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凛不懂情字何解。身为君王,他注定没有办法用同样的真心去对待她。天子若是多情,只会徒增祸患。但在不逾越规矩体统的情形下,他会满足她的一切心愿,免得辜负她的一片痴心。
想到这里,他短促地呼出一口气,很顺从地放下了酒盏。
容棠松了口气,心想陛下果然是个好人,而且是个听劝的好人。
原来娘娘是在劝陛下莫要饮酒啊......别人都是战战兢兢地用嘴皮子劝谏,她却剑走偏锋,直接动手,果然有勇有谋,干脆利落啊。程良全敬佩不已,心想贵妃果然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不一般。只消她轻轻一句话,陛下便心甘情愿应允。他默默思量着,心中有了更多计较。
不多时,大家热闹了一番后便各自
散去。萧磐却没急着走,而是特意停住步伐,行至萧凛面前关切道:“陛下今晚饮了不少酒,不如臣陪陛下在宫中散步醒醒酒吧?”
他身边立着一个约莫二十多岁的女子,闻言掩唇笑道:“哥哥不必担心,陛下一向自持,不会贪杯的。况且有贵妃在侧,自然会时刻劝着陛下的。”
她语气熟稔而亲昵,又隐含着一股身为皇亲的傲气。容棠看向她,想起白日里宫人的介绍:“丹阳长公主乃励阳王胞妹,初为郡主,后先帝破格封她为公主,陛下登基后依制尊她为长公主。长公主和王爷都极受太后喜爱,常常奉懿旨入宫陪伴太后。”
眼前的女子明艳妩媚,眉眼轮廓依稀看得出来与萧磐有几分相似,只不过少了些阴沉算计,多了几分亲和。容棠垂眸,不知这兄妹二人的秉性和品行是否截然不同?
萧磐语气殷切,萧凛却只淡淡笑了笑:“王兄多虑了,朕一切安好。时辰不早了,王兄早些回府歇息吧。”
按规矩,王爷等外男是不可在宫中留宿的,即便再晚也要尽快出宫。而如丹阳长公主等女眷虽可暂住宫中,但也须有旨意才是。
萧磐闻言,忙应道:“多谢陛下关心,臣明白宫中规矩。”
萧凛没再多言,举步便走。容棠略微迟疑了片刻,不知道自己是该跟上去,还是直接回长乐宫。
就在她犹豫的当口,原本走在前面的萧凛蓦地停住步伐,回身道:“贵妃与朕同回福宁殿。”
容棠很快反应过来,快步跟了上去。身后,丹阳长公主望着她的背影,勾唇笑道:“这位贵妃娘娘果然仙姿玉貌,娇艳动人,难怪陛下会为了她而中止了选秀之事,更是......”
“行了,”萧磐漠然开口,“在宫中闲话少说,我们走吧。”
他盯着帝妃离去的背影,眸色深深,不知在想什么。
去往福宁殿的路上,萧凛并未传辇,只是不紧不慢走着。容棠走在他身侧,鼻中嗅到馥郁的酒香,但观他面色却是一切如常,步伐也算是稳当,应当并未醉酒。
容棠默默跟在他身侧,然而走着走着却觉得不对,这似乎并不是通往福宁殿的路。她疑惑地抬眸看向萧凛的背影,不知他要带自己去哪儿。
她试探着开口:“陛下不回福宁殿休息吗?”
“在正阳殿闷了一整晚,吵得头疼,朕想四处走走。”他说着,语气是难得的慵懒,还隐约有一丝孩子般的任性。
这样的萧凛,仿佛褪去了天子的威严,变得更易接近了。容棠琢磨着他的话,问道:“原来陛下也不喜欢这种场合吗?”
“也?”萧凛似乎动了动唇角,“看来,贵妃也和朕有同样的感受?”
容棠自悔失言,面色顿时一红。她这样说,陛下会不会觉得她不知好歹?毕竟这宫宴是自己册封礼的一部分。
她想要解释什么,却见萧凛毫不在意地笑了笑:“不必如此小心翼翼。朕又不是暴君。”
他极快地扫了眼容棠,语气温和:“你入宫时日尚短,这御花园应当还未曾来过。”
容棠想了想,下意识开口道:“其实臣妾来过这里,就在先前陛下的万寿宴时。不过那时没能好好逛一逛,便匆匆回席了。”
不知为何,她这话一出,身边的萧凛忽然陷入了一阵沉默。容棠不知自己说的话有何问题,略微忐忑地看向他,却见原本神情自若的皇帝陛下忽然将头转了过去,只留给她一个后脑勺。
这是怎么了?容棠摸不着头脑,正惴惴不安时,却见萧凛很快又恢复如常。
她没有发现的是他掩藏在夜色之中微微泛红的耳垂。
沿着宫道又走了片刻,眼前的视野渐渐开阔起来。容棠睁大眼睛,发觉他们走到了御花园深处的一处小楼前。这座观景楼建在太清池畔,地势较高,登上小楼便可以俯瞰整片水面。
萧凛轻咳一声,说道:“此楼名唤‘云梦阁’,是御花园中最适宜赏景之处。”他说话间,程良全已经领着几个内侍提灯为陛下和贵妃照亮登楼的脚下路。
登高望远,一定很美。容棠兴致勃勃地随萧凛登上了楼,站在了云梦阁的窗前,极目远眺。程良全极其乖觉,悄声吩咐几人退后,给他们留下单独说话的地方。
从云梦阁上望下去,空中明月高悬,皎皎银辉洒落水面,月光如水水如天。清波漾漾,月影绰绰,万籁俱寂,唯独能听见身畔人的呼吸。
容棠双手扶住栏杆,唇角不自觉翘起,闷了一晚上的情绪烟消云散,心中刹那间变得通透自在。入宫以来的所有担忧、不安和种种心事,都在那拂面而来的清风中淡去了许多。
她面上渐渐浮起了笑意,一旁的萧凛望着她,这才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她笑了,大约是真的开心了吧。
只是他自己被酒意熏染的头脑,似乎更晕了起来。
两人待了片刻,便沿着楼梯走下去。楼梯有些窄,程良全在侧方提着灯,容棠自觉地放慢了步子,跟在萧凛后面。不知是不是方才盯着水面反射的银光盯久了,她再看深色的楼梯时觉得眼底发涩,一个错眼,脚下一滑,身子晃了一晃。
若是在这里不小心摔一跤,再跌落楼梯,那可就又要受皮肉之苦了。容棠连忙用尽全身力气稳住身子,眼疾手快一把扶住旁边的木栏杆,这才稳稳站住了。
她缓缓松了口气,回神后才发现萧凛正望着她,另一边的程良全也是吓了一跳,慌忙俯身:“奴婢一时疏忽,娘娘安好吗?”
容棠摇头道:“我没事。”她冲着萧凛笑了笑道:“臣妾只是不小心走神了,一时没能站稳,并无大碍。”
萧凛垂眸,不动声色收回欲要搀扶的手臂,颔首不语,转身继续向下走去。
离开御花园,萧凛淡淡咳嗽了一声,程良全很快会意,招手命早已候在宫道旁的宫人将御辇抬过来,容棠根本无暇开口提出自己想回宫的念头,便身不由己地坐上了前往福宁殿的坐辇。
抬辇的人步伐平稳,容棠坐在上面,发丝被夜风吹得拂过面颊,有些细微的痒意。她凝神想,萧凛命自己随侍福宁殿,难道是特意召自己过来侍寝的?
容棠顿时紧张了起来。她攥住帕子,飞快地开始回忆尚寝局女官所说的以及那本画册上的内容,正想着时,抬头看见一片光亮,已到了福宁殿门前。
她跟着萧凛迈步进了殿内。这还是她头一回来到皇帝的寝殿,克制地低垂眉眼不敢到处打量。又走了几步,她抬头,发觉正站在御书房外,深知此地不可擅入,便顿住了步伐。
萧凛走了几步,转身看了她一眼,吩咐程良全道:“送贵妃——”
话音未落,他原本平直的眉间忽而泛起一道深深的沟壑,唇角紧紧抿住。不过一瞬,他便恢复如常,只声音低沉了些:“……去玉宁堂歇息。”
虽然萧凛克制得很好,气息错乱也不过是瞬息之间的事情,但还是被一直留意着他的容棠发觉了。她心中一紧,生出几分不安,连忙走近一步,担忧道:“陛下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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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不解风情-棠:嘻嘻,我还是有几分身手的,不用人扶也能站稳(昂首挺胸)
萧:......终究是朕多此一举了[裂开]
注:“月光如水水如天”出自唐赵嘏《江楼旧感/江楼感旧》。
不知道有没有把我放在最近阅读里的宝宝,如果可以的话点一个收藏吧,助力作者的入v梦想[爆哭]明天见![害羞]
第19章 睡颜
程良全很快上前,不动声色地挡住了她的视线:“陛下无碍,娘娘不必担心。玉宁堂已经着人收拾出来了,娘娘今日乏累了,请早些安寝吧。”
容棠看向萧凛,却见他很快转过身去,步伐稳健地向御书房走去,将她疑惑的目光挡在了背后。她无奈,只好随御前的内侍调转脚步,往玉宁堂走去。
玉宁堂其实就是福宁殿后
殿的东耳房,一般是供后妃在此休憩的,隔成了好几间屋子,陈设物件应有尽有。容棠在外间的炕上坐下,食指揉了揉额角。
这会子静下来了,她才后知后觉闹腾了一晚上,头有些闷痛,便向着身后的软枕上仰靠了过去。烟雨上前替她揉捏着,低声问道:“娘娘,奴婢瞧陛下的意思,今晚并不会召寝。娘娘可以睡个好觉了。”
容棠不解:“既然他没有这个意思,为何要把我带来福宁殿?他明明可以让我回自己的寝宫去。”
她想了半晌也没想出个结果,索性不想了,总结道:“君心难测。”
不多时,容棠脑海中又盘旋起方才萧凛的模样,看起来似乎是突感不适,才会那样剧烈地皱了眉头。她不由得忧心忡忡地念叨着:“不应该啊......不是还有一年的辰光吗?难道他这会子就已经龙体欠安了吗?还是今晚多喝了酒,酒气上涌才会难受的?”
“娘娘说什么?”烟雨没听清。
容棠摇了摇头,又托腮发了会呆,还是有些不放心。恰好程良全领着几个内侍来了玉宁堂,笑容满面地问她是否还缺什么物件。
“有劳程公公,”容棠摆了摆手,又蹙眉问道,“敢问公公,陛下他......没事吧?”
程良全笑容不变:“娘娘放心,陛下只是这几日忙于政务有些乏了。”
“陛下今晚喝了许多酒,公公是否为陛下准备了醒酒汤?”容棠问道。
程良全道:“娘娘放心,陛下酒量甚豪,轻易不会醉的——”
“可本宫实在不放心,”容棠摆出担忧的模样,“可否请公公差人备一碗醒酒汤送与陛下?否则陛下酒意未散便歇息的话,于龙体无益。”
程良全似乎有些疑惑地看了她一眼,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头一松,说道:“奴婢记下了。”
容棠这才放心,柔婉地笑了笑道:“陛下夙兴夜寐,此刻大约是在忙于政事,本宫不愿打扰陛下,就劳烦公公了。”
“娘娘客气了。”程良全说罢,便告辞离开了。
容棠倚着门,满意地看着他离开,这才转身回了屋内。
烟雨挠了挠头问道:“娘娘为何不亲自端了醒酒汤送给陛下?如此不是更显得娘娘贤良淑德吗?”
“方才陛下神情异样时,这位程公公反应极快地挡住了我的视线,陛下也迅速转身离开,显然就是不愿让我看出什么来。我若是此时提出要去见陛下,未免有送醒酒汤而探听情形的嫌疑。若是让陛下觉得我别有用意,那可就得不偿失了,”容棠摸了摸下巴,觉得自己非常识大体,“不如借程公公之手,既让陛下知晓我的心意,也让他放心。”
她心事了却,便安心回了内寝,收拾停当后便一头扎进床铺睡觉了。
许是换了地方的缘故,容棠睡得有些不安稳。
迷迷糊糊之间,她觉得自己好像身处一片阔大的演武场,场上不少骏马飞驰而过,扬起漫天尘土。在达达的马蹄声中,容棠定睛一看,发觉其中一匹马上正端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萧凛手执马鞭,正含笑同身畔的人说着什么。那人的面目极其模糊,看不清楚,但从萧凛的神情看来,他一定对那人很是信任。容棠觉得这个场景有些熟悉,下一刻,她忽然看见萧凛□□那匹原本静静停在原地的马猛地长嘶一声,马蹄高高扬起,发疯了般地横冲直撞起来。
这下变起仓促,萧凛毫无防备,忙用力攥住缰绳想要制住发狂的马。然而他身子一僵,面色急转直下,双眼一翻,手中马鞭跌落在地,人也从马背上一头栽了下来。
“陛下!”容棠从梦中惊醒,冷汗涔涔而下。守夜的烟雨听见动静,忙举着烛台进来,问道:“娘娘怎么了?”
玉宁堂的烛火又亮了起来。容棠拥被坐起身,用力闭了闭眼,轻声道:“烟雨,让人点一柱安息香。”
御书房内,灯火通明。
程良全在外踌躇了一下,这才端着一只白玉碗盏走了进去,恭声道:“陛下,贵妃娘娘嘱咐奴婢送来醒酒汤。”
上首的人闻言抬头看了过来:“......贵妃?”
“是,”程良全道,“方才奴婢去见贵妃,娘娘颇为关心陛下的身子,担心陛下酒气未散伤身子,又担心她亲自前来会搅扰陛下的公事,便将此事交托给了奴婢。”他觑着萧凛的神色,小心地把那只碗向前递了递。
萧凛手中的朱笔未放,目光悠悠落向那碗,许久才淡淡道:“放着吧。”话音一落,他复又看起了奏折。
直到福宁殿烛火熄灭,那碗醒酒汤依然静静放在原地,不曾动过。
第二日,容棠醒来时,还有些迷糊。她眨了眨眼,觉得浑身酸痛,好似在梦中被人殴打了一般疲惫。
“烟雨......”她有气无力地唤了一声。
外间的人听见动静,快步走进来,动作轻柔地揭开床帐:“娘娘醒了?”
烟雨小心地打量着她的脸色:“昨夜点了安息香后,娘娘睡得还安稳吗?”
容棠揉了揉额角,说道:“还好。”
“娘娘既然没睡好,要不要再小睡一会?陛下去早朝了,尚未回来呢。”
容棠闭着眼,脸在被子上蹭了蹭,感受着那种柔软,挣扎了许久才坐起身:“不成。今日还要去给太后请安,不可误了时辰。”
今日是册封礼后的第二日,她身为新入宫的后宫妃嫔,理应去拜见如今后宫地位最尊贵的人。请安参拜后,就意味着太后可以将宫务彻底正式移交给她这个贵妃了。
对容棠来说,或许今日才是她入宫以来的最大挑战。
她很快梳洗了,又用了早膳。先前内廷女官曾提醒过容棠,太后每日晨起后会先在小佛堂礼佛,不见外人,直到巳初过后才回到寝殿,到那时才可以前去问安。
时辰还早。容棠坐在窗边的榻上,一面小口抿着茶,一面情不自禁有些紧张。那次宫宴上露面的太后观之可亲,可她不知道如今的身份和地位下,太后还会不会如当初那样和蔼。
毕竟,萧凛不肯选她的外甥女做皇后,执意选自己为贵妃。太后会不会对她心怀不满?
不过她转念一想,太后即便不喜她,也应当会做做样子,维持表面和气的。先前宋姑姑说过,皇太后性情慈和,宫中人尽皆知。倘若她头一回去拜见,太后便为难她,传出去岂不是有损她老人家的名声?至于日后,她会恪守礼仪规矩,让人明面上挑不出错处。而太后深居简出,她们便井水不犯河水罢了。皇室中人,最重视的便是体面。堂堂太后若是和她一个妃子过不去,那可就有失身份了。
容棠想到这里,心中轻松了一些。
她倚在窗边,随手翻了几本书。此时日光正好,沐浴在这样暖融融的光线中,容棠情不自禁泛起一阵倦意。
她昨夜被那噩梦所扰,虽然后来在安息香的作用下睡着了,但早上醒来时依然觉得头昏脑胀。容棠嘱咐烟雨记得按时唤醒自己,便靠在身后软枕上合上了眼。
萧凛下朝回来,原本要回后殿东间略坐片刻,却又陡然想起什么,脚步一转,便往玉宁堂去了。
外间侍奉的宫人见状正要行礼,被他挥手止住,令她们各自退下。他抬手掀起金丝软帘,慢慢走进去,恰见容棠面前放着本翻了一半的书,而她一手支着头,另一只手松松地搭在书页上,指尖微微蜷起,呼吸微沉,似乎睡着了。
他止住了步子,停在原地一时未出声。
日光慵懒,轻浅如纱,柔柔地落在她周身,将她的眉眼镀上一层微光。她手边的茶盏冒着袅袅雾气,须臾又飘散开来。
无论是从前的乾恩殿,还是如今的福宁殿,都从未有过这样恬淡安然的样子。偌大的宫殿,大多数时候都被往来不绝的朝臣环绕着,朝事如流水般前仆后继,从无断绝。他从没有闲心摒除掉那些要事,独自一人享受这样的辰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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