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知遥低低一笑,侧过脸去避开两兄弟的对话,指尖轻敲着茶盏,目光落在竹林深处,仿佛在不动声色地整理情绪。
没一会儿,菜一道道端上桌来,大黄鱼、膏蟹、佛跳墙的热气氤氲而起,还有猪肚鸡,木耳炒鸡蛋,羊肉萝卜汤。每一道都摆盘精致,细节讲究,连盘饰都透着几分“舍得下本”的派头。
郑晓天看着这一桌,忍不住感叹:“我倒要尝尝这标价1688牛肉,是不是从牛魔王身上割下来的,。”
夏知遥微微顿了下,随即笑出声来,语气轻巧又带着点调侃:“这价还不够晓天总在夜店开一瓶酒呢。”
话音刚落,郑晓天便斜了她一眼,嘴角一抽,装出一副深受冤屈的模样:“哎,那都是过去式了好吧。你以为我现在还敢乱花钱?”
他夸张地叹了口气,摇着头感慨:“真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自从自己当了老板,恨不得一块钱掰成两半花。是不是啊,哥?”
郑曜天低低一笑,并不立刻接话,只是端起茶盏慢慢转着杯沿。
他当然听得出,这话看似抱怨花钱辛苦,实则是给后面埋钩子,兄弟俩一唱一和,说到底,就是为了抛出那句不言自明的潜台词:创业不易,希望哥哥多关照,多投点钱,最好再带来几个能落地的项目。
一来一回,话说得云淡风轻,可台词的分量,却写得分明。
郑曜天垂着眸,他却没有立刻回应,他向来不急于表态,尤其是别人绕了几圈才拐到正题的事,他更习惯先看,看你到底有多急,能演多久,值不值得他搭台唱这出戏。
但他没有戳破,只似笑非笑地抬眼扫了郑晓天一眼:“那你得先把手里那几个项目好好做出来。光会说不行,投钱可不是慈善。”
郑晓天立刻换上一脸无辜:“我这不是在努力嘛。你问知遥,我们连着熬了几个通宵了,你弟弟我都快成甲方的狗了。”
郑曜天闻言,若有所思地看向夏知遥。那一眼不急不缓,像是在她神情里找什么,又像只是随意掠过。
“是吗?”他的语调温温的,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不容推拒的分量,“既然这么拼,那饭后,我们就把合作规划再细谈一轮。”
看似顺水推舟的一句,实则轻轻一按,就把场子不动声色地收回到他手里。
菜一上桌,对面那两人便埋头吃了起来,像是连寒暄的力气都省了。
夏知遥还算克制,动作不急不缓,可筷子几乎没停过,郑晓天就完全不讲究形象,吃得嘴角都是汤汁,夹菜时还不小心甩出一根小葱,落在洁白的桌布上,他自己毫无察觉,依旧低头苦干,像是要把一整天的饥饿都在这一餐里补回来。
郑曜天看着,唇角不由自主地翘了一下,沉默片刻,还是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与不易察觉的温度:“你俩是多久没好好吃顿饭了?”
“早上喝了点咖啡,中午回去直接倒床上了……”郑晓天嘴里还嚼着,含糊地说,“哥,你这顿算是续命了。”
“少贫嘴,多吃点。”郑曜天轻轻叹了口气,把靠近自己的一碟佛跳墙推到郑晓天面前,又不动声色地为夏知遥添了碗汤。
那动作很自然,却带着一种难以分辨的意味,对弟弟,是熟稔的照顾,而对她,则多了几分近乎本能的体贴。
他垂下眼掩去情绪,语尾却仍不自觉带出一丝柔和:“忙归忙,吃饭还是得按时。”
菜过了半程,郑曜天才放下筷子,语气一如他的人,干脆而直接:“我们收到通知,Nexora正式确认将亚太市场总部设在香港,计划在大陆设立战略办事处,目前正在寻找第一轮本地咨询合作团队。”
“Nexora?”夏知遥眉峰一挑,手下动作一顿,放下筷子。这个名字,她当然听过。
一家以生成式人工智能技术为核心的海外独角兽企业,背后投资方横跨硅谷四大基金,今年刚完成B轮融资,估值高得惊人,是业内公认最具想象力的科技标的之一。
“他们核心业务将在半年内落地亚洲。”郑曜天的指节轻叩桌面,声线沉稳有力,“目前已锁定三家机构进行初步评估,我推荐了你们。”
夏知遥心头一动,却没有立刻开口,只抬眼静静看他。
“Nexora有个附加要求。”他顿了顿,目光定在她身上,“他们不仅看方案质量,更强调团队要有‘落地执行能力’,不是只会写PPT。”
“意思是?”她微微倾身。
“这不只是一个策划案。”郑曜天缓缓道,“他们要你们全程参与,从战略办的设立、落地团队的组建,到项目孵化前期的推进。”
郑晓天“啧”了一声,带着几分调侃:“这是把顾问当合伙人用。”
“没错。”郑曜天抬眼,扫过他们两人,“如果你们不想做,可以退出。但一旦入局,就不是打一场仗,而是要打完整条战线。”
夏知遥指尖轻轻扣着桌面,眼神微垂,像是在消化信息。
这份机会的分量,她一清二楚,Nexora不仅是业内的风向标,更是任何一家咨询公司都梦寐以求的客户,一旦合作成功,不止是业绩数字的飞跃,更是能直接在行业里立一块金字招牌。
但她也同样明白,这种全程深度参与的项目,风险与回报并存。
战略办设立、落地团队组建、前期孵化……每一步都是消耗巨大的硬仗,任何一个环节出差错,都会让所有投入付诸东流。
她抬起眼,看向郑曜天。对方的神色沉稳,像是在等她表态,又像早已料到她会答应。
“条件和时间表,有书面材料吗?”她开口,语气平和,却不急着表明立场。
“我先发你电子版。”郑曜天的声音依旧沉稳,“具体的纸质文件,我的助理明天会送到你们公司。”
说着,他从口袋里取出手机,低头在屏幕上操作了几下,像是在将一份重量不轻的筹码稳稳推到她面前。
夏知遥接过信息,垂眸扫了一眼,便将手机扣在手边,不急着细看,也不给出任何多余反应。
郑晓天瞧着两人的互动,笑着打趣:“行啊,哥,你这一出手就是大单子,我是不是该提前准备庆功宴?”
“先准备预案吧。”郑曜天淡淡看了他一眼,话锋却在无形中回到正事,“入局容易,站到最后的才算赢。”
餐桌上的气氛瞬间沉静下来,只余风从窗缝穿过,轻撩桌布一角,发出几声细微的响动。
“你觉得呢?”郑曜天开口,目光落在夏知遥身上。
她沉默了几秒,抬眸与他对视,语气不疾不徐:“我只问一句,这场仗,值得打吗?”
郑曜天望着她,忽然笑了笑,“当然。”
“那我们试试。”她接过话,语调依旧平稳,眼神却锋利起来,“地点是新加坡。”
“新加坡?”郑晓天挑眉,“不是说在国内设总部吗?”
“老总是中国人,但更倾向于新加坡。”郑曜天解释,语气不急不缓,“后续可能会在深圳设一个技术孵化前哨。政策到位,地方政府给了很优厚的条件。”
他顿了顿,又看向夏知遥:“还有一个原因,公司虽然是海外注册、基金控股,但创始人和核心骨干几乎都是中国人,B轮后决定回国做落地市场。”
郑晓天低头翻着资料,半自言自语:“这可不只是一般的谈判……成了,就是中资和外资之间的节点样本。”
“他们为什么不选老牌公司?”夏知遥忽然问。
“选了,也联系过。”郑曜天语气依旧平静,“但他们说那些机构太标准、太保守,不够敏捷。”
郑晓天“啧”了一声:“嘴挺毒。”
“但他们很清楚自己要什么。”郑曜天合上文件,指节在桌面轻敲,“所以我才说,如果你们接,就意味着不仅是顾问,而是要把这家公司从PPT上拉下来,落在地上,真实可行,一枪打中。”
夏知遥眉尖轻挑,语气淡定:“战术,不是愿景;现在,不是未来。”
“准确。”郑曜天点头,视线从她脸上滑过,又落在郑晓天身上,“准备一下吧,月底飞新加坡。”
“这么快?”郑晓天一愣,端在半空的水杯停住,“他们人已经在那边了?”
“创始团队一部分已在新加坡落地,一部分还在硅谷远程指挥。”郑曜天语气沉稳,“但核心执行全转回国内,他们要在这边完成融资闭环、团队招募和市场验证,尽快上线第一轮测试产品。”
“那我们得提前踩点。”夏知遥轻轻点了点杯壁,目光已沉入下一步的规划里。话音未落,她克制地打了个哈欠,仍没能完全掩住疲意。
郑晓天看了她一眼,语气带着点哥哥式的随意:“行了,谈完了你就先回家补觉吧。你这状态,看得我都替你困。”
他说着伸了个懒腰:“明儿也不着急来公司。”
夏知遥没再逞强,只是揉了揉眉心,语气轻松了几分:“睡觉也是战斗的一部分。我明天下午进组,咱们再细谈具体落地方案。”
她说完顿了顿,看向对面始终安静坐着的郑曜天,语气带着点客气的谢意:“这次机会……也谢谢哥。”
“都是自己人,”郑曜天看着她,淡淡一笑,话语温和却有分寸,“客气什么。”
他站起身:“明天我会让团队把相关资料打包发你们邮箱。初步意向框架等你们评估完,我们就安排正式碰面。”
夏知遥点点头,眼神恢复了清晰:“明白。”
夜色渐深, 天边的余光早已褪尽。
露台上的灯只亮了一盏,远处那片竹林在风中沙沙作响,像极了深夜里某种不安分的低语。竹影婆娑, 斑驳映在两人脚下, 光与暗错落。
郑晓天懒懒地摇着杯子,看着酒液在灯下泛起一圈圈微光, 语气半是提议半是随口:“要不换个地方?这儿是安静,可安静得有点闷。”
对面, 郑曜天靠在椅背上,长腿随意交叠,指尖缓缓转着杯脚, 目光从窗外的夜色收回,像是权衡过才开口:“这里就挺好。”
他抬眼,唇角勾起一丝不动声色的笑意:“来瓶威士忌吧。”
话音刚落, 手指已经在手机上飞快敲了几下,不到两分钟,助理便推门进来, 怀里抱着一瓶深色木盒装的威士忌。
“前阵子去日本买的。”郑曜天随意介绍,声音不高,却透着一份漫不经心的得意, “今天喝点日本的吧。”
木盒被打开, 酒瓶稳稳立在桌面上, 暗琥珀色的酒液在灯下泛出温暖的光泽, 瓶口一开, 淡淡的雪莉香和橡木气息便缓缓散开。
郑曜天举杯示意,动作从容不迫:“兄弟,来。”
郑晓天靠在栏杆上, 手中酒杯摇得慢悠悠,姿态松散,仰头望着漆黑的天空,像是在寻找什么,也像只是随意看看。
郑曜天站在他旁边,良久,才出声:“父亲知道你今天拿下了T集团的案子。”
“嗯?”郑晓天懒洋洋地转头,眼神掠过一丝玩味,“所以呢?”
“他说你最近总算像个郑家人。”郑曜天语气平静,听不出褒贬,也没有太多情绪起伏。
郑晓天闻言笑了,嘴角勾起一丝带着酒意的自嘲:“我就知道,只要我不碰你的位置,不管我做什么,他都会满意。”
“晓天,别这么说父亲。”郑曜天终于转头看他,眉心轻蹙,语气带着惯常的克制。
“为什么不能这么说?”郑晓天轻声笑,声音里却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锋利,“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巴不得我一辈子吊儿郎当地活着,偶尔做个像样的项目,有点成绩,像条听话的狗,可以聪明,但是不能不守规矩,不能肖想你的位置。”
说着,他走到桌边,低头看着威士忌瓶子,“还剩三分之一。”他摇了摇瓶子,侧头问郑曜天,“喝完再走?”
郑曜天没有拒绝,只是微微点头,拿起杯子,两人之间没有碰杯的仪式,也没有寒暄的铺垫,只有酒液倒入杯中的声音,在夜里响得清晰而缓慢,像是一滴一滴把旧日沉进心底的东西重新唤起。
他们没有立刻说话,一个靠在栏杆上,一个坐在藤椅中,风从竹林那头穿过露台,掀起衣角,也像是掀起了一层尘封的情绪。
喝到无法再沉默下去了,郑晓天终于开了口。
“我从出生那天起就是带着原罪的。”他的声音有些哑,语气却格外平静,“所以有时候我会想啊,如果那天她不是死了,而是带着我真的离开了这个姓郑的地方,可能我现在在另一个城市,爱干嘛干嘛,没人知道我是谁。”
郑曜天没有立刻回应,他转头看着弟弟,望着那张永远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脸。
“是我妈用她的命,换来我进郑家的机会。”郑晓天的声音低沉却坚定,他的眼神落在竹林最深的地方。
郑曜天听着,指节下意识地收紧了一瞬,却没有打断。
“从那以后我干什么都拼命,”郑晓天说,“但在别人眼里,我始终不是郑家的正经孩子。”
他偏过头看向郑曜天,眼神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坦然的力道:“在你眼里,小时候我也是个不该出现的人,对不对?”
郑曜天没有逃避,也没有转开视线,他只是沉默了几秒,“我小时候……的确恨你。”他说,声音低到几乎要被风吹散,却清晰地落在郑晓天耳中。
这句话没有犹豫,也没有伪饰,是成年人的诚实,也是年少时终于被承认的那一份敌意。
郑晓天听完,笑了,带着一种温柔的看透。
“我知道的。”他说,“那天下着大雨,我在客厅练字,你妈冲着你嚷,他不是你弟弟,他是野种!然后一个炸雷,我扔了毛笔跑到院子里。”
他顿了一下,轻轻靠上栏杆,仰头看着黑夜中的天色,“那时候我太小了,还以为门口那条狗比我活得更名正言顺。”
郑曜天低垂着眼,指尖轻轻攥紧,像是在为那时的自己感到羞愧。
他低声道:“那不是你的错。”竹林沙沙作响,夜风从山下吹来,像是为这句迟来的体面与清醒轻轻落下一层帷幕。
郑曜天抬起头,语气沉稳,却不再带着哥哥的俯视,而是用一种等高的方式,把话讲给眼前的男人听:“我知道你一直想得到认可,也不止一次在我们所有人中间挣扎……但你不是谁的替代,也不是谁的阴影。”
他看着郑晓天,认真地、毫不回避地看着他,“你是你自己。”
那一刻,郑晓天没说话,眼神淡淡的,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转动手中的酒杯,低声开口:“……那你这句话,以后可别改口。”
郑曜天笑了一下,没回话,只是轻轻举起杯。
两人沉默着,碰了碰杯,这杯酒不敬父亲,不敬家族,只敬他们自己,敬那个在旧事的灰烬中踽踽独行、心火未熄的郑晓天,也敬那个在荣光中沉浮、在权势中清醒的郑曜天。
郑晓天没再回话,只是垂眸笑了笑,眼神依旧懒散,唇角那一丝笑意,却终于不再是空洞的了。
他举起那杯几乎见底的威士忌,指尖在杯壁上轻轻一转,琥珀色的残液晃出一道微弱的涟漪。他朝郑曜天举了举杯,声音带着几分醉意,却格外清晰:“哥,有件事,我一直想说。你要是不爱听,就当我喝多了。”
郑曜天“嗯”了一声,转头看他,眼神平静,却透着一丝暗藏的警觉。
郑晓天把杯子放在茶几上,玻璃碰撞木面的声音清脆而轻微。他坐直了些,眼神比往常多了几分罕见的认真,“你以后,千万别学爸。”
他说得很轻,语气却沉稳得像是压了整整一生的情绪,没有怨,没有怒,只有被时间沉淀出来的克制与清醒。
“你可以跟他一样成功,一样冷静,调度全局不动声色……但有一件事,千万别像他。”
郑曜天没有插话,只是看着他,目光像是被那句话定住。
“虽然我也不是个好东西,尤其在这事上,”他低笑一声,眼神飘向窗外,像是怕那句自嘲太刺人,“但你不一样,你结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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