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在宫中掀起轩然大波。大燕先前几位帝王的起居之处一直是乾恩殿,这几乎已成定式,就连太后也委婉劝过,认为天子寝宫乃龙脉所在之处,岂可随意改变?
但陛下心意已决,很快便搬出了乾恩殿,使得那座原本华美富丽的宫殿空置了下来。说来也怪,自打陛下在福宁殿住下后,便再也没有被噩梦搅扰,只是依旧有些不寐之症,因此每晚都需燃安息香。
程良全服侍陛下沐浴更衣后,见陛下靠坐在床头闭目不语,心下了然,便如往日一样将床尾一处暗格里的锦盒取了来,恭恭敬敬奉上。
那锦盒里放了几本很重要的册子,是近日陛下睡前必看之物。
他虽不知内容,但见瞧着陛下看那书册时专注的样子,便猜测一定是和朝政息息相关的。毕竟陛下是一国之君,又不会去看些毫不相干的杂书。
果然,陛下翻开其中一册书,静静看了起来,神色极其认真。
程良全肃然起敬,心中默默感叹陛下果真勤政,白日里埋首奏折也就罢了,就连晚间安寝前还手不释卷,真是时刻都不放松啊。
大燕有这位君主,真是上天赐福。
他正想入非非,忽然听见陛下开口道:“贵妃是二十六入宫吗?”
程良全敛神,忙回道:“正是。娘娘二十六日入宫,二十八日行贵妃册封礼。尚寝局已择了清澜宫为娘娘的居所,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半晌,皇帝淡淡道:“清澜宫不妥。”
程良全一愣。清澜宫距离皇帝寝宫不远不近,规制也符合贵妃的位分,是一座中规中矩、让人挑不出错处的宫殿,不知有何不妥?
他悄悄抬眼看了眼上首,见皇帝的眸光略一犹疑,随即手指轻叩奏折,说道:“告诉尚寝局,将贵妃安置在长乐宫。”
长乐宫取长乐未央、万寿安康之意,比之清澜宫更华丽宽敞,院内景致也很是宜人,最重要的是距离皇帝寝宫更近。程良全心中一动,难道陛下对贵妃其实还是有几分情意的?
只是他鉴貌辨色,却从皇帝面上看不出丝毫将要迎心爱之人入宫的喜色。皇帝谈起贵妃居所时的模样神态,和他谈论其他朝政之事毫无区别,与其说是格外关照,不如说是例行公事。
程良全有些遗憾,他真心实意盼着皇帝能得一位知心人,免得总是将一切事情闷在心里。毕竟,他知道陛下这些年所经历的种种风波和苦楚。
四月二十六,宜嫁娶。
天色微明,容棠便已起身,由人服侍着梳妆打扮,待一切准备停当,便启程入宫。
烟雨和岚月作为自小跟着她的侍女,理所当然随她一道入宫。两人麻利地为容棠换上贵妃服制,再扶她在妆台前坐下。
几日前,宫中便派
人送来了贵妃的吉服和一应佩饰。容棠换上那华丽的衣裳,又将满头青丝绾成发髻。她垂眸,发上佩饰光华璀璨,摇曳生姿。
宫中派来的女官细心为她描画眉眼,涂脂敷粉,将她原本就娇美明媚的五官一点点添上了雍容华贵之气。容棠盯着铜镜中那张熟悉的面容,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前世入宫前的日子。那时的她无名无分,自然没有这等仪式,但心境却无甚差别,都是一样的复杂而不安。
女官笑着奉承:“娘娘丽质天成,艳冠群芳,难怪是陛下心头所爱。”
......这又是谁传的谣言?容棠无奈,却不好多说什么,只能故作矜持地一笑。
好不容易妆扮完毕,她被人扶着起身,先去前厅拜别了父母,再出府门上轿。
在一叠声的恭贺道喜之中,容棠却看见了爹娘笑容之下微红的眼眶。她抿住唇,眼底酸涩,却不敢落泪,只能依依不舍地望着双亲,拼命想再多看他们几眼。
可惜吉时已到,容棠不得不转身向府外走去。她迈步上了轿子,轿帘落下,隔绝了府内众人不舍的目光。
容棠端坐轿中,平复了心情,纷繁愁绪很快被一股蓬勃而起的斗志所取代。她已经想清楚了,她要好好把握入宫后的每一日,尽自己所能争得皇帝的眷顾,并且要好好尽一尽妃嫔的职责,悉心照料他的龙体,确保他能活得长久一些。况且,只要皇帝在一日,励阳王就不敢轻举妄动,自然也不会对父亲发难。
若是自己能成为真正的宠妃,或许皇帝也能爱屋及乌,对容家、对父亲多一些眷顾,便能保住全家上下的平安,避免遭遇前世那般变故。至于如何争宠,还得在见过天子之后再做打算。
她踌躇满志,俨然一副迎接战斗的姿态。
皇宫内苑,碧瓦飞甍,雕梁画栋。
“长乐宫……”容棠止住步伐,抬头看向匾额。
跟随在她身侧负责引路和介绍宫室的是尚宫局的掌事女官,见状含笑道:“陛下特意下旨将长乐宫拨给了娘娘居住,定是出于对娘娘的体贴眷爱之心,希望娘娘能长乐未央。”
阖宫上下都知道,皇帝终止了原定的选秀之事,从满京城的佳丽中独独挑选了容家之女,又将她封为贵妃,足可见对她的宠爱。如今后位空悬,这位贵妃娘娘便是后宫实际的主人,所有的宫人自然都会对她恭敬有礼,都想在未来的主子面前博个好印象。
从最初的不自在到如今的平静接受,容棠已经对诸如此类的话麻木了。她面色自若,在女官的指引下举步进了宫门。
女官笑着道:“娘娘有所不知,先前尚寝局为娘娘择的原本是清澜宫——那座宫殿自然也是华美富丽的,只是不如长乐宫距离陛下的寝宫更近,陛下得知后,亲自下旨将娘娘的寝宫改成了长乐宫。可见,陛下时时刻刻将娘娘放在心上。”
清澜宫?容棠微微一怔,随即醒悟过来,往事如潮水般涌入脑海中,那种暌违已久的战栗再度袭上心头。她抿唇,努力让自己的面色保持平静——清澜宫正是前世她们几个奉旨冲喜之人在宫中的居所。
思及往事,容棠缓缓舒了一口气。她有些庆幸自己的寝宫不在那里,否则真的住进去后,只怕会屡屡想起前世之事,难以安眠。虽然皇帝不知前世之事,也不知他是出自什么目的将长乐宫给了她,但她还是打心眼里感激他。
“娘娘当心脚下。”容棠回神,发觉她们已经绕过了影壁,来到了院中。长乐宫果然如女官所言,宽敞阔朗,风景如画。宫门通往前殿的路两旁是一方阔大的水池,池内遍植芙蕖,若到盛夏时节,必然荷香弥漫。
正殿是起居之处,布置得很是华贵,既彰显了贵妃的身份,又不会太过俗艳。一应陈设摆件都精巧华美,容棠边看边暗暗称奇,果然还是宫中宝贝多啊。
容棠欣赏了一番殿内景象,便在主位上坐了,长乐宫所有宫人恭恭敬敬向她请了安。
宫人们规规矩矩跪了一地,心中却克制不住兴奋。他们都知道,这位新入宫的贵妃娘娘不仅出身官宦之家,还深得陛下喜爱。陛下为了她,竟视满京城其他女子于不顾,而独独钦定她为仅次于皇后的贵妃。跟着这样的主子,日后定是不愁吃穿了。若是贵妃娘娘来日成了皇后,他们岂不是也跟着水涨船高?
容棠只简单提点了几句,恩威并施,便让他们退下了,只留下烟雨和岚月。
她倚在窗边长榻上略眯了会,便被岚月轻声唤醒:“娘娘,长乐宫的掌事宫女求见。”
容棠打了个哈欠,接过岚月递来的茶抿了口,道:“传她进来吧。”
掌事宫女名唤飞雪,约莫二十来岁,举止沉稳,在宫中已经待了多年。容棠对她很客气,免了行礼,只问她何事。
飞雪道:“不知娘娘午膳想用些什么菜式?奴婢领了膳房的人前来听候吩咐。”说着,她引着身后一个宫女上前请安。
膳房现有四人,分别擅长烹调不同的食物,其中主管膳房的宫女名叫拂云,生了张圆圆的脸,笑起来很是喜庆。两人恭谨地等着容棠吩咐,然而她此刻却想着旁的事情,一时间也不知该吃些什么,不由得有些沉默。
拂云察言观色,道:“娘娘,是否需要奴婢将每日宫中供应的食材和时兴菜式禀报一遍,您再从中挑选?”
容棠看了她一眼,觉得这小宫女十分机灵,便点头道:“也好。”
拂云利落地报了起来,她嗓音清脆甜美,让容棠想起了脆嫩水润的香梨。她听着听着,愈发觉得饥肠辘辘,便挑了几样菜式和汤羹。待拂云领命退下,容棠想了想,叫住了飞雪,打算趁着用膳前的空闲了解一些宫中的事情。
飞雪行了一礼,便利索地介绍了起来。
贵妃身为四妃之首,按规制有八名宫女和内侍,除去近身伺候的,其余人各有分工,掌管膳房、账务、服饰、起居等事务。
容棠心想她初来乍到,对宫人们都知人知面不知心,还需日后慢慢了解,因此这近身伺候的事情还是得交由她带进宫来的烟雨和岚月去做。至于飞雪,她资历深厚,又熟知宫内事务,便由她总管长乐宫内务。
飞雪道:“如今这内廷之中,太后深居简出,一心礼佛,甚少过问庶务,从前虽代管着后宫之事,但只是担了个名,多数还是交给了内廷女官去办。”
容棠先前听宋姑姑详细介绍过宫中的女官等级与职责,当下微微颔首以表知晓。飞雪又道:“想来待娘娘行册封礼后,太后便会将后宫事务正式移交给您。”
容棠心中有了计较,便和颜悦色同飞雪闲话了几句,末了道:“往后这长乐宫的大小事情,还是交由你打点。”
飞雪面上显出几分惶恐,忙俯下身子道:“奴婢定肝脑涂地,为娘娘尽忠。”
容棠交代了几句后,便抬手命她退下,不多时,拂云便领着几个宫人进来摆了午膳。待用罢膳食,容棠自起身去了内寝歇息。
她迷迷糊糊地想,此刻该好好养精蓄锐,只怕晚间还有要紧事要做。
傍晚时分,福宁殿。
御书房内被烛火映得亮如白昼,御案上奏折堆积如山,然而一向勤于政事的皇帝却罕见地负手立在窗边,盯着外头那逐渐深浓的暮色,神色怔忡,正在兀自出神。
“陛下,”程良全百般迟疑之后,还是忍不住出声提醒,“贵妃娘娘已经住进了长乐宫,您今晚是不是去娘娘那里歇息?”
萧凛看了他一眼,眸光幽深,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他才无声地叹了口气,道:“摆驾长乐宫吧。”
程良全刚应了一声,却见殿外匆匆走来一个内侍,禀报道:“陛下,陆统领求见。”
陆统领是禁军统领陆豫,亦是深受信任的天子近臣。他此刻求见,必然是有十分要紧之事。
萧凛顿住步伐,道:“罢了,先传他进来吧。”
他微一沉吟,道:“派人去长乐宫告诉贵妃,朕今晚忙于政务,就不过去了。”
程良全忙躬身应了,默默感叹陛下心中最重要的永远是政事,况且以陛下的脾性,怕是不会轻易.
.....
前去长乐宫传话的小内侍不多时便回来复命。程良全问道:“娘娘是何反应?”
“贵妃娘娘……”小内侍回想了一下,“娘娘先是愣了愣,随即轻声说了句‘知道了’,便将头低了下去,转身进了内殿。”
“娘娘虽背对着奴婢,但奴婢瞧着,她的背影似乎有些落寞和伤感。”小内侍煞有介事地道。
程良全看了眼殿内,一时无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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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你确定我真的是“落寞伤感”?[害怕]
明天见[撒花]
“陛下不过来了?”容棠微微一愣。
小内侍恭谨道:“回娘娘的话,陛下政事繁忙,一时间脱不开身。娘娘请先歇息,不必再等了。”
容棠抿了抿唇,一时间有些沉默,在内侍久久等不到回应而试探着抬起头看过来时,她霍然垂首,抬手轻抚了抚面颊,状似无意地遮住了半边脸,只留给小内侍一只削若葱根的手。
小内侍一慌,连忙低下头去,耳边听见贵妃低低而发闷的声音缓缓道:“知道了。”
随即,他的余光瞥见贵妃徐徐转过身,低着头往内室走去,这才大着胆子抬起头。贵妃穿了袭浅紫色的罗裙,那样轻如云雾的颜色,衬得她的背影显得格外纤瘦。她一路走着,步伐很是缓慢,时不时还掩面摇头,留下似有若无的叹息声。
小内侍懵懵懂懂地想,贵妃等不到陛下,该是伤心了吧?他看着贵妃似乎轻微抖动的双肩,心下愈发确定,连忙匆匆回了福宁殿,打定主意要原原本本禀报程公公。
而程良全得知此事后也记在了心底。因此,当皇帝短暂地放下奏折,疲倦地捏了捏眉心时,他趁机禀报道:“陛下,奴婢已经派人去长乐宫告诉了贵妃娘娘您不过去的事。”
皇帝没什么反应,只阖着眼,也没有多问一句的打算。
程良全踌躇良久,才大着胆子道:“陛下,娘娘听了此消息后,似乎颇为神伤。”
皇帝终于睁开眼向他看了过来,微蹙眉:“......神伤?”
“是,”程良全道,“娘娘心中定是盼着陛下能驾临的,骤然得知陛下不过去,心中一定会......难过的。”
他说完这话后,小心翼翼等着皇帝的反应,上首却久久没有动静。他便悄悄抬眸看了眼,却见皇帝已经再度展开了一本奏折,执笔批阅了起来,面色平静,好像对方才那番话毫不在意。
程良全无奈,只能屏息退下。
送走传话的内侍,容棠转身就走,鬓边的海棠花步摇垂下的几串玉珠随之扫过皮肤表面,冰冰凉凉,一如此刻长乐宫诸位宫人们的神情。
他们都沉浸在皇帝不驾幸的噩耗中,也有些担心皇帝对自家主子的态度,只有容棠神情自若。
她双手提起裙裾,努力克制住心底的喜悦,提步迈过门槛。
天知道,当传话的内侍说出那句话时,她有多么怕自己当着御前的人的面笑出来,否则又怎会那样刻意地抬手掩面呢。
一想到今晚可以不必面对那个陌生的帝王,更不必去做那件让人头痛的侍寝之事,容棠顿时松了口气,心情也好了许多。
今日晚膳前,尚寝局和尚药局的女官曾特意来了长乐宫,为她讲解燕寝之事。
女官年长,慈眉善目,恭敬而不失关切,便如长辈一般将画册内容娓娓道来,除此之外,她还对容棠说,身为妃嫔,服侍天子虽要恭谨守礼,也不能太过呆板无趣。
容棠不明其意,但见女官神情自然,便也强作镇定,虚心学习,同时在女官殷切的注目下翻开了先前宋姑姑给的那本册子,顿时被上面大胆而香艳的图画惊得呆在原地。
她从不知道,原来男女敦伦之事可以有这么多新奇的花样,有些动作和姿势简直让人难以想象。难怪女官说了那么一番意味深长的话,原来是暗中指点她啊。
换言之,就是妃嫔既不能太过搔首弄姿,否则便是失了体统丢了身份;却也不能如提线木偶一般干巴巴躺着,让天子一人出力,否则怎能叫做“侍上”呢?这其中的度,需要掌控好。
容棠忍不住想起入宫前一晚,徐翡也派了府上一个嬷嬷为她讲解此事。那嬷嬷说,男女燕好乃是互通有无、有来有往之事,若是一味顺从而不懂得回应,纵然让男子得了趣,自己却无法领略其中滋味,便失去了做此事的意义。长此以往,女子只会愈发排斥此事,又怎能从中得趣呢。唯有放下畏惧,全身心放松,才能食而知味。
女官所言,与此有异曲同工之妙。容棠听得脸红心跳,整个人如被放在热锅上炙烤一般。她正魂不守舍时,却见女官又呈上几样物件并几张药方子。
容棠不明其意:“这是何物?”
女官慈祥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娘娘身为女子,初次承宠必然会有诸多不适。”
“按这张方子熬出的汤羹,味甜滋润,可在侍寝前服用,从而缓解娘娘身体上的痛楚。”
“这瓶药舒缓镇痛,娘娘侍寝后若觉不适,可令贴身婢女为您涂抹。”
容棠的身子下意识抖了一下。她连忙去翻看那册子,发觉那上头亦写了诸如此类的话。
“……如劈竹裂石,初觉痛楚,待渐入佳境,则春水润泽,飘飘然如饮醇醪……”
她瞪着那几个字,仿佛已经感受到了那种疼痛,再设身处地一想,险些冷汗直冒。什么渐入佳境,如饮美酒,她一点也不好奇。
一想到初次做那事时可能会有的疼痛不适,容棠入宫时的昂扬斗志刹那间就熄灭了一半。
她一向怕疼,更怕流血,先前坠马只是磕破了额头,都足以让她疼得捱不住了更何况是这种被刀剑劈砍一般的痛楚?况且那人是皇帝,断不会像寻常人家的夫君一样愿意耐着性子温柔俯就,她即便是疼得受不住,也不敢开口让他停下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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