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暖暖不说别的,从小那是我们的心头肉,金枝玉叶,是我的小公主,我拿我能给的最好的供着她。”
“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谁知道你有没有留下过心理创伤?身心都是否健康?再说她和你在一起你能提供给她像样的生活水平吗?我没搞错的话,外面的房子也是她租的吧?”
顾墨阳低眸,双拳止不住开始颤抖,“我现在是不能,但我以后……”
“以后?”江晓兰打断他,“以后的事都是未知数,她为什么不找一个和她相匹配的,还要去承担未知的风险?”
“你可能不知道。”江晓兰冷笑一声,“她吃的用的穿的可都是最好的,随便一件衣服是你兼职一个月的工资,和你在一起后她就再也没买过这么贵的衣服,还有那些化妆品她也是挑便宜的买。”
“你们约会她也从来不去什么高级场所,吃饭也从不去高档餐厅,如果我猜得没错她和你说的是她不喜欢吃,不喜欢去那些地方,但你不知道的是她最喜欢吃香煎鹅肝和澳洲黑安格斯西冷牛扒,以前暖暖上高中那会总是嚷着要我带她去吃。”
“这些她是不是从来没和你说过?说实话,作为一个母亲,知道这些后我很痛心。”
“她不是不喜欢吃,她是怕你负担不起,怕伤你的自尊,你现在还觉得你能给她最好的吗?”
“你们不是一个阶层的人。”江晓兰冷冷道,“是暖暖在迁就你,主动去融入你的圈子。”
顾墨阳眼神错愕,竟然是这样。
这些事情江既白确实从来没有和他说过,从江晓兰说出的话可以得知,江既白的家境应该是极好的,但这些她从未和自己说过,她只说她和他一样是一个平凡的普通人。
可笑的是他居然相信了。
顾墨阳一直品学兼优,从小学到初中他是老师和同学眼中焦点的存在,性子难免有些清冷孤傲。
可这一刻,顾墨阳无力地垂下他一直抬起的头,手指紧握到泛白,心被一块一块地撕扯着。
少年的脊柱仿佛被打碎,在阶级面前仅有的自尊被踩得稀烂。
“还有你说她爱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哪懂什么爱?当她发现你以后什么都给不了她的时候那些所谓的爱也会慢慢被消磨光,爱?不过是她一时的新鲜感,一时兴起罢了。”
“我们家暖暖我已经帮她规划好了她以后的路,她会找一个门当户对的人,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然后结婚生子,而不是和你在租着的破房子里整天为柴米油盐酱醋茶操心。”
顾墨阳垂下手,抬头,眼里的光慢慢消失,他问了最后一句。
“这些是她让您过来说的吗?”
江晓兰看着面前颇受打击的年轻人也有点于心不忍,但一切为了她的暖暖……索性将错就错,既然要断就断个干净。
“是,我女儿我了解,她心软狠不下心来,就让我来告诉你,她早就受够了和你一起过苦日子,她要的你给不了她,希望你以后不要再纠缠她。”
看江晓兰离开的身影,顾墨阳一拳打在路灯杆上,路灯杆晃动剧烈了一下,照出少年红了的眼睛。
和江既白相处的往事一件件从他脑中涌出来。
她为什么要瞒着自己?
她对他说过的那些甜言蜜语,那些热烈的吻,那些做过的爱。
难道她以前对他说过的那些话全都是假的吗?
顾墨阳有些难以呼吸,酸胀感充斥在胸腔里。
还有她看向他时眼睛里流出的光,她每一次对他露出的笑都是假的吗?
她和那些富家大小姐一样,他只是他们闲来无趣的打发单调生活的一点乐子。
她对他只是玩玩而已?
一阵巨大的窒息感袭来,顾墨阳捂住胸口,喉咙涌上苦涩,浓重而沉闷的夜晚,他木然地往宿舍走。
纪安和孙一然听了都面露惊骇之色。
“这……原来竟是这样。”
他们都没想到真相居然是这样的。
那这么来看,顾墨阳可不就是头号受害者嘛。
“有钱了不起啊。”纪安打抱不平,“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江既白她妈要是现在还活着看到你有今天的成就不得后悔死。”
“看不起我们这些平民百姓,现在她女儿不就是个平头百姓吗?高贵得到哪里去?”
“这就是叫因果轮回吧?不是不报日子未到。”
顾墨阳踹了纪安一脚,“你他妈再说?”
纪安嚷嚷:“我在帮你说话!你到底被下什么药了?!都这时候了还护着她呢?”
“不对啊。”孙一然说,“要是这样的话江既白因为当时嫌你穷把你抛弃了,你这荣归故里,功成名就之后也没见她主动往你身上扑啊。”
纪安摸摸下巴,想了一下回国和江既白碰过面的场景,“好像也是,人家巴不得离你几百米远。”
纪安恍然大悟:“你刚才不会是去找人家,然后让人家给赶出来了吧?难怪在这要死要活的。”
顾墨阳又踹了他一脚。
纪安吃痛地揉腿,“你Y的,你在江既白那受的气全发我这了是吧?”
“那你怎么就能确定不是她妈妈从中作梗呢?”孙一然突然插嘴,“我感觉江既白不是那样的人。”
一开始,顾墨阳也不相信。
那天回到宿舍他满脑子都是江晓兰的那句话。
她受够了和你一起过苦日子——
回想之前和江既白相处的种种,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江既白确实很节约。
出去在景区里逛了一天,回家还非要走一公里走到地铁口坐地铁回家。
理由是打车太贵。
回到家江既白脚后跟磨出几个泡,顾墨阳只好心疼地帮她擦药。
出去和他逛街买衣服,要精挑细选,货比三家,砍价能和老板拉扯半小时以上。
只有买那些稀奇古怪可爱的小手办,和帮他买的东西,她才会眼睛都不眨地买下。
和他一起出去吃饭她一般都是挑一些小饭馆,吃多少点多少,从不会多点,从不浪费。
有次顾墨阳刚发工资,想去带她吃点不一样的,提议去西餐厅吃。
江既白只是笑笑对他说:“我真不喜欢吃那些又贵又不好吃的东西,就喜欢吃小饭馆,没事去花那冤枉钱干嘛?”
可是今天她妈妈江晓兰说她是喜欢吃的。
她原本是金枝玉贵的大小姐,被人呵护备至的珍珠,要什么有什么公主。
跟他在一起确实受苦了,没办法吃她喜欢的东西,没办法买她喜欢的衣服,没办法随心所欲买想买的东西。
所以这样的日子她受够了是吗?
顾墨阳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第二天清晨,算准她平时起床的时间,他便去找江既白。
只要她亲口说出那些话,他就不会再纠缠她。
今天是江既白的生日,而他也早已经准备好了礼物。
拿着提前准备好的礼物,去找江既白。
走在校园的林荫大道上,顾墨阳从未觉得清晨的鸟叫虫鸣原来这么吵,阳光透过薄薄的云层照射下来竟也这么刺眼。
他踏着零星的落叶往江既白的宿舍走。
打开手机微信的页面,点开江暖暖的对话框。
他盯着手机屏幕半晌,最后熄屏。
他也不知道心里有什么东西阻碍着他。
心里只是莫名恐慌。
顾墨阳昨晚检索了一下江晓兰的信息。
她很有名,网上一搜全是关于她的信息。
京淮最大上市公司MC集团的总裁。
也是京淮市企业中为数不多的女总裁。
老公江清福,也就是江既白的父亲,是本市的一名公务员,两人只有一个女儿。
但是江既白的身份并没在网上曝光,大概是被保护起来了。
顾墨阳握着的手机拿起又放下,还是等到她宿舍楼下再打吧。
穿过熟悉的林荫道,却远远看见女生宿舍楼门口的树荫下站着两个人。
他慢慢走近了些,发现江既白已经在宿舍楼下,而站在她对面的是路畅。
他知道路畅这么个人,江既白向他提起过,是她同专业的师哥。
家族企业在京淮有些名气,家境殷实,是个富二代。
俩人也见过面,顾墨阳还和他打过招呼,当然江既白也在场并紧扣住他的手。
顾墨阳一下就僵在原地,脚下的步子仿佛有千斤重。
这个距离他能听到他们的说话声。
路畅笑着从礼品袋中拿出一件礼物,“这个送给你,祝你生日快乐。”
江既白看路畅手中的礼物,惊讶极了,这个三十厘米高的手办可是当下最流行系列的限量款,她想要很久了,不过因为价格太高自己都没舍得买。
她连忙摆摆手,“这个我不能收,这太贵重了,得三四万呢。”
三四万?顾墨阳心头如遭重击。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中的生日礼物。
一个他省吃俭用攒了两个月钱买的Metropolis小方包。
这是他偶然从江既白手机浏览页面中看到的,后来他自己去了解了一下这款包包。
包的颜色款式都是她喜欢的类型,他当时就想攒钱帮她买下来。
相比之下自己这个几千的礼物似乎显得很廉价。
顾墨阳攥紧手里的袋子,感到内心有什么在一点点地崩塌。
路畅直接将礼物塞她手里,“生日礼物哪有什么贵不贵重的说法,而且我买都买了,我自己对这个不感冒,留在我那也浪费,你要是当我是你朋友,你就收下吧。”
江既白还是觉得不妥,她推脱,“这个真不……”
没想到路畅直接上前靠近她一步,刚才松散漫不经心的神色突然不见。
路畅声音并不大但是每个字无比清晰地传进顾墨阳耳中:“江既白,我喜欢你,从你大一的时候我就喜欢你了。”
顾墨阳攥紧拳头,眼底一片刺骨的寒意。
他很想冲上前去,但是理智如藤蔓般死死缠住了他的脚步。
江既白被这突然的表白吓了一跳,她往后退了半步,“学长你……但是我已经有男朋友了,这个你是知道的。”
路畅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但是你想过你们的未来吗?他家里的条件你是知道的吧?一个每年拿助学金的贫困生,他能给你什么样的未来?”
江既白皱起眉头,“我知道,他家里的条件确实困难了些,但是……”
路畅打断她:“你是MC集团总裁的女儿他现在都不知道吧?你打算瞒着他多久?你们这差异,你未来就不怕……”
江既白叹了口气,她就怕顾墨阳到时候过不了她妈妈这关。“怕啊。”她说出心底的担忧。
“未来的事我暂时没想那么多。”江既白说,“活在当下不好吗?为什么要想那么遥远的事。”
怕啊——
原来她对于他们的未来是害怕的,是担忧的。
未来的事我暂时没有想那么多——
顾墨阳自嘲地笑了下,眼底如冰裂纹一般碎开。
原来她并没有想过他们的未来。
换句话说,她是不是从未想过把他规划进他的未来里?
其实顾墨阳在心里早就规划好了他们的以后。
姑姑姑父是希望他可以回老家找一个稳定的工作,离他们近一点。
以他的学历和能力考上一个县城的事业编或者公务员是不难的。
可江既白曾说过自己毕业后会留在京淮,他也就打消了回老家的想法。
他会在京淮陪着她,等她毕业。
毕业后先在京淮先找一份工作,攒够一笔启动资金之后再创业。
前几年虽然会很辛苦,但他一定会努力给她最好的生活。
江既白只需要做她想做的,她喜欢做的,他会无条件支持她。
只要她在他的未来里。
他们会结婚,然后生下一个像她一样的可爱的宝宝。
可是这一切好像变成了一个无法实现的梦。
江既白她本身就已经站在他人生的顶端,是他目前够不到的顶端。
顾墨阳突然觉得无限悲凉。
一阵夏风吹过来,他眼眶湿润了。
所以连路畅都知道她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只有他顾墨阳被蒙在鼓里,她为什么要瞒着他呢?
更好地全身而退吗?
好似一根根神经末梢被碾断,顾墨阳心抽痛着,握着礼物袋的手在轻颤。
向前一步是被阶级鸿沟所筑起的高墙。
后面的话顾墨阳没听到。
他走了。
他承认自己那一刻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懦夫。
顾墨阳忘记自己那天是怎么回到宿舍的,只记得天的阳光特别灿,校园里人影攒动,又模糊不清。
他听不到任何声音,感知不到任何事,耳边只有阵阵崩塌的轰鸣。
脚下的路不是路而是一条通往未知黑暗的深渊。
顾墨阳回到宿舍在窗边坐了很久,看窗外阳光下绿得发翠的树飘下一片又一片的落叶。
飘下的叶子是绿色的,就像自己在风华正茂的年纪成为了被否定了存在。
彼时的顾墨阳敏感而孤傲。
他除了仅有的那点自尊心,一无所有。
现在连他那点可怜的自尊心也被践踏至无。
少年的脊柱被现实压弯,他拿出手机,上面有几个未接电话,是江既白的。
顾墨阳回拨过去,给她打了他们大学期间的最后一通电话。
京淮的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寒风萧瑟中,街道的梧桐树陆续开始变黄。
江既白经过几个疗程的治疗,情绪慢慢比之前稳定很多。
失眠、胸闷的症状均有所减缓。
周末她去江清福家吃个饭。
江既白一直是居家在画稿,出门忘了化妆,相比之前的气色差了很多。
这把江清福吓了一跳。
“暖暖啊,你这脸色看起来怎么这么差?是不是最近工作压力太大了。”
“我离职了。”江既白进门换了双鞋,把她自己的鞋单独放在角落里,平静地说。
秦婷短暂惊讶了一下,又看向江清福。
江清福和秦婷对视一眼问,“怎么好好的突然离职了呢?”。
“没什么,就是觉得压力大不想干了。”
看他们担忧的神色江既白又说,“你们不用担心,我现在在家做自由插画师挺好的,也能养活自己。”
“自由插画师?”江清福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职业名。
秦婷也露出疑惑的眼神。
江既白同他们解释了一下,两人才慢慢镇定下来。
“我现在有几个稳定的客户,生活上没什么问题的。”
江清福若有所思地点头,“在家里一个人要是闷的话多出来走走,爸爸这边随时欢迎你。”
“嗯,知道了。”江既白淡淡地答道。
其实江既白现在的收入状态只是勉强维持生计,看病的费用是几个室友出钱给她凑的。
她再发病的事情一直没有和江清福说过,那么长的时间她都自己扛过来了,现在说出来只是白白让他们担心。
她更不好意思问江清福他们伸手拿钱。
秦婷目前没有固定工作在家带孩子,她知道江清福也不容易。
“暖暖啊。”江清福低头踟蹰一下,“你年纪也不小了,是不是也要考虑一下个人问题,有个人在你身边照应,我们也放心一些。”
秦婷见江清福突然说这个话题也跟着附和,“是啊,你也别怪秦阿姨说的不好听,女孩年龄再大点可就不好找了,这事要趁早。”
“你看你现在在家上班,认识人的机会就更少了。”江清福面露忧色,“要不我和你秦阿姨张罗张罗。”江清福尽量语气委婉地说着。
江既白知道他们是想让她去相亲。
“不用的,我现在暂时不想找。”江既白放下手中的筷子,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江清福看着女儿,想起好几年前的事。
怕触及到女儿的伤疤就一直未提过。
过去的就过去吧。
他将满腹的心事掩去,叹了口气。
江既白吃过饭刚回到家没多久,林闪闪就拎着一打啤酒和两盒烧烤奔她家来找她了。
林闪闪笑嘻嘻地拉过一个软垫在地毯上坐下,她拉着江既白也坐下。
“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江既白在林闪闪身边坐下:“什么好消息。”
林闪闪拿过一罐啤酒,“滋”地一声拉开,一脸震惊:“你真不知道?”
江既白茫然,“不知道。”
“你这居家办公消息有点闭塞哈,你朋友圈就没刷到过吗?”
江既白被她吊急了:“到底是什么?求你快说好不好!”
林闪闪拿了根烤串,“就是你之前的那家公司,初心设计嘛,倒闭了呀!”
倒闭了?!
江既白难以置信。
这距离她离职才过了多久,而且公司的效益也不差啊。
“你确定这消息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