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觉得她的名字起得不好，不吉利，倒着念有点儿……肯定跟这事有关系。”
前台问：“名字这东西是挺玄的，叫什么呀？”
医生想了想，说：“沈希宛。”
镜湖塔。
蓝凇在档案室里待了一整夜。
自进入白塔以来，这是他第二次在档案室过夜，已经熬出了点心得，没觉得有上次那么累，心情却失望多了。
什么有用信息都没找到。
蓝凇差不多把所有参加过外勤任务的C级向导名单都翻了一遍，工程可以说是巨量，收获却令人心酸。
那个C级向导不是从学院分配去镜湖塔的，多半是哨塔在附近城镇吸纳的新人。毕竟低等级哨向只需要在辖区上学就够了，大部分人甚至都没来过白塔。
这样的话，就无从查起。
蓝凇在想自己是不是敏感过头了，但是经验又告诉他世界上不会有这样的巧合。
001和向导接触的报告才有几例？
他将散乱的档案放回原处，准备换个思路再研究研究，还没开始，手腕上的终端突然响起了一阵强烈的铃声。
一接起来，秘书以比平常快了一倍的语速说道：“蓝指挥，苏部长和纳尔森所长从监禁区逃走了，已经安排人去追踪了，暂时还没有回报。”
蓝凇倏然起身，边往档案室外走边问：“什么时候的事？”
秘书说：“二十分钟前，有权限很高的议员接应，看守的几个哨兵都受伤了，警报被强行关了。”
蓝凇：“传消息，让所有分塔密切关注附近道路的通行情况，再增派一支队伍排查周围可穿行的低风险污染区。”
秘书追问：“排查队伍需要拉到A级吗？”
蓝凇说：“S级。”
他一步迈出档案室，顿了顿，又说：“我来带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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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分视角的调查到此结束，这几个人不会彼此交流得到的信息，接下来就靠主视角收束了哼哼[竖耳兔头]
准备进行到结局部分了！
沈希真按住额角。
精神海平静、沉寂、了无波澜,沉浮在浪潮中的精神图景如同雪白的丝茧，紧紧闭合着。
就知道会这样。
沈希真想。
她走到湖水旁边，等待了一会儿,精神海仍然无波无澜,便像搅动湖水那样，轻轻将精神海搅动了一下。
雪白丝茧飘动起来。
没过几秒,沈希真就感到精神图景有什么东西动了动,如咔哒打开的铁锁,一缕微弱的意识渐渐活跃起来。
她收回手，说：“镜湖到了。”
消失许久、仿佛从未存在过的那道声音终于又再度出现在了精神海中,一开始,并没有吐出具体的话语,只是发出了一声低沉如同叹息的声音。
沈希真问：“为什么叹气？你不想回镜湖塔吗？”
【不……为什么总要刨根问底？】
沈希真望着镜湖塔,说：“因为我想知道你在想什么。”
她的语气很平静,精神海却像被一枚炸弹直直砸中似的，波涛汹涌,下一瞬却又突然归于极度的寂静。
过了很久,声音才说了第二句话。
【你的记忆恢复了吗？】
“没有。”沈希真点了点脑袋,“还很
混乱,需要一段时间梳理。”
【你到底对你的记忆做了什么？究竟能不能恢复？】
沈希真说：“当然可以了，只是时间问题，反正我在努力了,可是复原魔方总是比打乱更难。”
【最开始本来就不应该——唉，随便你。尽快去找001，把事情了结吧。】
“今天不行。”沈希真想了想，“001又回到焰湖了，那片区域要封锁一段时间,不知道具体多久，等实际观测之后才知道。”
精神海里又响起了一声叹息。
那声音没有追问。
来之前表现得很急切，001现在近在眼前，看到希望，反而不再那么焦虑了。
但是——
【你还要在这里站多久？这片湖泊没有值得注意的地方，还是快回镜湖塔吧，离开了这么久，难道你不想念吗？】
沈希真摸了摸自己的鼻尖。
“不是特别想，所以没有那么多情感需求。”她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到听不见了，“就是有点害怕。”
【怕什么，你又没做坏事。】
沈希真又摸了一下鼻尖。
“好吧。”她低头，有些焦虑地整理着衣袖，喃喃道，“再让我做点心理准备。”
做这个动作时她抬了一下左手，袖子上那个被好几只精神体咬着玩过的金属挂饰晃动起来，进入了视野中。
脑子的声音陡然变严肃了。
【袖子上挂的什么？】
沈希真看了眼：“S级徽章。这个月弄丢三个了，我给第四个打了个孔挂在衣服上，这样就不会丢了。”
声音第三次叹气，没有前两次那么沉重的情感了，只显得有点无奈。
【总是这么……】
镜湖塔外的闸门关闭着。
和白塔相比，这里十分安静，既不见频繁往来的车辆，也没有四处飘荡的异种。
伊戈尔：“你还要在这里站多久？”
沈希真：“我在做心理准备呢！”
三人抵达镜湖塔已是十分钟前的事情了，身份核验通过，进出权限开放，接下来要做的，就只需要抬起脚走进哨塔而已。
但沈希真却迟迟没有迈出这一步。
白若虽然很有耐心，但也开始为她异常的表现担忧了，问：“有顾虑吗？”
沈希真像是被揪住耳朵尖的猫，左眼疼痛似的微微眯起来，她掐了下自己的脸颊，摇头说：“不算顾虑，只是有点抗拒，但，唉，迟早的事。”
说完，她勇敢地往前迈出一步，进入了镜湖塔的范围中。
伊戈尔看着这副视死如归的模样，难以理解，耸了耸肩，跟在她身后走了进去。
白若则频频侧目，观察她的状态，将青鸟叫了出来，在她身边缓缓低飞着。
镜湖塔内部的景象很快出现在了眼前。
此次前来，沈希真没有预先和镜湖塔说明随行人员，只说自己想回来看看，所以塔没有安排高规格的接待，一切如常，直到穿过前厅，向这边张望的人才多了起来。
但他们都很自然，表露出的惊讶只是到“哨塔来了陌生人？”的程度，而且很快就重归平静了。
原因之一是镜湖塔没有高等级哨向，谁也没看出来今天的客人是三个S级，所以不觉得意外。
至于第二个原因，伊戈尔不得不猜测，是和沈希真的举动有关系。
他实在太无法理解了，迎着白若不善的目光，轻拽沈希真的胳膊，将她用手遮住脸的动作打断了一下：“到底怎么了？突然见不得人？”
话音落下，白若一把拍开了他的手。
伊戈尔啧了一声。
“不行不行。”沈希真低下头，再度遮住了自己的脸，接着直接拽住白若的衣服，躲在他身后去了，“等我再做点心理准备。”
可惜事情的发展不会总是符合期望。
她躲了没一会儿，就有个刚进来的哨兵认出了白若，满脸震惊，过来与他交谈了。
“白指挥？”哨兵问，“您怎么突然来我们这儿了？那个，沈指挥早上出去了，不知道回来没有，您稍等啊，我去问问。”
刚说完，他看见了动作极不自然的沈希真，观察了下，问：“这位向导是身体不舒服吗？”
沈希真捂着脸挪了出来：“没有，我没事。”
她深吸一口气，慢慢松开手，抬起头，说道：“你好。”
哨兵的表情骤然凝结了。
“你、你……你是……沈……”
他错乱地卡死了整整一分钟，在白若和伊戈尔都产生了“污染”的怀疑时，总算强制重启成功，说：“沈医生，好久不见。”
沈希真一把捂住了眼睛。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这不是彻底完了吗？
就知道会这样。
她第二次如此想道。
果不其然，这句招呼出口后，一直平缓波动的精神海也跟着凝固了，疑惑的情绪从另一个意识那里传来，沈希真来不及补救，疑惑就转变为了惊怒。
【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冷静。”
沈希真说。
在场三人齐齐看向她，伊戈尔问：“冷静什么？”
沈希真说：“我在自言自语。”
趁着他们没开始追问，她找了个借口走到旁边的角落，尽量不引人注意的，低声与脑中的声音交谈。
【你做了什么？】
“一点小小的改变，真的。”沈希真用拇指和食指比了个一厘米的长度，说，“只有这么一点点，对他们来说就像一个玩笑，绝对不会有问题的。”
【不管严不严重，你怎么能随便动其他人的记忆？这是滥用能力！】
沈希真辩解道：“我没有看其他人的记忆，只是做了点调整，不需要看，而且主要也不是在记忆上。”
尽管那意识没有实际形体，说完这句话，沈希真还是觉得对方好像愤怒地深吸了一口气。
【你到底想干什么？】
沈希真将手放下来，想了想，说：“我也不知道，我还没有想好，现在还在筹备阶段。但我真的做了我能想到的所有准备，如果还有疏漏，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什么准备？不，不论如何，其他人不是你的实验耗材，不管有什么特殊情况都不能这样做，我……你的家人是怎么教育你的？】
沈希真无法反驳，老实挨骂，一个字也不说了。
长篇大论之后是一段长久的沉默，声音可能是被气晕了，终于不再说话。
沈希真继续老老实实地等着，见对方确实没有开口的意愿了，才开始说自己要说的话。
她用疑惑的语气问：“为什么这么关心呢？假如你是001，镜湖会如何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表现的不像001。”
那声音又沉默了很久，说了一句赌气的话：【你表现的也不像失忆。】
“转移话题也太明显了！沈希真叫了一声，然后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因为我现在不是失忆状态啊。我只是说我的记忆没有恢复，不代表它们不在那里，总而言之，是很复杂的情况。”
【你的记忆，不……那么，你都知道了？】
“嗯？”沈希真疑惑地问，“知道什么？”
那声音沉默了一阵，回答【不，没什么】，然后不再发出任何动静了。
沈希真朝
前走了一步，又停下来，说：“我做的只是温和无害的调整，不会有人因此受到伤害，至少在这里。”
第103章
镜湖塔的人员结构比白塔简单了二十倍,人少，规矩也少。这里没有S级哨兵，到了傍晚,灯光还是很明亮,甚至有人在楼道里玩牌。
沈希真穿过走廊，鞋子在地面敲出踢踢踏踏的声音。
伊戈尔：“你要在这里站到什么时候？”
沈希真：“……你要把这句话说到什么时候？”
由于本次出行的首要目的是“排查镜湖塔中有无与001有关联的向导”,听起来十分正式,镜湖指挥官沈彦给沈希真安排了塔内最大的静音室,作为她这段时间的工作地点。
虽说沈希真觉得检查向导的精神图景用不着去静音室，况且她也只想走个过场,但没找到机会说明。
嗯……在刚来时的那场意外之后,她决定除非事情办完,否则不跟镜湖的任何人私下见面。
厉害的人都会保持神秘！
这点值得学习。
沈希真确定了行动目标后,充满干劲儿地猛抬头,看见紧闭的静音室，头顶无形的天线又迅速委顿下去。
偏偏伊戈尔还在兴致勃勃地与她讨论：“不知道里面的情况怎么样了,他们该不会打起来吧？”
沈希真觉得头更痛了。
“不知道,你可以去亲自感受。”她尽量不去想象静音室里的情况,质问道,“为什么你在外面？”
伊戈尔悠闲地靠着墙壁：“我又不是傻子，知道里面有哪些人还进去。”
沈希真：“我推门的时候不知道他们在里面！”
反驳完这一句，她不再给伊戈尔眼神,握住门把手深吸一口气，做了下心理准备，悄悄地拉开一条小缝，朝里张望。
真要命。
来这里之前，明明把一切都安排的很好,艾尔先走以后，这里就应该只剩下两个哨兵，一只蝴蝶一只鸟，完全可以两手掌握。
多了个伊戈尔，意料之外，尚能接受，现在嘛……
沈希真从门缝里观察室内，眨了眨眼睛。
时间已经不早了，整个镜湖塔，只有这里的灯光是特意调过的，相当柔和，音响也播着舒缓的轻音乐。
透过亚麻纱般的光线，她看见白若在桌前看终端上的消息，蓝凇在他身后两步远，抱臂站在窗边远眺。他们正在谈论两个候审嫌疑犯外逃的事，气氛严肃，而且谁也不看谁，蛇和青鸟则离得很近，面对面，都是攻击姿势。
安瑟在静音室的另一个角落，独自一人，坐在飘窗上闭目养神，星星点点的蓝色蝴蝶落了一身，忽明忽暗。
看到这里，沈希真已经觉得有点儿头晕，然而目光再往左移，还有正在被啄伞盖的水母，脚上缠满触手的黑翅鸢与缓慢踱步的庞大雪豹。
她觉得自己可能需要一个吸氧装置。
特别是灰狼忽然走过来在脚边趴下的时候。
沈希真抱着微弱的期望，将门缝轻轻带上了，再次确认：“候审犯，那个……苏部长和纳尔森所长，真的躲在镜湖周边吗？”
伊戈尔耸耸肩：“我不知道，忘了吗？我跟你是一起来的镜湖，我也没有第三只眼睛在白塔。”
沈希真愁眉苦脸。
“他们为什么要到镜湖来，这里什么也没有。”她叹了口气，“这么快就过来了，蓝凇他们走的是官方通道，我还能理解，为什么逃犯也能那么快？”
伊戈尔在门上轻轻叩击了下，朝她示意：“这是你第四次重复这个问题，这么想知道为什么不去问？白若会隐瞒你吗？”
沈希真摇头：“不会，但是我不想进入战局，你——既然情况这么紧急，你也应该参与到讨论里吧，不是说所有空闲的高等级哨兵都得加入搜捕行动吗？”
伊戈尔说：“那要看事情的本质紧不紧迫。对他们的调查很可能会改变白塔高层结构，听起来是挺严重的，但和我这种普通底层哨兵有什么关系？”
“那什么才和你有关系？三年前发生的事？”沈希真说，“我承认那是个重大过失，前特遣队队长先生。但它曾经造成的影响已经不可改变，至于未来，我不是保证会在你调回白塔的精神图景无异常结论书上签字吗？”
伊戈尔打量她：“怎么突然态度这么强硬？想好能解决一个是一个了？”
“嗯哼，能解决一个是一个，你还有什么诉求快点说出来，再晚点我可就不管了。”沈希真抓住他的衣领，看向那道伤疤，说，“你想知道的就只是我三年前对你动手的原因？”
伊戈尔抬起右手，慢条斯理地勾勒伤疤的形状，说：“这个问题不值得探讨吗？”
沈希真干脆地回答道：“因为我认错了。”
伊戈尔说：“看得出来。我想知道的是，你把我认成了谁？不用说的太具体，只用说一点，你本来想找的是不是人？”
“真讨厌。”沈希真攥着他的衣领，往前扯了一下，手指用力按住伤疤，试图引起已经痊愈的疼痛，接着不高兴地问，“猜到了干嘛还问我？”
伊戈尔问：“那么，真的是001了？它从你这里抢走了什么东西？”
沈希真松开手：“不告诉你。”
“那就算了。”伊戈尔抬眸极快地扫了眼天花板，笑了笑，随手理了理衣领的褶皱，“但作为回报，我愿意告诉你一个秘密。”
沈希真问：“什么？”
伊戈尔伸手往上指：“分塔的静音室在去年全都重新整修过，加装了可视监控，摄像头在我们头顶，监控屏幕么……”
他抬抬下巴，像门的方向示意，说：“在里面。”
沈希真：“嗯？”
“你竟然不知道？别担心，为了噪音管理，只有画面，没有声音。”伊戈尔拉下衣领，指尖在伤疤上点了点，“他们只能看见我们在做什么，听不见你的秘密。”
“所以你刚才看起来，应该只是在急切地对我动手动脚而已。”
沈希真：“……”
真的、真的、真的很讨厌！
这个瞬间，沈希真突然想起很久之前从封曼那里听到的一句抱怨，“当十几只雪橇犬一起朝不同方向拔足狂奔，还有谁比坐在雪橇上的人更倒霉呢？”。
唉，深有同感。
顶着个摄像头，沈希真不再掩耳盗铃地从门缝中观察了，将背挺直，盯着静音室的门看了一会儿，转头瞪了眼伊戈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