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没象征性说两句让人坐下,左侧的一位臣子忽然起身,挪步于庭前,“陛下,恕臣不能苟同。”
般般辨认了一下,那边坐的都是博士,亦是六国遗留的贵族,如今七十个博士职位已被填满。
嬴政懒得多话,“但说无妨。”
般般瞥了一眼秦驹,他躬身微声提醒,“此人名淳于越。”
再观庭下人,他胡子花白,体态略宽,一看就是那种典型的迂腐长辈形象,般般头疼起来,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这个淳于越会放什么屁。
果不其然,他张口便提及嬴政巡游之事,“敢问陛下此番巡游有何收获?”
嬴政:“淳生直言。”最烦拐弯抹角那一套。
淳于越噎住,“臣以为,郡县制万万不可!”
嬴政沉默了,额角的青筋直跳。
般般敞开嗓音,“淳生有何见解,细说便是,大秦自来无甚严苛的礼仪规矩,请畅言。”
淳于越闻言面色和缓,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臣谢皇后恩典。
旋即正言道:“陛下,臣闻殷商之王千余岁,封子弟功臣自为枝辅,方内外无虞。而今陛下君临四海,卒唯有两公六卿,何以为枝辅?何以相救?”
虽立了三公九卿,仍有职位空缺,他所说的两公六卿的确属实。
“北匈来犯,陛下所设之郡县如何抵抗?边境地带无兵无卒,唯有以死认命!”
“若是分封而治,边境地带的封主可带兵抵御。”
“然,如今咱们尚需中央调兵,效率不足,且依赖征兵,加重民众负担不谈,只兵马如何快速赶到边境亦是一个难题。”
这话里话外都是中央过分集权,地方僵硬无力。
诚然此话有理,却也不是非要用回分封才能解决。
李斯气的吹鼻子瞪眼的,不等他起来,‘哐唧’一声袭来吓了他一跳,转头望去,好家伙,韩非脸红脖子粗的:
“淳生所言实乃腐儒之见!周王室分封数百载,诸侯相攻如同豺狼,天子徒有虚名,如何能继续分封?如何能给予封主兵马?谁人不想做皇帝?你难道就甘愿屈居人下?若是他们学了昔年的列国去,联纵抗秦你待如何!你可能担当的起这份责任?!”
淳于越:“我——”
韩非还在突突突,气的都不结巴了,看的李斯瞠目结舌:“淳生已过花甲,遇事又能抗多少,去了便是去了,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黎明子民又要陷入无休止的战乱,这才是你想要看到的吗!!”
淳于越一下子炸了,指着他,“好你个韩非!你咒我早死?”
韩非讥讽:“你、你多大了,还、还用我咒吗?”
淳于越一阵头晕眼花,身量不稳,幸而身后的一众博士匆忙起身扶住他,纷纷为他打抱不平。
有人道:“韩太傅,礼乐崩则君臣乱,井田废则民心散!”
李斯这下起身了,他按住韩非急得发颤的手,不急不慢带着笑:“陛下创万世之功,岂愚儒所能知?必须遵循古法,也要从复结绳而治吧。”
说罢,他脸上的笑渐渐消退,煞有其事的认真,“陛下容许儒生上朝,已是宽仁之至。”
他转过身,面朝嬴政拱手道,“为了限制这些乱七八糟的思想,为了保护黔首不受蛊惑,臣请将史书非秦记皆焚烧,私藏《诗》《书》以及诸子百家者弃市,使天下以吏为师,以法为教,如此一来,黔首无惑心,儒生不横议。”
“李廷尉!”淳于越惊恐失色,立即去看上首秦皇的面色,噗通一声跪下,“陛下!万万不可!”
韩非眼睛瞪大,频频看李斯。
李斯的手夹在胳臂肘下,让他稍安勿躁。
七十名博士统统出列跪下,请求秦皇勿要听信李斯的妖言。
般般惊疑不定,哇塞,这就是焚书坑儒的‘焚书’吗?表兄的确想要焚烧六国的书籍,为的是统一文化、统一思想,让后世再也没有了解六国的渠道,从根本上种下统一的种子,此举虽粗暴,不能说没用。
随后她便听见嬴政叹息一般的声音,“李斯啊李斯。”
他自言自语,不知是赞叹还是责怪,声音很轻,“若开窗受阻,只需佯装要掀翻屋顶,如此一来窗子自然就打开了。”
般般:O.O
原来李斯是故意这么说的。
嬴政沉吟片刻,假意道:“分封与郡县的分歧如此之大,无转圜之法。廷尉所言有理,罢了,此事容后再议吧,”
淳于越眼皮一翻,当场晕死了过去。
般般抬起衣袖遮掩住嘴唇,跟嬴政对视了一眼。
焚烧六国书籍的事情,萧衡早已说服了嬴政,他已经没有这个念头,现在这么说纯属故意吓淳于越,吓这群儒生。
萧衡说了很多,嬴政都冷硬的不以为然,最后他搬出了大杀招,“留着六国的一切,让后世之人清清楚楚的看一看当初的秦国是如何打败的他们,让他们心悦诚服,堵不如疏,如此陛下问心无愧。”
嬴政心动了。
事后李斯直接提出了焚书的种种政策提议。
第一,他提议销毁除了秦国以外的所有史书,史官记载的也要全部烧毁,若有史官不肯听从,直接车裂示众。
第二,为了限制列国思想的传播,《诗》《书》以及诸子百家的著作必须全部送到官府,由官府统一焚烧。
第三,禁止私人办学,议论《诗》《书》的处死,以古议今的灭族。
这些条款苛刻到令人发指,类如命令下达后不依律焚书者,脸上刺字并罚去边关戍守,充当送死的小卒。
般般在床榻上侧靠着,一一读来,颇为咂舌。
“虽然是作戏,李斯也太狠了。”
嬴政正在除须,弄好后摸了摸,下巴光滑如故,瞧不出长出过胡子,从从云手里接过濡湿的手巾擦干净,他道:“不狠如何让人信以为真、如何引起动荡?”
“他愿意为了我去做这个恶人,遭万人唾骂,实在是个忠心耿耿的。”
听他的语气,似乎很欣赏李斯。
般般将奏疏搁下,“如果没有萧衡谏言,只怕表兄会依照这奏疏这么做呢。”
嬴政平直俯下身形,摸了摸她的迤逦秀发,“没有如果,肇儿想要随军,可与你说了?”
“说了。”她搂住他的脖颈,任由他将自己抱起,往浴池走去。摸了摸他光滑的下巴,她嬉笑出声,依偎过去亲了又亲,撒娇的拉长了尾音,“表兄…”
“我想将头发束起来。”她提要求。
“好。”他取来发带,三下五除二将她的一袭长发束在一起,轻轻扎了个蝴蝶结。
此结还是她教他的。
“头发太长了,弄湿之后沉甸甸的,不舒坦。”
“若是剪短了,你又要闹着说不好看。”
“好像也是。”她趴在嬴政的怀里,指着下面的水池,“要到下面去。”
“嗯?”他正以唇舌专心致志的描摹她的面庞,嗓音低微,“先在上面玩一会儿,好吗?”
她自然说好。
刮胡子为的是正事。
他忙完之后,她气喘吁吁的闹着也要帮他,弄了一会儿,忽然想出一个新的妙招。
她半跪在他身前,竟以胸如此这般。
令他惊为天人。
好半晌后,他将她重新托在怀里,心疼她胸口泛红,俯身亲吻,“下次还是不要了。”
“为何?表兄明明很快乐。”般般面露不解。
话音刚落,他竟然咬她,她吃痛一声,掐他的脸。
他的脸庞一片红痕,倒是扯平了。
掐完她有些后悔,捧住细细亲吻,悄悄的舍不得,“掐坏了怎么办,我要心疼了。”
他意有所指,轻轻捏了捏掌心的柔软,“弄坏了怎么办,我要心疼了。”他的话甚至也几乎一模一样。
但两人所指的东西是不一样的。
她的面颊登时红透,欲言又止。
后来自是一阵腻歪,落入池水,激起一阵水花撞击。
没多久,李斯的奏疏引起了轩然大波。
没想到博士们提出的废郡县复分封引起了这样大的后果,已经吃到郡县制红利的人怒从胸中来。
在学府中念书的才子们、先生们更受不了,焚书了他们学什么?
干脆一群人骂完李斯,又骂那群博士。
博士们反对郡县制的事情不了了之,再也没人敢提起。
至于淳于越所说的中央发兵抵达地方受限的问题,嬴政要承认,确有其事。
要解决,最终还是说回了修路上。
匈奴进犯秦国,已有失地,事态紧急。
嬴政命蒙恬、李由、姬承竑带兵前往北方边境抵御匈奴进犯,同时重新征集民众继续修路,这次要修的是从中央直达北境的道路,这条路被他命名为‘直道’,务必要能以最快的速度抵达北境。
这次淳于越学聪明了,说若是修路,不如修筑长城,还能更好得抵御匈奴进犯,要将原本秦国、赵国、燕国为了抵御胡人修建的旧长城连起来,加以延长以及加固,形成一道完整的防线,让蒙恬来指挥恰好。
本以为嬴政会十分紧急、焦躁,立马同意下来修长城。
没想到他气定神闲,让蒙恬等人领兵出发后,将长城之事搁置下来,“为今之计,两者都修未尝不可。”
淳于越愣住,“都修,劳心劳力,极为伤民,如何是好?”
嬴政道:“皇后主张休养生息,慢慢修便是,十年修得、二十年也修得,为的是后世千秋万代能少操些心,不急于当下。”
淳于越想起这些日子的风声,说是秦皇有一种武器,已经批量研制,不知能否对匈奴起到打击性的作用。
既然如此,他干脆闭上了嘴巴。
不暴政伤害民众,他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李斯的焚书提议秦皇也驳回了。
不知不觉,淳于越还真有点服他了。
……跟着干呗,还能怎么滴。
第134章 岩石锻造的可行性 “去泰山封禅。”……
全国统一之后,嬴政每日处理政务的时间直线上升,时常一整日都泡在承章殿,时刻有进出的官员,不过两个月,他瘦了一大圈。
般般后宫要务并不多,急得焦头烂额,除了忙自己的事情之余,每日想方设法的给他食补。
夜里,他心情难以平复,“打江山与守江山,是完全不同的事,”指向远处平静无波的湖面,“风平则浪静,风起则起波涛,如何要掌控这天下的风啊?”
般般倚在他的臂膀之侧,顺着他的目光望着骤起波澜的湖水,“要让天下人的心归一,此事是此前从未有过的,表兄要开创这样的伟业 ,必定困难重重,不过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得到的。”
嬴政轻轻抚过她的秀发,“前些年,我做的比想的多,如今倒是想的比做的多了。”
“胡说,表兄做的也很多啊。”般般宽慰他说,“这些日子不正是在商议如何解决郡县制带来的弊端吗?你都瘦了。”
嬴政说起这个便想叹气,“路太差了,消息闭塞,难以快速传递官方文书,即便快马加鞭,能日行五百里,也需要耗时半月以上,何况南方多山地丘陵,北方又易受洪水侵蚀,实际通行的速度又要翻一番。”
般般沉默了下来,土路如何修,遇到水也会变成泥,耽误行程不说,更显脏乱差。
不像现代,不光有坚硬的水泥路,更有四通八达的电子网络
出神片刻功夫,他已说到了官职中的弊端,“县级及以上的官员多来自当地的豪强,他们有着自己的利益关系,若是中央下达的政令与他们的利益违背,他们自然会选择性执行,中央与地方双重效忠的结果,便是他们阳奉阴违的直接原因。”
“加之六国故土仍普遍的使用原有的文字,即便已经开设学府促进篆字的教学进度,他们私下更习惯使用原有的文字,不光如此,有些学识的才子清高自傲,对法家仍抵抗又拒绝,萧衡说的不错,杀一个,杀两个,全杀了又有何用?”
般般迟疑,“若是推行异地任职制呢?郡丞与县令不得任职本地,定期互相轮换,将他们在全国各地打散。”
嬴政听到这句忽的笑了一声,“表妹此提议甚好,我与萧衡已详细商议过,异地任职制正在推行中,尉缭着手建立了超两千人的储备库,届时也方便轮换。”
她松了口气,“我就知晓我能想到的,表兄也想得到。”神态不由的跟着松懈下来,“这才统一多久呢,未来的日子还长,先让他们学着秦国的文字,我觉得可以多多举行一些活动,潜移默化的影响,慢慢儿的他们便会不自觉使用小篆。”
其他的问题嬴政已经知晓的相差无几,基本都有了对策,只看成效便是,唯独路是全然没办法,除了修路还是修路。
如此一来,要修长城,修各种路,为了取舍只能先修路,不光有陆路还有水路,修路的待遇提高了,这也是一种来钱的路子,主动想要来修路的民众加多,速度自是提了上来。
经过多日的探讨,驰道有了分级的计划。
每三十里设换马站,每一百里建文书中转站,方便更快的接力传递。
水路开发航运,嬴政想要修灵渠。
他兴冲冲的说,“若将灵渠修成,不光文书能更快的传递,自湘江到漓江被打通,来日征岭南也简单了起来。”
估摸着是想着想着,修个灵渠还能方便南征百越,给他想兴奋了。
她捏住他的嘴唇,比了个嘘:“好了好了,不准想那么远,先把路都一一修好再说!”
嬴政握住她的手:好吧。
般般照常巡过修路的工地,特意寻来了领头的,名字叫做赵孟,据说是家中的长子,听皇后问了好几个奇怪的问题,他一头雾水。
“黏黏的土,皇后说的应当是黏土,咱们修路用的正是黏土,风干后压出的车辙不易变形。”
般般也不知道水泥到底是怎么样制作的,不耽搁她提出假想,“黏土压出的车辙不易变形,但遇水容易塌陷吧?我想知道天然地貌中的岩石那般坚固、不可摧折,那些岩石能碾成碎末,混上黏土,用它来铺路吗?”
赵孟听懵了,他稍稍犹豫,神情不自觉凝重,“从未试过。”
“岩石既然不可摧折,要如何才能碾成碎末?即便能碾成碎末,遇到暴雨天,黏土被冲散,只剩下碎石,若从这种路上经过,同样有使马车翻车的危险。”
般般的想法很简单,“连钢铁也能在高温下被锻软,轻易被捶打变形,岩石是否也能?若是可以被捶打成粉末,与黏土合二为一呢?”
将石头敲成粉末吗?
赵孟从未听过这样的假设和要求,不过这既然是皇后提出的,他怎能随意置喙?只好试着照办。
般般想起来水泥的黏黏糊糊的特性,让人将车驾掉转方向,到了最近的河堤边。
堤岸堆积着数不清的鹅卵石,她没带什么工奴,不乐意自己下河挖泥,天色已经不早,只好先行回宫。
前脚般般回宫,后脚嬴政便知晓她去做什么了,心知她将自己说的每句话都放在心里琢磨,想要为他分担,很是感动。
夜里殷勤的给她捏捏肩膀、按摩腰。
谁知她严肃的紧,要他别烦自己,耽误她思考正事了。
嬴政:“好好好,皇后思考何正事?”
般般摸着下巴,“我在想,河道里常年堆积的那些淤泥里,偶尔会有岩石,那些石头是怎么出现的?是淤泥形成的吗?”说着她坐了起来,“我明天就去挖一块出来看看!”
“若使用它来修路,岂非不怕雨水以及高压?”
嬴政沉思,次日跟她一同去了。
许是运气不好,在河道边挖了一下午,并没有挖到所谓的岩石,赵孟看了会儿才明白皇后要找什么,“陛下,皇后,那种岩石在海边多一些,河道几乎没有。”
于是,嬴政命人从沿海地带寻找这样的石头,让人运回咸阳。
运送石头要些日子。
蒙恬大军班师回朝了,他带回一个消息,秦兵几乎无折损。
“此番是冲着试验陛下与皇后研制的新型兵器,匈奴乃是游牧民族,灵活机动性高,起初臣等派人追赶,奈何我秦军比不上他们这些马背上过活的民族,被他们戏耍的惨烈,于是便用了火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