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头看了李珣一眼,冷笑一声,真是太高看他了……这人就还是个小混球!
水泥厂的情况比外头传的要更严重一些。
这可是重大安全事故,已经死了五个人了!县医院医疗条件有限,又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情况,连医生们都束手无策,在等着市里的支援。
水泥厂刚刚才拿到先进单位的称号,一转头就出了这么大一个事,厂长的头发都急得全白了。
“老白,这事你说怎么办?”厂长手上夹着烟,连烟屁股要烧到手都没发觉。
白厂长头上包着纱布,站在一旁,眼里也浓浓的担忧。他当时就在事故现场,职工们的惨状依然历历在目。
为今之计,再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他定了定神,开口:“事故的原因已经查出来,难逃其咎,确实是失责。省里和市里的调查小组下午就到,咱们全力做好配合,也不必欺瞒着。遇难职工那边……还得尽快拿出一个抚恤方案,还有受伤的职工,咱们也要做好安抚和赔偿工作……”
厂长认真地听完他所说的每一个字,终于露出了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个笑容,但一闪而逝,快得根本没办法让人捕捉到。
“好,就按你的方法去做吧。老白,接下来厂子就要拜托你了。”厂长淡淡地说着。
白厂长猛然抬头,不可思议地看向他:“厂长,您要干什么?”
可是厂长却挥了挥,不再多说一句话。他是厂长,是所有职工的领头人,但却没有发现生产环节中出了这么大的疏漏。
总要有人出来承担责任的……
调查小组来得比想象要更快,带着上级的指示,一来就让老厂长停职查办。
水泥厂的管理层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这正当最严峻的时候,白厂长临危受命,果然如老厂长说的那样当了主事人。
老厂长拍了拍他的肩膀,眼底包含着期许说道:“老白,好好干!”
男儿有人不轻弹,但此刻的心酸无人能懂。白厂长紧紧地握住老厂长的手,向他保证:“一定!”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也不辜负您的牺牲。
接下来的几天,白厂长忙得不可开交。遇难职工家属拉着横幅在水泥厂门口讨要说法,又与厂里的安保发生了冲突,两帮人扭打在一起,差点引发了另一场血案。
“同志们!大家听我说!”白厂长劝阻无效,拎着喇叭就爬上了厂门口的高台上,朝着底下大喊。
吵吵闹闹的人们终于安静下来,抬着头死死地盯着他。
底下一双双眼睛,带着哀伤、带着凄凉,甚至还带着恨意,就那么看着他,白厂长的心里也不好受。
他清了清嗓子,一步跳了下来,慢慢地走到人群中间。人流随着他的脚步逐渐分开,又慢慢地将他包围其中。
“我在这里向大家保证,厂里一定会给死去的兄弟们一个交代!赔偿款厂里已经在商讨方案,我会给大家争取到最大。还有受伤的兄弟们,所有的医药费、营养费以及后期的康复费厂里也会负责到底!等到身体养好了,厂里还等着大家继续回来工作……”
家属们互相对视一眼,眼底有着踌躇。
有人不确定地问:“你是哪根葱?说的话能代表水泥厂?让你们厂长出来!这么多天了,连个人影都没见到,他不是心虚是什么?”
“就是!我儿子好好地在你们厂里干活,这一眨眼就炸成了那样,身上连块像样的皮都没有……他都还没娶媳妇啊!”一名年迈的妇人抹着眼泪哭诉道。
老白还未来得及回答,不远处忽然有人开口:“我认识他,他是白厂长。我家那口子说过,这个厂子里他最佩服的就是白厂长。如果是白厂长说的话,我愿意相信!”
这话一出,全场瞬间又安静了下来。
半晌后,有更多的人开始为白厂长说话:“白厂长,我也信你!”
“这是白厂长,他从来都是说到做到的,我信你!”
“我相信你,白厂长!”
这一句又一句,字字都打在白厂长的心上。此刻的他胸中跌宕起伏,满是红血丝的眼眶中也升起了热泪。
他轻提了一口气,正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之间眼冒金星,双腿一软,整个人栽倒在地上……
众人被这番情景惊住了,最里圈的人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两步,不知所措地看着倒地不起的白厂长。
“厂长——”秘书扒开围观的人群,踉踉跄跄地冲到白厂长身边,扶起他的头给他掐着人中。
好半天,白厂长才幽幽地掀开半扇眼皮,可没一会儿,又沉沉地晕了过去。
“还不快来搭把手?”秘书泛着哭腔叫道,“厂长本来就受了伤,又好几天没合眼了!你们在门口闹,我们都劝他不要过来。可他非不听,说一定要让你们每一个人安心……这下好了,你们是得到了答案,可厂长……”
秘书跟着白厂长已经好些年了,他对于厂子的付出别人不知道,自己可是清清楚楚!
听了他的话,家属们这才回过神来,面带羞愧地上前帮忙……
“老白……”
耳边是熟悉的女音,一边哭泣一边叫着他的名字。白厂长眼珠子动了动,终于破开迷雾寻到光亮,慢慢地睁开眼。
媳妇儿黄芳握着他的手不停地抹眼泪。他晃了晃脑袋,觉得自己肯定还在梦里。媳妇儿嫌弃他嫌弃得不行,都要离婚了,怎么还会坐在他身边呢?
他扯了扯嘴唇,一阵苦笑,又重新闭上眼睛,想要加速结束这场荒诞的梦。
“爸!你醒了?”
儿子的一声惊呼又把他重新拉进现实里,白厂长霍地弹大双眼,不可思议地看向旁边。
他不是在做梦——
他的身边真的是媳妇儿和两个儿子!
白厂长的苏醒让黄芳有些惊喜,她连忙擦干眼角,细细地追问起来:“感觉怎么样?头还晕不晕?要不要喝水……”
一连串的问题把白厂长问得有点懵,见黄芳转身又要走,他一把拉住她,不确定地问:“小芳?真的是你?”
黄芳羞得要抽回手,却被他死死拉住,她担心老白的身体又不敢使劲,在挣扎了片刻后终于气馁地重新坐下,噘着嘴嘀咕:“不是我还有谁?”
白厂长傻笑着坐起来,“你咋来了?”
“我再不来,下回见到的可能就是你的尸体了!我说老白,这个厂子就值得让你这么呕心沥血的付出,连命都不要了?”不提还好,这提起来黄芳就满肚子火气。
她本来就心乱得不行,没想到老白还真进医院了!要不是白南州说漏嘴了嘴,指不定她还要被蒙在鼓里多久呢!
想到这里,她又狠狠地瞟了一眼儿子:“晚点再找你算账!”
白南州摸了摸鼻子,偷偷地朝着父亲使眼色。老白在接收到儿子的求救信息后,立马开口:“你也别怪儿子,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肯定不想让你担心……”
“你给我闭嘴!”黄芳双目一瞪,气急败坏地点着他的胸,“我还没找你算账呢!这一个两个的都不让我省心……要是……要是你真出了什么事,你让我们娘几个怎么办……”
她匆匆赶到的医院的时候,老白刚从抢救室里推出来。
“几天几夜没睡觉,就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他血压本来就低,还不好好吃饭,再晚一点送过来可真要出大事了!”
黄芳听着医生严厉的斥责,双腿直发软,指尖抠着医院的白墙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他们家老白……原来就有低血压的吗?
这一刻,她又埋怨起自己的不称职,连丈夫的身体状况都不清楚,她到底是怎么当人妻子的?
白厂长见她又哭起来,一时也慌了手脚,连忙软着声音说好话:“这也是突发情况,我还算是好的,只是擦破点头……”厂子里还有那么多受伤严重的,更别提死的那些职工了。
黄芳虽然不懂技术方面的事情,但也觉得爆炸来得突然,又问:“好端端的咋会爆炸?”
这其实不算是机密,但此刻调查小组还在严查中,有些事情白厂长不方便多说,只能随便找了些搪塞了过去。见黄芳自己的脸色也不大好,又担心起来:“你生病了?”
“妈被李厂长的口气熏着了,吐了好几回呢!”这种时候白南州赶紧落井下石,把这段轶事跟白厂长绘声绘色地描述起来。
白厂长越听越觉得不大对劲,他琢磨了半天,问:“这是老李做的事?”
黄芳没好气地回答:“那可不!燕子跟我的时候我还不相信,结果自己亲身经历了……”
“还有黄燕的事儿呢?”白厂长喃喃自语,余光瞟见白南州在一旁憋笑憋的痛苦,心里哪里还不明白。肯定就是这小子伙同老李两口子干的好事!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咋觉得自己儿子这么棒呢——
这一刻,争吵不再,哪怕还在医院的病房中,都掩盖不住一家人的温馨……
“来,庆祝老白这么多年终于修成正果当上一把手,咱们干一杯!”
这一日的白家热闹非凡,到处都弥漫着喜气,李厂长站起来,端起酒杯祝贺白厂长。
白厂长乐呵呵地碰着他的杯子,谦虚道:“运气好、运气好。”
调查小组一周前终于圆满地完成了调查任务,确认是因为职工私自操作造成的事故,而且是偶发情况。要说厂子也确实有连带责任,但可轻可重。但老厂长过不了自己那一关,还是毅然决然地辞职了。临走前,一封举荐信寄到了市领导面前。
市领导经过研究,觉得白厂长在这次事故处理上的表现尤其优秀,为人更是刚正不阿、兢兢业业,一致投票通过了他担任一把手的决案。
上任通知发到白厂长手里的时候,他揉了好久的眼睛,跟秘书说话都不大利索了:“这、这、这是真的?”
秘书喜气洋洋地告诉他:“真的!以后您就是名副其实的厂长了!”
李厂长一口闷掉杯子的酒,又倒了一杯,吧唧了两下嘴不赞同白厂长的话:“老白,你这话就不对了。啥叫运气好?机会那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你要是平时都是混日子,就算这职位落到你头上你都接不住,是不是?”
话糙理不糙。李珣一边啃着鸡腿,一边点头:“就是就是,白叔叔还是很有本事的。”
白妈妈拍了他一脑袋:“吃你的饭,咋谁说话你都插嘴。”
李珣撇了撇嘴,不说话了。今儿是白厂长宴请的日子,估计两家人都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这么和睦地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他瞅准机会,踢了踢对面白南州的小腿,在对方看过来的时候,露出一个神秘微笑。
白厂长也是很感慨,拍了拍老李的肩膀:“大恩不言谢,今天咱哥俩就喝个爽快!”
“啥谢不谢的!这还没喝两口呢,就醉了?”李厂长瞟着他打趣。
白厂长心里跟个明镜似的,他跟妻子能和好,托的就是老李的夫妻的福!这会儿黄芳也早明白过来了,但即便知道李厂长和黄燕当时是骗她的,过了那个坎,她也就没有多余的念想了。
相反的,觉得自家老白才是最好的。还有南州,这个大儿子如今她也是越看越欢喜,白白胖胖的多喜庆啊——
“来来,多吃点菜!”这个家的女主人终于重新恢复了架势,努力地招呼起来。
白南州跟李珣对视一眼,相互眨了眨眼睛,不约而同地咧开嘴——
难得清凉的下午,铁三角重聚甘蔗垛边。白南州把报纸平铺在地上,四个脚用石块压住,掏出布袋里的东西摆了满满一地。
“这可是我从水泥厂食堂打来的新鲜货,快吃!”他指着满满当当的吃食,对着小伙伴们说道。
猪耳朵、大鸡腿、肉丸子,还有两大盒鸡蛋酱油炒饭,看得李珣口水直流。他一把拉过装着鸡腿的饭盒,先捞了一个递给孙珊,自己再拿了一个开始啃,嘴里含糊不清地问:“咋突然这么大方?”
“这都是我爸犒劳你们的,我可没钱买!”李珣的吃相是在让白南州没眼看,呼噜呼噜得好像谁跟他抢一样。反观孙珊就很斯文了,小口小口地撕着鸡腿肉,文雅得仿佛一幅画一样。
他脸色微微一红,弱弱地开口:“那个……珊珊,谢谢你!”
孙珊笑眯眯地摆手:“不谢不谢,是你爸争气。”
白厂长晕倒的那天,是孙珊故意让李珣来报信的,也是在她的授意下白南州无意说漏了嘴。在晾了白妈妈这么久,不论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白妈妈一定会赶到白厂长身边的。但老天也眷顾有情人,直接出了个大招。
也就是这看似很正常的大招,让白妈妈最终认清了自己的心,白厂长才是她最好的归宿。
“我爸说了,就是得好好感谢你!依我的脾气,肯定要坏事的。”自己有几斤几两白南州还是清楚的,在这一点上他确实服气。
李珣终于啃完了肉,把骨头扔在报纸上,舔着手指不是滋味地问道:“那我呢?要不是我说服我爸妈,计划还不一定能成功呢!”
“是是是!忘记谁也不能忘记你啊!”白南州没好气地瞟了他一眼,又从包里掏出一样东西扔在他面前,“从今天开始我将遵从李厂长的指示,对你进行惨无人道的学习督查。李珣,你准备好接受我的谢礼了吗?”
李珣翻了翻捆成一摞的书本,夸张地叫起来:“不是吧?”
“咋不是?你说吧,你想先学哪一门?”
“啊——你这哪里是感谢我,你分明就是要我的命啊——”李珣哀嚎一声,整个人瘫倒在地上……
微风拂过,撩动谁的发丝,又牵动谁的鬓角。孙珊微笑地看着两人相互不甘示弱地打嘴炮,眼神渐渐地瞟向远方……
白家的事情过去后,孙珊又恢复了平常的生活作息。白天自己学习的同时不忘记督促弟弟写作业,学累了就跟着孙梨一起看电视出去散步。一天一天,倒也非常惬意。
可这种平静,很快就被打破了——孙珊的大姨要回延陵了。原本这可能就是一场普通的亲人归家,却引发了一场莫大的家庭矛盾。
因为邹淑芬,要把孙美也一同带回延陵。
“妈——为什么要让孙美跟着大姨走?”最先发难的竟然是孙霞,“这么些年,你们把小美放在大姨那儿就算了,至少大家都离得不远,隔三岔五都能见到。但延陵多远啊?咱们一年都回不去一次……”
邹淑梅闷着头继续打着线圈不说话,孙国良在一旁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浓烈的烟气顺着阳台吹进来的风打在孙珊的脸上,让她生生地打了个喷嚏。
孙霞见父母都用沉默来回答了,一下子也急了,声音也大了起来:“妈!你倒是说话啊!”
邹淑梅掀开眼皮冷漠地瞟了她一眼:“咋地?还跟我吼起来了?”
她的这个眼神让孙霞顿时冷静下来,也让孙珊的心,冷了几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想知道您跟我爸到底是怎么想的……”孙霞讪讪一笑,重新坐到沙发上。
孙国良抽完最后一口烟,灭掉烟头叹了口气。他环视着儿女们,终于开口:“咱家这情况,你们也不是看不到。我跟你妈平时都要上班根本没工夫带你们,小霞你也是工人,每日早出晚归的。小梨这再读一年书肯定也要出来上班了,小江也都是小梨和小珊轮流带着的。但小珊马上也要去县里读书了,小江一个人我们都顾不过来……”
“爸,我能带他们的。”孙梨突然开口,“我……我可以不读书的……”
“那不行!”邹淑梅淡淡地开口,直接拒绝,“我跟你爸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你们几个,能往上读我们一定会供。”
“可是小美……”孙梨还想抗争一下。
孙珊按住她的手,轻轻地摇了摇头。她看得很明白了,爸妈已经做好决定了,任何人都没办法轻易动摇。
“妈。”她沙哑着喉咙开口,“我知道您是为了我们好,但小美呢?她也是你们的女儿啊?这么小她就要离开我们,以后再见面的时候您还能坦然地接受她叫您一句‘妈’吗?”
这句话,让邹淑梅蓦然抬头盯向孙珊。三女儿看着自己的眼神很陌生,其中有着不解有着疑问,也有着……失望。再看大女儿和二女儿,也都带着同样的目光。甚至是自己的小儿子,隐隐约约对她的做法也是不赞同的。
她忽然觉得吞咽口水变得万分艰难,连着呼吸都沉重了几分。
“她不叫我妈还想叫谁妈?”邹淑梅强硬着声音开口。
孙珊咧了咧唇,却丝毫没有一丝笑意:“您说呢?在她心里,到底谁更像她的母亲?”她加重了“像”这个字,真是无尽的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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