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她缓缓转回头,眼神直直地望进他眼里,比方才更轻柔,却带着无法回避的锋利:“她走之前,是不是也提过你前途很好?说你有更广阔的人生,不该因为她停在原地?”
过了很久,周越才低声开口:“……她没明说,但是我知道。”
“嗯。”Vivian的反应平淡得像早已预料,“你看,她那么聪明、那么强,连离开都干脆利落,理由听起来还很高尚,可她忘了,你也不是没有判断的人。”
她顿了顿,眼神柔了一瞬,却在那柔意之下藏着更锋利的触感:“她剥夺了你参与这个决定的权利。”
她的声音轻到几乎是贴着他的呼吸说出口:“这,才是你最难受的地方吧。”
周越抬起头,眼神里浮着一层薄雾般的茫然,像是终于听见了某个埋藏很久、又始终不敢细听的声音。
“我不知道她到底遇到了什么……”他慢慢地说,嗓音低哑,像从胸腔深处压着吐出来,“她辞了工作,一个人跑到纽约来,也没跟我讲清楚。”
他垂下眼,“我问她,她也不说,每次问,她说只是想换个环境。”
他顿了顿,视线飘向窗外,像是又回到那个无数次追问、却始终得不到答案的夜晚。
“她一直都这样,”他喃喃,“什么事都自己扛,遇到什么也不愿讲……从来不让我参与。”
他缓缓抬起手,捂住额头,声音低得几乎要埋进指缝里:“我其实早就知道,她可能出事了,或者至少,是遇到了什么……比我重要的事。”
“但她不说,我就只能装作不问。”
“我以为,只要我表现得轻松一点,她就会愿意回头。”
“结果,她走了。”
Vivian接道:“她怕自己下不了决心,而你又不忍心放手,所以干脆一个人做了决定。”
她站起身,语气忽然像是在自言自语:“大多数不告而别的人,其实都不是狠心……只是,不相信自己值得对方为自己停留。”
然后她望着他,语气不再像分析病理,而像一记温柔却残酷的提醒:“你明明最想问的,从来不是‘她为什么走’,而是……‘我到底哪里不够好,才让她不相信我可以陪她走下去’,对不对?”
那句话落下的瞬间,周越终于闭上了眼,仿佛那个被他压在心底的秘密,被她不动声色地揭开,再无处可藏。
他没有哭,甚至没有任何过于明显的表情波动,但整个人缓缓垮下去,陷在一片沉默的深渊里。
Vivian轻声道:“你不需要现在就好起来……但至少,不要再骗自己你没事了。”她顿了顿,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你有事,而且,很严重。”
周越又沉默了片刻,缓缓抬头,“她有一头粉发。”他忽然开口,“你笑起来……跟她有点像。”
Vivian微微挑眉,唇角带着一点不轻不重的讽意,眼神里却没有责备:“所以你才找我?”她问得很平静,没有愤怒,也没有自嘲,更像是在确认一件早就知道的事。
周越没有否认。他点了点头,干脆得近乎残忍:“嗯。”
他的眼里没有愧疚,只有一种说不清的清醒与疲惫,像是终于卸下了某层伪装。
几秒后,他又开口,这次声音更低:“但你不是她。”他侧过头,第一次正视她,眼神清晰得令人心悸:“我知道的。”
这句话落下,他的目光中没有迷惘,也没有渴求,只是承认自己被困在那个离开的背影里太久,也终于明白,那个人不会再回来,而眼前的这个人,从一开始就不是谁的替身。
Vivian盯着他看了几秒,缓缓笑了:“你倒是比大多数人清醒得多。”
“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她的声音依旧轻巧,带着不动声色的克制温柔,“你不是没有生理反应,但后来,好像一下子就解脱了一样……你那时候,是什么状态?”
周越沉默了几秒,努力从那种模糊的状态中剥出语言来:“我不是在忍。”他终于开口,嗓音低哑,“我是……真的,已经没感觉了。”
说这话时,他的眼神像脱离了焦点,整个人陷在一种持续游离的混沌里,身体坐在这里,灵魂却早已退到极远的地方。
“我知道我身体有反应,真的,但就像……”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缓慢地张开又收拢,像是在确认它们是否真属于自己。
“就像我在看另一个人,在替我完成某个动作。”
“我在旁边看着他脱衣服、接吻、靠近……但我本人,好像根本不在里面。”
最后几个字,他的声音几乎要散成一缕雾,像是连自己都不确定,那些动作究竟是不是由自己发出的指令。
Vivian微微歪着头,目光不疾不徐地停在他脸上,语气轻得像烟雾,却在落地的瞬间直击要害,“你在逃避什么?”
她没有等答案,而是缓缓坐直,靠在椅背上,轻轻叹了口气。
“你这种行为,其实属于焦虑症的一种。”她的声音带着专业判断时那种不容动摇的笃定。
“是不是还伴随着失眠?”她扬了扬眉,语气里带着一丝笃信的试探,“我猜……起码超过两周了,对吧?”
周越没有意外,只是点了点头,嗓音哑得几乎听不见:“两周多了。”
她挑眉的幅度更轻了,。忽然,唇角弯起,自报家门:“哦对了,聊了这么久,还没跟你说我的中文名字,我叫路知微,见微知著的那个‘知微’,是不是很贴切?”
周越抬起头,听到这个名字时愣了下,随即低低笑了一声,却笑得苦涩:“……操,你俩连名字都有一个字是一样的。”
“她叫夏知遥。”
“夏知遥……”她轻轻咀嚼了一下这个名字,像是把它小心地放进了记忆里。
她看着他眼底那层光与疲惫交织的痕迹,眨了下眼,嘴角扬起一抹笑,笑意不锋利,甚至带了点真诚的赞叹:“有机会我一定要见见这个小姐姐。”
“我想看看,是怎样一个人,能把你变成这样。”
说完,她拿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滑了几下,然后抬头看他,歪着头,把手机屏幕冲他晃了晃:“我微信给你了,有需要再找我,无论是看心理医生,还是……别的。”
她笑意更深了一些,带着夜晚应有的调侃收尾:“你这样的帅哥,我可不想轻易放过。”
她故作俏皮地眨了下眼,语气浮在表面,但下一句却沉了几分,收掉了轻巧和玩笑,带上了某种专业而温柔的认真:“以我的经验,你这个状态,真的该去看看心理医生了。”
她的眼神平静而清澈,像能穿透他一层层理性背后的暗流与裂缝,“你的焦虑状态已经有明显的躯体化表现了。”
她轻声说,“尤其是□□化反应、脱离感、失眠……不处理,很容易发展成临床焦虑障碍。”
她停了一下,像是在斟酌,又像是在确认他是否听得进去,然后缓缓开口,语气坚定而缓慢:“她会不会回来,是她的选择。但你,还得好好活着。”
说完,她走到门口,像是想起什么,又转过头来,唇角带着一丝不动声色的笑意:“我给你发几个安眠的非处方药,你先试试。起码先睡好觉,如果没用,就去看医生。我给你介绍靠谱的。”
门关上,屋里重新归于寂静。
他靠在沙发上,手里还握着那罐未喝完的可乐,气泡在罐口细细上涌,轻轻破裂的声音在黑暗里显得格外清晰,像是这漫长夜晚里,唯一还在动、还在活的东西。
路知微不是夏知遥,但她坐在这里,和他说了这么多,让那些憋在胸口的、几乎要把他噎死的话,终于有了出口。仅仅是这样,就足够让周越在这个夜晚,没有彻底垮掉。
屋子里一片沉暗,他关掉了所有的灯。仰头靠着椅背,闭着眼,像是试图借由这一层黑暗,暂时关闭所有感官。
可越是想屏蔽,身体就越像个背叛者般,不受控制地记起,她的气味,她说话时轻轻挑起的眼尾,她走开的背影……那些细节像细针一样,被一寸寸缝进骨血里,轻轻一动,就牵扯全身的痛,寸步难行。
他甚至开始恨这种生理反应,恨它短暂、麻木,像一颗止痛药,来得快,退得更快,而真正撕裂的地方,它根本无力触及。
他坐在酒店的沙发上,双手捂住脸,手掌之间是闷住的呼吸、发涩的眼睛,还有泛着酒意、被压抑到快要炸开的心跳。
他不是想要什么,他只是,太想她了,想得发疯,想得每一根神经都绷在夜色里,轻轻一碰,就痛得彻骨。
Chapter 27
夜色沉沉, 希腊的冬风带着海腥与湿寒,从吕卡维多斯山顶的四面八方灌来,风声呼啸着在山间盘旋, 把空气吹得干燥又透凉。
她昨天才到雅典, 在此之前,她在佛罗伦萨停留了几天, 又去了罗马,那里街道狭窄, 石板路被无数脚步磨得发亮,游客熙熙攘攘,连夜色都带着喧嚣与热气, 不肯安静。
到雅典的那天,正值午后,阳光柔和地洒在驾驶座的玻璃上。出租车司机操着不甚流利的英文对她说:“Here more quiet than Italy. Better place… for people with trouble in heart.”(这里比意大利安静, 适合心里有事的人。)
她只是笑了笑,她没去辩驳,也没附和, 一方面是懒得解释,一方面,她害怕承认自己心里确实有事。
那些事太多、太乱, 像一团缠成死结的线, 越去碰就越紧。她清楚地知道, 一旦开口, 那股压在胸口的东西就会顺着喉咙冲出来, 化成眼泪,连自己都收不住。
于是她把视线投向窗外的街景,让司机看不见她眼底的暗色, 把所有情绪压在心底,像按住一个不该惊动的秘密。
风从身后卷来,裹着冬夜特有的凉意,把她的外套吹得猎猎作响。她站得很直,像是要用身体抵住这股寒意。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的日期在微光中清晰得有些刺眼,竟然快到春节了。
从离开北京到现在,已经整整两个月,而她以为的、和周越在一起的那段“很长时间”,仔细算来,不过半个月而已,短得像一场在雪夜里燃尽的烟花,亮得刺眼,却一瞬就归于漆黑。
前几日,她还走在老桥边的集市上,阳光炙热得像能把石板路烤出温度,空气中混杂着橄榄油的醇香、烟草的辛涩和甜酒的黏腻。
人群涌动,摊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孩子在街边追着鸽子跑,鸽子振翅而起,扑啦啦的翅声掠过耳尖;情侣靠在石阶上接吻,酒杯碰撞,笑声交错着溢进每一条狭窄的巷子。
她本也笑着,站在人群里,像是这热闹中的一部分,可下一秒,那份喧嚣突然像被调高了音量,刺耳到让人心慌。
她像是被人从梦中推醒,骤然意识到,自己根本不属于这里,不属于热闹,也不属于欢笑。空气里的味道甜得发腻,人声挤得她透不过气。
她收起笑容,转身离开,在车水马龙的午后,拖着行李箱上了火车,从佛罗伦萨去了罗马。
那是一段颠簸又短暂的旅程,窗外的田野、橄榄林和古老的庄园一闪而过,像她这一路仓促的心境,尚未来得及安顿,就已经抵达。
在罗马,她照例打卡了景点,还特地抽出一天去了梵蒂冈的几座著名教堂。
高高的穹顶下,光从圆孔倾泻而下,笼罩着沉默的人群与庄严的壁画,空气冷静、肃穆,像与外界隔绝的时空,可那份安静并没有安抚她,她依然在夜里辗转,醒得比钟声更早。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逃什么,是还对那段关系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还是只是怕夜晚太静,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与眼泪一同落地的声音?
于是她拼命往外跑,把白天排得满满当当:去博物馆,看斗兽场,追逐旧画和历史的碎片;沿着台伯河走到天色暗下;在街角的小店喝咖啡、吃甜点,对陌生人微笑,像一个真正的游客。
她把自己累到几乎瘫倒,只为在夜里能多睡一会儿。可罗马终究就这么大,三五天,连那些她并不想看的地方也都走了一遍。
最后那天,她没有犹豫,打开订票软件,指尖几乎没停顿就选下了一张飞往雅典的机票,仿佛只要换一个城市,就能甩掉那些仍紧紧跟着她的影子。
风依旧吹着,可她却站得更直了些,抱着胳膊站在山顶,倔强得像那些沉睡了千年的石头,仿佛只有风再大一点,才够把那些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那些藏在心底太久太久的疼,全都吹散。
远处的帕特农神庙被冬夜笼罩,只剩几道金色光束穿透寒气,勾勒出古老而肃穆的轮廓。它静静伫立在山巅,像沉睡千年的神明俯瞰尘世,冷漠、安静,不动声色地见证一切。
那本是一座早已残缺的建筑,却还是伫立在那里,就像有些东西,明明碎得彻底,却还是倔强地维持着原本的形状,像在对抗时间,也在对抗遗忘。
她望着它,忽然想起那个夜晚。
他们刚在床上胡闹完,那时还没有争吵,没有倦怠,没有后来的沉默与逃离,房间里只亮着一盏床头灯,灯光柔和地铺在他的眼镜上。
他从身后抱住她,手指温热地、缓慢地顺着她后背滑动,他忽然低声问她:“你还想去哪玩?”
她翻了个身,头发蹭过他的下巴,懒洋洋地回:“欧洲吧……西欧去过几次,但都太匆忙了,希腊、罗马,或者东欧,去布拉格?”
说到这,她还顺口哼了一句:“在布拉格黄昏的广场,在许愿池投下了希望……”
他没笑,只是“嗯”了一声。
那一声她记得特别清楚,然后他说:“明年年假的时候,跟你一起去。”
她知道,周越说过的话,从来都会做到,他不是那种轻易许愿的人。
是她先逃跑的,看到他越来越认真,看到自己快被那份爱穿透心脏的时候,她下意识就逃了。
像一头被人轻轻抚摸的困兽,突然惊觉自己脆弱得不堪一击,于是猛地咬开笼子,跌跌撞撞地冲进夜色,不顾方向,也不顾会跌得多深。
可现在,她站在这里,站在他说过“我们一起去”的地方。毫无准备地,看见了这座神庙。
它确实很美,也确实残破,冬夜的风裹着寒意穿过石柱间的缝隙,吹到她眼里,却拼不出他说这句话时的那张脸。
她只记得他的声音,低沉、温柔,像一盏灯,曾短暂照亮过她那颗在黑暗里摸索了太久、疲惫又怀疑一切的心。
指尖冻得有些发痒,她下意识地把手从大衣口袋里抽出来,摸出手机,点亮屏幕——“周越”那一栏,静静躺在最上方。
头像没换,备注没动,那一排熟悉的字体,让她像被钉住一样盯了很久。她点进去,又退出来,再点进去。
指尖停在输入框上,一次次徘徊、反复。她想说很多话,心里翻涌着太多句未曾出口的解释。
想告诉他,她不是丢下他,不是故意沉默。只是那时候太乱了,太急了,只想着先冷静下来。
她甚至写了很长一段话,从“对不起”写到“我也很想你”,又删掉,再重写。反复几次后,屏幕上只剩下一句,【我……】
忽然,微信弹出一条新消息,是郑晓天,【你又上哪儿去了?好几天没消息。】
她低头看了一眼,没有立刻回复,风吹起她的头发,几缕发丝贴在脸颊上,有些痒,但她没有抬手。
她站在高处,脚下是千年前的石阶与断壁残垣,眼前是一整座山城的灯火,像天幕撒落的碎金。
那一刻,她竟生出一种错觉,仿佛自己不属于任何时间,也不属于任何人。
她曾以为,躲得够远,就不会有人找到她,可郑晓天总有办法。他是她人生里那根从不肯断掉的线,不温不火地拉着她,提醒她:“你不是一个人。”
她敲出一行字:【刚从意大利来希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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