子的脚步声——沈晚棠离开了这里。
躺在角落里的李没缓缓睁开眼,看了一眼双眉紧蹙,被戾气与阴郁之气所萦绕的沈卿言。
他的神情讪讪,默默翻了个身打算背对着外界,余光却瞧见沈卿言的右手指节上正蜿蜒着血痕,而他的掌心无意识攥紧的是一根尖锐的发簪。
“清玄神君,你莫不是,动了真情?”
看见这一幕的李没,实在是忍不住了,突然出声。
多月前,沈卿言没能给出师父答案,眼下忽然被李没问起,他依然给不出答案,因为他分不清什么是喜欢,什么是师妹口中的情爱。
只能沉默着,不知所思。
“唉,没动真情就好,我瞧着,我女儿是不喜欢你的。”李没试图让他看开些,嘴里又开始叨叨起来:“这么说也不对,我女儿也不知怎么了,看谁都不顺眼看谁也不喜欢,更别说动情了。”
“我有时候看着她,真觉得她脑子里缺根筋,整日只知道打打杀杀,寻常人家的女儿像她这么大的时候要么天真无邪,要么就是还在少女怀春……”
沈卿言听了却觉得有几分可笑。
师妹离了爱魄还能一次又一次爱上苏尧。
李没却说师妹不会动情。
“情,又到底是什么?”
李没:“……”
他哑口无言,也没见过谁修无情道把自己修成这样的,就连无行神君也不像他这样。
什么无情道,没把人修成傻子就不错了……
沈晚棠从黎玉昭的寝宫离开后找了个空房间,开始运转体内魔气,一点点将师兄渡给她的那些怨恨吞噬掉,可越是如此,那恍如隔世的陌生感觉便越是久久盘旋在她的心口,难以消散。
那种酸涩胀疼又悲戚孤寂的感受,熟悉又陌生,熟悉在心脏的感受,陌生在,那如坠深渊枯井般的沉闷死寂。
这种隐隐约约看不到希望,失去了期待的感觉,便和前世她死前一模一样。
可是,师兄为什么会这样?
又为什么会有如此深重的怨恨盘桓在心中?
她的手不自觉放在心口,确定的确不是问心剑留下的痛所带来的。
好在沈卿言的怨恨她并未承接多少,短短半个时辰便将其全部纳入魔丹之中,随后又修炼了两日。
直到她在通往黎玉昭寝宫前的长阶下看见了被人带走的沈卿言和李没,恰时沈卿言侧眸瞥向她,深黑的眸子里的冷静一如既往。
沈晚棠熟悉师兄,他这是让她稍安勿躁,也是让她安心。
他要她相信他。
寝宫的门合上,沈卿言和李没一同出现在黎玉昭面前。
屋内的红纱帐轻轻拂动着,黎玉昭一个抬手便将李没从沈卿言身旁掀开,李没整个人猛地撞在墙上,咳嗽着吐出血来。
“神君为恶魂的倒是不多见,迷雾谷的景骁算一个,你,是第二个。”黎玉昭的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探查一番后勾唇笑:“果然是恶魂。”
话音落下的同时,无形的力量一圈一圈缠绕上沈卿言,上面还有奇怪的字纹,散发着浓郁的魔气。
这禁制束缚住了他,使他再无法催动体内的灵力。
黎玉昭抬手开始运转魔气,指尖抵在他的额心,随着大量的魔气包围,她缓缓收回手,而一道不成形的神魂生生被她自他体内抽离出来。
魂魄不成形?
黎玉昭眯眼,留意到这一点异样。
虽说几乎所有人的魂魄自体内抽出时都是不成形的,可眼前这个人的魂魄分明要更散一些,散得根本没有形,只有如烟如雾的一道魂,像是取出便会消散不见。
这绝不是因她强行抽离魂魄而严重损毁成这样的……
他的神魂有问题!
也果不其然,在她的手彻底远离他之后,两指前的那道魂魄竟只是碎片残魂,只有婴孩巴掌大一点,还在彻底取出后,魂魄于她手中停留只一瞬便消散在这半空中。
“你的神魂竟不是一体?”黎玉昭说话时猛地用手攥紧他的手腕,开始直接汲取他体内的怨恨与神魂。
也是这一刹那,沈卿言体内于七个月前便受到封印的外泄灵气如同发了疯一般,一个劲往黎玉昭的手心钻,接连不断地,比那海岸浪潮还要汹涌剧烈。
大量的灵气受到魔气的排斥又因没了沈卿言体内的封印压制,开始肆无忌惮在黎玉昭体内横冲直撞起来。
积压了整整七个月的灵气,在这一刻疯狂涌入黎玉昭体内,必然会将其爆体而亡。
黎玉昭终于意识到了他体内装着的都是些什么东西,猛然抽手,却被沈卿言反抓住了手臂。
沈卿言那双无波无澜的冰冷眸子直视她。
“我的神魂,不是你想要就能取走的。”
黎玉昭根本没留意听他的话。
魔气与灵气本就相互排斥,若是接连不断的澎湃灵气直接入体朝着自己的魔丹涌去,两股势力必定会在体内乱成一团,伴随着源源不断的灵气注入,她会爆体而亡。
最后关头,她突然用魔气强行将李没从一旁拽了过来。
眼看着她就要将体内的灵气逼入时日无多的李没体内,沈卿言这才不得不停手,一只手扶住险些栽倒的李没。
“没事,你快去杀了她,不用管我……”
李没推开他,一个人踉跄扶着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血,看着掌心的血,他不知怎么的,释然地笑了笑。
黎玉昭上下审视着眼前的这个男子,想到方才从他体内发现了什么,眼中笑意意味深长。
“难怪为恶魂……”
对自己都这么狠的人,对别人只会更狠。
“你就不怕死?”她不禁问道。
沈卿言从未想过怕不怕这种问题。
生死于他而言,不知何时变得不再重要。
“我若是猜得不错,你现在已经耗尽了灵气,神魂不稳,只怕是连站着都已经是强弩之末。”
听了这话,李没看向沈卿言,眼尖地发现他的脸色的确不好,再一想到方才被黎玉昭抽出的那一缕魂魄。
沈卿言这是神魂受损!不好好将养,竟然还如此肆无忌惮!
他动了动唇,正要说话,却眼睁睁看见黎玉昭握着剑朝着沈卿言的胸口刺了过去。
剑势中藏了杀意,刺过来的时候很快,但还是被沈卿言握住了,他的掌心死死攥着剑,哪怕剜骨也不放手。
沈卿言垂在身侧的手开始强行祭出问心剑,偏偏就是这时——
宫殿的门窗突然间被一股强大的魔气炸开。
沈卿言的眼中——
殿外的台阶下持剑走来一位青衣女子,凛冽生硬的风拂动她的衣裙飘带。
青衣女子轻弯唇角:“黎玉昭,被你口中的蠢货骗的感觉如何?”
“沈晚棠……”黎玉昭看着陌生的她,低语出声。
话音刚落,下一瞬,沈晚棠的断情剑便破空而出直指她的心脏而来。
黎玉昭很快被她缠着离开了这里。
“清玄神君,你这是……”李没艰难出声,询问着沈卿言。
沈卿言的身形微微晃动,眼前有些黑,他拧眉闭眼以最后那一点稀薄的灵力撑着才不至于倒下。
他的呼吸沉重,“无事,灵气枯竭而已。”
“那就好,不过晚棠……”李没开始扒着门框往外面的宽阔地带看,看见那打在一起的两人,“也不知道她有几成把握能赢。”
沈卿言扶着墙,意识混沌,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过了好一会儿,神志恢复短暂的清明,侧眸透过窗看向外面。
沈晚棠手里的剑是天品法器,而黎玉昭手里的剑却只是合欢宫的灵品法器,这是在凡界她能搜集到的最好的法器,经过炼化,也只能达到这种境界。
沈晚棠的招数是他教的,每一招都是杀招,她想杀死黎玉昭,可黎玉昭却不能,若是砍伤、刺伤这具身体,她的两个女儿,到最后一个都保不下。
她不能伤到这具身体。
如此一来,两个人不分上下,黎玉昭看着她的眼神也逐渐变了。
如果说这几日陪在她身边的才是沈晚棠,就说明夙儿被她困在身体里根本没法出来,她们二人的修为,沈晚棠远远胜于黎白夙。
沈晚棠不过才二十出头的年纪,撇开魔域的那五年,她只用了十六年就成长到了如今这样的境界。
即便是夙儿,十六岁时也不过才炼虚。
沈晚棠的天赋,甚至比她这个做母亲的还要出色。
思绪间,沈晚棠的剑突然横扫过来,她避开后认真地看了她一眼,这也是她时隔数年第一次正眼看她。
看着这个与自己三分相似的女儿,她的视线集中在她额心那血红色的印记上。
历代魔主诞下的女婴身上都会带着这样的印记,印记越是显露血色便越是至恶之人,可眼下,沈晚棠额心的印记是血红色。
她,选错了吗?
恰时,她避闪不及,沈晚棠的剑贯穿了她的肩膀。
沈晚棠笑着说:“黎玉昭,你走神了。”
“你要弑父杀母吗?”
第155章 合欢宫(十三)
“父母?”沈晚棠听着这个词觉得格外陌生,仿佛从未听闻,“我沈晚棠何曾有过这种东西?”
闻言,黎玉昭却加深笑意,笑了出来,视线透过她,看向殿门口望着的李没。
原来是个连生父也要杀死的无情之人,果真不愧为恶魂。
“孩子,若是十多年前你便是如此,我又怎么会选择了你的姐姐?”
可惜了,当年有的事一旦选定,再不能回头。
黎玉昭意味不明地望着眼前的小女儿,这个从未被她疼爱过的女儿。
当沈晚棠的剑再次袭来时,她的脸色逐渐冷了下来,开始不顾体内澎湃的灵力,强行催动强大的魔气笼罩整个合欢宫。
合欢宫瞬间如坠永夜,合欢宫男弟子望着天空纷纷慌乱了起来,都不明所以地想要来找宫主。
可紧接着,哀嚎惨叫声骤然响彻云霄。
合欢宫几千名弟子,在这一瞬间被抽离了魂魄,仅剩下一具尸体倒在地上。
无数魂魄涌入黎玉昭体内。
李没在此布下的阵法几乎每一年都会损耗她的修为,她只能靠着这些弟子的怨恨来提升修为,眼下吞噬魂魄修为便会大涨,短时间可以压制住体内沈卿言的灵力。
沈晚棠冷眼盯着这个年轻貌美的女人,十几年过去了,她还是和当初一模一样,只是修为远不及当年。
可即便是如此,她有时还是会看不清黎玉昭的动作,只觉得眼前一道模糊的人影闪过,腹部猛地被剑柄重击。
沈晚棠整个人往后倒飞出去,断情剑在地面划出裂痕,好一会儿,她稳住身形。
“放弃吧孩子。”
黎玉昭来到她身后,一掌狠狠落在她的背脊,地上瞬间落了一滩血迹,可这滩血迹却是出现在阶上的宫殿内。
李没也不知道沈卿言这是突然怎么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扶墙犹如受了重创那样吐出血来。
他的手剧烈颤抖着,手背青筋暴起死死扶着墙,生生不愿倒下,只是捂着被震碎的心脉侧目再度看向那抹青色。
在他们二人一起进入合欢宫的那天晚上,站在她的身后时他留了个后招,在她身上下了道咒术,这种咒术想要短时间内种下效果会远不及长命锁的功效。
长命锁经过日夜的炼化,里面蕴含足够强大的灵气可以免去对方的致命一击,而这种简单的咒术,需有人代为承受,也只能转移其中八成威力。
“……没死?”黎玉昭微微眯眼。
她分明用了十成掌力可以送她上路,只要身体完整其他的她都可以重塑,此刻的沈晚棠本该心脉俱碎。
沈晚棠也只是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微疼。
是,她没事。
来不及思考,她剑锋一转,朝着黎玉昭斩去一道剑意,几乎不给对方反击的机会,她又迅速追了上去。
两个人如此纠缠了足足一个时辰。
黎玉昭体内属于沈卿言的灵气开始疯狂乱窜起来,感受到体内足以让她被人杀死的躁动,以及魔丹的碎裂,她忽然停下了动作。
看来,今日这结局已是注定,这个死阵,她再也出不去了……
她竟然,有朝一日,会死在自己的小女儿手中,昔日那个心存善念的女儿。
红唇边的笑意加深扩大,眸光落在遍体鳞伤却依旧百折不屈的沈晚棠身上,手中的剑被她扔掉。
“哐当——”一声。
“看来,我当年的确选错了人……”眼前寒光闪现,她平静地看着沈晚棠的剑毫不犹豫穿透自己的心脏。
她缓缓朝她伸出沾满鲜血的手,十多年前伸出却被李没打落下的手终是落在了她的脸上。
她残忍地笑开:“这才是我的女儿……”
天生的,邪魔。
这一次她不得不承认,是她选错了,但她此刻看着沈晚棠,却相信,她注定会赢。
指腹触上她的脸,又重重垂下,紧接着整个人倒地不起,一双漂亮的眼睛毫无情绪地睁着,而视线的最终处,是因她而死正逐渐消散的男人——李没。
沈晚棠精疲力竭地回头看时,那里已经没了师兄的身影,而长阶上,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那儿……
男人一身素衣,满身伤痕,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笑望着她。
沈晚棠眯眼回望,视野模糊,却能看见他的身体正在自下而上消散。
随着黎玉昭的死,他也要走了。
李没没法再朝着她前进一步,只能最后再看看她,哪怕她再也记不起来当年,哪怕她从未将他当作过父亲。
断情剑垂在她的手中,血珠一滴一滴砸在地上,沈晚棠看着李没,忽然往前踏出一步。
下一秒,身子一软,整个人猛地朝前摔了下去,视野也彻底陷入黑暗。
意识的最后,她似乎看见李没在说些什么,可她听不见……
就这么短短的几个时辰内,整座合欢宫沦为死城,尸身遍地,无一活人。
天空的阴云不知何时聚集,淅淅沥沥的雨打了下来,冰凉的雨水冲刷着地上的血水,不久,这里彻底变为一座乱葬岗。
也是这时,一道神魂突然自沈晚棠体内涌出,那神魂像是被什么指引着钻进了黎玉昭的体内,开始蚕食着她母亲还未来得及消失的神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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