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办公室的路上,林千帆坐在副驾, 车窗半开,风从城市街道穿过,带着些许初秋的干燥味道。
夏知遥专注开着车, 眼神沉稳,沉默了一段时间,林千帆终于忍不住开口:“夏总……您以前接触过这种类型的项目吗?”
夏知遥看了她一眼, 视线迅速收回,语气淡淡:“不算。”
林千帆顿了顿,小声补了一句:“那为什么……愿意帮他们?”
“有些人拿不出漂亮的数据, 不是他们不行。”她平静地开口, 语气里听不出情绪起伏, “是他们太早。”
车内陷入片刻静默, 只听得见风吹动车窗的声响和轮胎在柏油路面摩擦的低鸣。
“有时候, 不是非得投,而是……”她缓缓补了一句,“给他们一个能再走远一点的机会。”
林千帆侧头看她, 眼神里有些迟疑,又像是酝酿许久的念头终于落地:“夏总,我发现……你那些冷脸,其实都是装出来的吧。”像是终于揭开了一个困扰她许久的谜底,而答案比她想象的温柔得多。
夏知遥没有回应,只是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顿了顿,犹豫该不该接这个话题。几秒后,她轻轻“嗯”了一声,既不是肯定,也不是否认。
林千帆抱着笔记本,偏头盯着前方路面,嘴角带着一点藏不住的笑意:“你其实……很会察言观色。”
红绿灯停下,夏知遥转头看她一眼,眼神平静,却透出一点难得的松弛,“我年轻的时候也跟你一样。”她的声音低了些,“看着那些前辈,做事冷静,说话干脆,走路都带风。那时候我真羡慕。”
林千帆轻声道:“后来你自己也成了别人羡慕的前辈。”
夏知遥没有接话,只是看着前方车流缓缓启动,眼神沉静,仿佛穿过了这条熟悉的主干道,也穿过了她一路走来的风雨,片刻后,她开口,语气清清淡淡,却带着一点极深的疲意:“可等自己真成了前辈,才发现这个世界,不过是个草台班子。”
阳光透过车顶缝隙洒在她西装领口上,光影交错,给她原本干净的轮廓染上一层近乎残酷的明亮。
“规则常常是临时拼凑的,人心也从来不是稳定的变量。你以为人家有章可循,其实是能熬就熬,能混就混。”
她顿了一下,换了条车道,语气仍旧不疾不徐:“能站在台上的,不一定懂戏;能活下来的,也不一定比别人干净。”
林千帆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笔记本,像是犹豫了一路,终于在红灯即将变绿前,低声问了一句:“那你……有后悔的事吗?”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有些懊恼,怕冒犯,又怕多余,语气不自觉地放得极轻,像一片小心翼翼飘落的叶子。
可那一瞬间,夏知遥却像是被什么击中了,她没有立刻回答,眼神失了焦,穿过前方车窗,像是望见了另一座城市、另一段时间。
那个夜晚,她依旧记得,他抱着她,手臂环得极紧,床头灯昏黄,光落在他眼里,那双眼亮得惊人,亮得像能看穿一切防备。
他轻轻地,在她耳边低声说话,嗓音带着一点沙哑,又小心翼翼,那时的她,其实早就决定离开,可就在那样的夜里,在那样的他怀里,她还是忍不住回头,还是亲吻了他,像所有决绝都会被悔意追上的夜晚。
而现在,光影已变,街道更新,连季节的温度都不同了,他不在这,而她,却还在反复路过那些夜晚,像一场永远不肯落幕的戏梦。
林千帆没有等到回答,她悄悄侧过头看她,却发现夏知遥的目光轻轻落在前方的道路上,整个人安静得近乎沉入车厢的黑影里。
那是一种极其安静的失神,红灯跳转成绿,车缓缓驶出。
半晌,夏知遥终于开口,缓缓坠入夜色里:“有啊。”
她笑了一下,那笑无声无色,没有情绪,也没有解释,只是很平静地吐出两个字:“很多。”
林千帆张了张嘴,却没问出口,她后悔的是谁,是事,还是自己。
她隐约意识到,那个问题的答案,也许连夏知遥自己也未必说得清。
夏知遥似乎天生就属于职场,站在会议桌前,她一身黑色西装,神情沉着。
她冷静剖析市场趋势,精准勾勒产业模型,素手在白板上勾勒出简练又充满锋芒的棋局,落子无声。
她说话的节奏干脆利落,几乎像经过精密演算的数据流。哪怕是重新安排一场会议、协调一次调研行程,她都能在几分钟内理清错综细节,排布得天衣无缝。
白天的她,像是公司神经系统中最核心的中枢,有条不紊,高效冷静,甚至连眨眼都带着计算过的克制。没有人敢忽视她的存在,她像一束穿透所有黑暗的光,照得所有人无处遁形。
但越是完美,就越容易让人忘记,她也是血肉之躯。
一到夜晚,一切悄然换了面目,回到家门口,夏知遥却没有立刻走进去。她站在玄关处,她仿佛在听,听那种从天花板、地板、墙角处缓慢扩散开的寂静,一点一点吞噬整间屋子的声音。
她动作缓慢地脱下外套,搭在玄关边的衣架上,然后弯身脱下高跟鞋,脚尖落地的声音被她刻意压得极轻,她不愿承认屋里这份空荡与沉寂,本就属于她自己。
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得像一场重复千次的仪式,无悲无喜,却藏着难以言说的疲惫。
窗外,城市灯火斑斓,光影在高楼之间流转翻涌,霓虹如瀑,而她,站在黑暗中,一动不动,任那光透过落地窗无声地映上她的面庞,勾勒出一圈清冷的轮廓。
那些热闹与繁华,看起来近在咫尺,伸手可及,却又仿佛隔着一个世界的距离。
她像是被遗落在某个没有出口的洞穴里,不退也无处可逃,不前亦无法追赶。
她有时候会在落地窗前站很久,一幢幢高楼的灯一点点熄灭,直到只剩远处几盏孤独的路灯还亮着。
她站在那里,内心却不知为何忽然泛起一个极轻、极短的念头,如果此刻,她纵身跃下,会被谁看见?新闻会怎么写?
“女性高管突发坠楼事故”?还是“某公司高层疑似情绪失控”?
她甚至冷静地想象着,自己倒在冰冷地面上的模样,高跟鞋会不会脱落在几米之外?那一天,是否也像今晚一样无风无雨,悄无声息?
这些念头总是来得悄无声息,她不确定这算不算真正的求死意图,或仅仅是身心俱疲后的逃逸冲动,一种将生命轻轻推向边缘时的冷感想象,就一杯太满的水缓缓倾出,只是想,终于能轻一点了。
无数个加班夜后,在办公室的掌声与期待中一笑置之,而回到这间空荡的公寓时,却只能与墙角的影子对视,与沙发上没喝完的半杯水一起沉默。
完美的人设,铁打的效率,精密的日程……这些都无法填满夜晚的缝隙。
她以为自己能撑住所有压力,但到了深夜,她才知道,真正折磨人的从来不是失败,而是无人知晓的成功背后,那片不敢倒下、也无处靠近的孤岛。
凌晨四点多,她又一次从梦中惊醒,仿佛是谁把她从深梦中拽了出来,她坐起身,呼吸紊乱,后背也潮湿冰凉。
她闭着眼,梦境的残影还在脑海里翻涌。
是纽约的夜晚,那间熟悉的卧室,窗外飘着淡雪,他的手臂搭在她身上,声音低低的,带着一点含混的困意,在她耳边轻声呢喃:“别走,就这样躺一会儿,好不好?”
梦境温柔得像谎言,轻得几乎让人信以为真。
她坐在床边,缓缓睁开眼,望着空荡的房间,只觉得心里里空了一块,仿佛那个梦,用尽了一生的温情,可醒来之后,周围只剩冰冷的空气。
她盯着天花板的暗影发呆,像个得了战争PTSD的士兵,身上没有明显伤口,却早已遍体鳞伤,骨血枯竭,只剩下呼吸还维持着“活着”的假象。
她整个人蜷成一团,像是终于承认了自己的无能为力,可心里那股压抑太久的情绪仍在翻涌,不肯停歇。
她翻身坐起,手微微颤抖着拿回手机,盯着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反复点开,又反复退出,页面亮了又暗,暗了又亮。
她试着输入什么,又一字一句删掉。
【在吗。】
【我好像……真的很想你。】
她盯着那两行字良久,指尖悬在“发送”键上,屏幕的微光将她脸上的迟疑与脆弱照得分毫毕现。
但她终究还是没按下去,她怕,怕消息发出去石沉大海,怕他连看都不会看,怕自己连被拒绝的资格都没有。
好像有人在她心头割开一道缝,然后缓慢探入手掌,一点点把残存的希望剥离、抽空。
她将那些输入的字默默删掉,屏幕归于一片空白,她沉默地锁上屏幕,手机“啪”地一声扣在床头柜上。
那一刻,她的眼泪终于失控地涌出来,终于将白天所有伪装出的强大、利落、理智,全都一瞬间卸下。
她常常蜷缩在床的一角,像一具还残存着体温的尸体,僵冷、孤独,却又固执地渴望哪怕一点点温暖的痕迹。
她的灵魂仿佛早已从身体中悄然抽离,飘游在这座城市沉默的夜色中,穿过霓虹与街道,轻轻路过那些他们曾一同走过的角落,最终飘回这间安静得令人窒息的空房,落在那张冰冷空荡的床上,与失眠、泪水和孤独为伴,直到天光渐白。
天刚蒙蒙亮,闹钟就响了。
夏知遥睁开眼,眼白布着细红血丝,却没有任何表情。她像是习惯了这样清晨的疲惫,沉默地起身,走进浴室,冷水拍在脸上时,那种彻骨的清醒反倒令她心安。
镜子里的她气色略差,眼下浮着淡淡青影。但她只是淡淡扫了一眼,什么也没说,像是在告诉自己:情绪不属于白天。
二十分钟后,她已经梳洗完毕,重新换上成套的西装,她站在玄关处,穿好高跟鞋的动作一如既往流畅,拉开门那一刻,整个人仿佛被切换成另一个系统。
电梯镜面里,她面无表情,背脊挺得笔直,仿佛昨晚那个蜷缩在床角、几近崩溃的女人从未存在过。
九点前,她照例出现在办公室,林千帆早已等在那里,一如既往地将会议材料按顺序摆好。她轻声问候:“夏总,早。”
半小时后,会议室,郑晓天走进来时还带着笑意,一边打着领带一边说:“今天谁提早进场谁最有发言权,我看这风气挺好。”
她没抬头,只淡淡开口:“那你准备好听发言了吗?”
郑晓天咧嘴一笑:“听你说话,我随时准备好接受审判。”
会议开始,她语速很快,节奏明确,将每个项目推进的节点、时间表、责任人统统理得清清楚楚。
她边讲边在电子白板上勾勒结构图,逻辑一如既往地紧密清晰,几乎不给任何人插话的余地。
哪怕是有人提出疑问,她也总能迅速回应,精准拆解问题本质,没人看得出,她嗓音略有些哑,是凌晨哭过后的后遗症。
只有林千帆在一旁,偶尔抬头,似乎察觉了她眼神深处那一瞬极短的空落。但她没问,只默默记下她今天换了框架眼镜和更红的唇膏,那通常是昨晚上睡得极差的迹象。
会议持续了近两个小时,最后收尾时,夏知遥将手中文件合上,淡淡说了一句:“这周之内完成所有节点推进,否则下周一我们就得讨论问责。”
第35章 Chapter 35 而他呢?他却还……
人群散去后, 郑晓天最后一个离开,他走到她桌边,低头看了她一眼, 语气随意却有几分认真:“你今天……比平时还要锋利一点。”
夏知遥淡淡道:“那是因为我没睡够。”
郑晓天盯着她看了两秒, 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那今天早点下班。”
她没应声,只垂眸翻开另一份文件, 仿佛这句话从未发生过,可就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 她却忽然开口:“郑晓天。”
他回头:“嗯?”
她头也没抬,只轻声道:“你有没有觉得,有时候人活得太清醒了, 反而活得太累?”她缓缓抬头,眼神淡淡的,仿佛只是无意间说出一句没什么意义的陈述。
郑晓天怔住:“你又受什么刺激了?”
“累了就歇一歇。”他说, “但别把自己逼到连做梦的力气都没有。”
她盯着他,许久,没再说话, 然后她低下头,把那句话连同这一刻短暂的脆弱,重新藏进了翻动的纸页之间。
窗外阳光正盛, 街道上车流如织, 远处高楼的玻璃反射着刺目的白光。
而在地球的另一端, 纽约的夜色正悄然坠落。
周越在家里的沙发上, 电视正放着不知道什么节目, 将眼底那层掩不住的疲惫衬得更加清晰。他靠在椅背上,肩膀微微塌下,像是被无形的重量压住。
窗外, 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纽约的冬天,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他抬手摘下眼镜,修长的指节缓慢按压着眉心,呼吸带着细微的倦意。
雪花轻轻贴在落地窗上,化作冷白的薄雾。他透过那层隔绝寒意的玻璃望出去,城市的霓虹灯在雪雾中忽远忽近,像一盏盏漂浮的灯塔,又像漂泊无依的信号。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一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夜晚,雪落得很急,天地间一片白,他和夏知遥在雪地里接吻,呼吸都是冷的,唇却是热的。
她的手指冰凉,呼吸却炙热得像风中的火。他记得她发梢沾着雪,唇间带着酒精的味道,记得她靠近时茉莉花混合着其他花香和麝香味道的香水味。
他们在昏黄的街灯下接吻,雪悄然落下,而他清晰地记得:那一刻,他是如何无望又炽烈地想要她。
那并不是单纯的欲望,而是一种几乎能将人撕裂的思念与依赖,从那个夜晚开始,就在他心里劈开了一道无法愈合的裂缝,像暗流一样,至今仍困住他。
他曾以为时间和距离能将一切磨平,可如今,又是一个雪夜,又是一个他独自加班的冬天,记忆像雪一样无声落下,覆满眼前的世界,轻而不显,却足以将他彻底淹没。
他又开始焦虑了,指尖轻轻颤抖,胃部紧绷,心跳骤然提速,在血管里无序蔓延。他闭上眼,喉咙微微发紧,呼吸都变得浅短而艰难。
过去几个月,他听了路知微的劝,按时去做心理治疗。医生说,他是典型的“情绪外化型焦虑”,失控的情绪总要借由工作、性或行动去宣泄,好像只有这样,才能重新抓回那一点点掌控感。
医生也说,他一直在逃避。可状态的确好了一些:至少,他已经能在一个夜晚里睡满四五个小时,至少,当突如其来的情绪猛然袭来时,他能忍住不打电话、不冲动,不让自己彻底失控。
然而今晚,这场不期而至的大雪,几乎将他所有的努力一瞬击碎。
白色的世界像记忆的倒影,把他推回到那个回不去的夜晚,周越摘下眼镜又戴上,手指捏着镜框微微发颤,靠在沙发里,胸口发紧,像被困在无边的雪原中央,四面八方都是冰冷的风声,找不到出口。
就在这时,手机在桌面上震了一下,屏幕亮起的瞬间,周越下意识扶了下眼镜,发件人是他同母异父的弟弟,姜其然。
【哥,我哥大的 offer 来了。】
后面发来一个截图,熟悉的学校和录取信,和他当年的一模一样。
他靠在椅背里,屏幕的光映在他的脸上,衬得那张本就清瘦的轮廓更加寡淡。
他看着那行字很久,像是在看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
【恭喜啦。】
他慢慢敲下这几个字,他以为自己会高兴,毕竟弟弟能来纽约,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可那股情绪里,却混着莫名的酸涩与松动。
他突然意识到,这或许是一个体面的理由,可以离开了。
一个足够对外解释的理由,“我弟弟来纽约读书,我的阶段性任务差不多结束了。”
一句滴水不漏的话,可以覆盖那些真正让他想走的原因:孤独、爱无所依、一次次梦醒后的悔意与失措。
那些年里,他总告诉自己,要留下来,至少撑到有个合适的时机,而现在,时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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