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晓天低着头,指尖在颤,嘴里几乎无声地念:“我就想问一句,我到底哪儿不够好。”
门“咔哒”一声被打开,林芷宜站在门口,还没换衣服,显然是刚从外面回来,目光在郑晓天脸上停留,然后轻轻呼出一口气:“你们来了。”
周越先开口,语气克制而礼貌:“要不你们谈吧,我们在楼下车里等。”他知道这种场面旁人不宜多留。
可林芷宜却摇了摇头,语气淡定却不冷漠:“没关系,都不是外人。既然来了,有些话还是说清楚比较好。”
那一刻,夏知遥微微怔住,她看着林芷宜,那种平静,不是装出来的,而是那种彻底放下、连愤怒都不剩的平静,比起悲伤,更让人心慌。
周越与夏知遥在沙发一角坐下,刻意不打扰,郑晓天站在她对面,沉默良久,才艰难地开口:“我看到喜帖了。”
林芷宜轻轻“嗯”了一声,目光没有闪避,也没有惊讶,“我知道。”她顿了顿,语气温和得近乎残忍:“其实我一直以为,你已经放下了。”
郑晓天愣了下,喉咙干得冒烟:“我……我就是……想见你。”
她笑了,眼尾泛红,笑里全是恨,“见我?你现在——凭什么呢?”她往前一步,眼神锋利,“我们是怎么分手的,你还记得吗?”
“哪年你跟我说特别想我,我趁着春假从纽约飞伦敦,八个小时,结果呢?”
“我站在你门口打电话,你没接,我敲了半天门,你在干什么?你在和一对陌生的男女乱搞,需要我说细节吗?”她的声音在夜里炸开。
郑晓天脸色煞白,身体摇晃,连呼吸都乱了,林芷宜的泪掉下来,笑更冷,“你不是可怜,是烂。”
她转身,又回头,“你知道我那天多傻吗?我在飞机上一直没睡好,我在洗手间洗脸化妆就为了给你一个最好看的样子,我以为我是你的救命稻草。”
“其实,我什么都不是。”她盯着他,声音哑得发抖:“我只是你用来标榜自己的物件,
你连一句‘对不起’都没有。”
她抹去眼泪,整个人忽然安静下来,“你说你爱我。可你爱得太便宜。任何人都能取代我。”
“所以你别再出现了,我不想再回忆起那段记忆,每一次都让我恶心得想吐。”
“你总说我是什么白月光,其实你心里最清楚,你只是拿我当幌子,“放纵、滥交、夜夜笙歌,不是因为我,而是你就那样,“你说‘我放不下她’,多深情啊,其实只是给自己找借口。”
“你不是痴情,你是胆小,是懦弱,你心里哪有什么白月光,只有自己。”她看着他,目光冷得发白。
“那张喜帖,我必须给你,我未来的老公是个正常人,不会深夜哭着打电话,也不会说爱我又去碰别人。”她轻声:“你一定要来,坐第一排,看我嫁给别人。”
她的语气平静得近乎残忍,“我想让你记得,你错过了什么。”
那一刻,谁也没出声,周越的手指微微收紧,夏知遥垂着眼,那不是一场争吵,而是一场迟到的审判。
郑晓天彻底说不出话了,他站在那里,像被人抽走了灵魂,嘴唇一张一合,几次想开口,
眼神空空地落在她身上,像是想去抓住什么,可那点力气也早被掏空了。
那一瞬间,夏知遥心里“咯噔”一下,她见过他意气风发,也见过他狂妄冷漠,
可从没见过他这样,整个人像被碾碎又重新组合起来。
他没再说话,也没有再看她,只是转过身,一步一步地往门口走,每走一步,都像在和十年前的自己告别。
他走到门口,脚步有一瞬间停住,似乎还想再回头,但最终,只是在离开前,轻轻吐出一句:“祝你幸福。”
第123章 Chapter 123 ……
林至宜的婚礼, 在一个老洋楼改造的艺术空间举行,红砖外墙的常春藤早已枯萎成深褐色,却让整座建筑更添一份岁月感。
林至宜的工作室就在这附近, 她今天穿着一袭象牙白的缎面礼服, 肩上披着灰米色羊毛披肩,头发挽得松松的, 耳边的珍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新郎是大学老师,研究方向是艺术史与视觉文化, 身上带着一种安静的学者气质。
宾客的阵容颇为有趣:一半是他们的同行,艺术家、策展人、画廊主、教授,谈笑间常能听见关于某个展览或驻地计划的片段;另一半则来自林至宜父母那边, 大多是投资界的熟人,举杯时谈股票和能源、言辞沉稳又带着世故的热闹。
郑晓天抬头望了眼那栋老洋楼,他穿着那套深灰色西装, 那是林至宜去美国读书那年,他们在纽约买的。
那时的他对选衣服毫无兴趣,是她一件件替他挑的, 她拿着衣架在镜前比划,问他:“喜欢吗?”又笑着说:“这件显瘦。”
他记得那家店里弥漫香水的味道,记得她在昏黄灯光下抬头看他时眼神明亮, 最后拍了拍他肩膀, 半真半假地笑道:“你穿这个, 挺像个正经人。”此刻, 那句玩笑像被时间从骨缝里刮出来, 冷得让人发疼。
签到台前摆着一叠烫金的签名册,他低头写名字,写完最后一个字,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脸上恢复了那种恰到好处的微笑,“新婚贺礼,请帮我交给新郎新娘。”声音轻稳,礼貌得体。
夏知遥和周越就在他身后,看着他那副风平浪静的模样,“你觉得他今天会不会……”
周越目光落在前方那道笔直的背影上,语气平稳:“不会,他自己都说了,今天要体面。”
体面,是他最后的盔甲。
郑晓天最终没看那场婚礼,音乐响起之前,他就站起身,默默走向出口,一边走,一边理着袖口,像在努力维持一种秩序感,门口的工作人员以为他去接电话,还朝他点了点头,他也礼貌地笑回去,脚步没停。
推门出去时,风猛地灌进衣领,冷得他浑身一紧,冬日的阳光在雪后的地砖上反射出刺目的白,他下意识地眯起眼。
他没有离开太远,花园在洋楼一侧,冬天的树枝光秃秃的,花坛里只剩几株常青灌木,铁艺长椅上覆着薄薄一层雪,他拍了拍,坐下。
风吹过,带着屋里传来的弦乐,他闭上眼,耳边的声音一点点被放大:宾客陆续落座的窸窣声、玻璃屋顶透下的光、风拂过纱幔与花瓣,白色气球轻轻摇晃。
在脑海里,他几乎能看见那一幕,新郎站在红毯尽头,西装笔挺,神情沉静而笃定,
新娘挽着父亲的手缓步走来,他仿佛能嗅到那熟悉的气味,干净得近乎残忍,她走过人群,走向另一个人,没有一丝犹豫。
风拂过他的侧脸,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紧,掌心发凉,他知道自己不会进去,也不能进去。
礼堂的音乐渐渐高昂,掌声从远处传来,断断续续地被风切碎,他坐在花园的长椅上,静静地听着,像是在听一场与自己无关的梦。
他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太安静了,安静到连自己心里的碎裂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夏知遥坐在座位上,没有动,直到最后一束灯光调暗,她才回过神,“他还在外面吧?”她轻声问。
周越抬腕看了看时间,点了点头:“可能还没走。”
他们一前一后走出礼堂,他们顺着小径走过去,果然看见那道熟悉的背影,郑晓天坐在长椅上,身上覆着薄薄的一层雪,手边的香烟燃了一半,火星在风里一闪一灭。
夏知遥放慢脚步,他似乎听见了动静,却没有回头,只是抬眼望着那栋亮着灯的洋楼,礼堂的窗里传出模糊的笑声与钢琴声。
周越在她身旁停下,语气低沉:“他在听。”
夏知遥看着他,眼里有一瞬的湿意。她轻声道:“他从头到尾,还是没舍得彻底走。”
郑晓天终于缓缓站起身,点了下头,神情平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结束了?”他问。
“结束了。”周越答。
他“嗯”了一声,“那我也该走了。”
他走了几步忽然停下,回过头来,神情仍旧平静,却在片刻的犹豫后笑了笑,“你们俩……”他声音有些哑,停了停,“能不能陪我去个地方?”
夏知遥愣了一下:“去哪儿?”
“海边。”郑晓天想都没想就说出口,“也不远,开车俩多小时小时,我想……吹吹海风。”他笑了笑,眼底那层暗色没散,反而更深了一点,“实在是……没地方可去。”
周越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最后点了点头:“我开车。”
从北京到天津的路上,车内一直很安静,郑晓天坐在副驾驶,头靠在车窗上,半阖着眼。
没人说话,只有音乐在低低播放。
开了两个多小时,他们在一段防波堤旁停下车,远处是港口的灯,隐约能看到集装箱的轮廓,海浪拍打着混凝土堤岸。
郑晓天下车,风几乎是立刻扑到脸上,他拉紧大衣的领口,走向海边,他没说话,也没回头,只是沿着堤岸往前走,一步又一步,鞋底和沙砾摩擦出细微的声响。
夏知遥看着那背影,风太大,她的发丝被吹得乱,贴在脸上,“他一个人没事吧?”她低声问。
周越关上车门,站在她身边:“他不想有人打扰。”
他们两人就那样站在风里,看他一个人走得越来越远,灰白的天、灰蓝的海、灰色的堤岸,一切都被风磨得失去棱角,他就走在那条细长的线上。
郑晓天走了很久,终于停下,他面对着海,低着头,风把他的话都吹散了,只剩下一个孤单的身影,被浪声一点点吞没。
他们就那样静静地等着,天色一点点暗下来,港口的灯依次亮起,风仍旧呼啸着,但在这片荒凉的海边,那风听起来,反而像是一种让人暂时活下去的声音。
郑晓天站在堤岸边,静静地看着海,不知过了多久,他转过身,往回走,风把他头发吹得乱七八糟,脸上被吹得有点发红,但眼神比刚才清亮了几分。
走到他们面前时,笑得有点疲惫:“反正都来了,”他说,声音被风割得断断续续,“吃点海鲜再回去吧。”
夏知遥怔了一下,随即笑出声来:“行啊,听你指挥。”
周越看着他,眼底那一点担心终于松了:“你确定不是想找借口多喝两瓶?”
郑晓天被风吹得眯起眼,笑着反问:“你怕我喝不过你?”声音嘶哑,却带着久违的生气。
夏知遥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转头看向窗外,车子掉头,驶向滨海新区那片老街。
海鲜馆里,郑晓天倒满一杯,又一杯,喝得很快,像是怕一旦停下,那些压在胸口的鬼东西就会趁机冲出来。
酒液顺着喉咙一路灼烧下去,热意在胃里翻腾,眼角也被烫得微微发红,他脸上带着笑,周越坐在对面,陪着他,一杯一杯,杯子轻轻相碰,就干。
没有多余的寒暄,也没有规劝,他们都知道,这不是能用“别喝了”来解决的事,那是一种更深的默契,一种“我知道你不想被拉回现实”的理解。
夏知遥坐在一旁,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随便吃几口海鲜。
不知道喝到第几杯,郑晓天忽然停下,他低头,额头抵着手臂,“操,”他闷声吐出一句,“爱情都是狗屁。”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眼眶红得像熬了一整夜,嘴角还挂着那种快要笑裂的弧度,半醉半疯。
“妈的……”他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夏知遥,周越。”
他盯着他们,眼神里带着一点孩子气的倔强,语气忽然认真得可笑,“你们要是敢抛下我,我就死给你们看。”
他站起来,步子晃了两下,手撑在桌沿上,还是硬撑着没倒,一手拽着周越的胳膊,一手去抓夏知遥,死死攥着,像怕下一秒这两个人也要走。
“就算你们俩以后结婚了……”他咬着牙,眼里泛着泪光,“也得出来陪老子喝酒。”
他喘了口气,继续喊:“必须随叫随到!谁敢不来……”他一顿,伸手比划了个棒球棍的动作:“老子半夜砸你们窗户!”那话又狠又蠢,气势汹汹,却像个被世界狠狠撞了一下还要装硬的少年。
夏知遥没忍住,笑出了声,“行行行,”她一边笑一边应着,“郑大少一句话,我们随叫随到,谁敢不来谁是孙子。”
周越摇了摇头,抬手揉了揉他乱成一团的头发,语气半是无奈半是纵容:“你以后要是喝醉了,我俩还得负责把你捡回家。”
郑晓天没再说话,他只是更用力地抱住两个人的胳膊,像抱着这个世界最后一点温度,
他笑着,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还是你们最好。”
喝到最后,是夏知遥开车回来的,一路上,郑晓天和周越在副驾和后座上天南地北地胡扯,从少年时候的糗事讲到各自工作里的破事儿,笑声断断续续,掺着些模糊的叹息。
他们把郑晓天送回家时,已经快凌晨,城市的灯几乎都灭了,只剩路口几盏昏黄的街灯,在风里忽明忽暗。
郑晓天一进门就瘫在沙发上,嘴里还嘟囔着什么“老子随叫随到”,然后彻底睡过去,夏知遥替他脱下外套,拿被子盖好,又顺手关了灯。
两人下楼,往车上走的时候,周越的醉意还没散去,脚步虚,重心不稳,整个人的气息里都是酒。
夏知遥伸手去扶他:“慢点。”
“没事。”他笑着,声音低低的,带着点沙哑,“我还能走直线。”
他们一路走到停车场,夏知遥掏钥匙准备开车,指尖一滑,钥匙掉到了地上,周越也俯身去捡,就在那一瞬间,有什么东西从他外套口袋里滑落。
那东西在地上滚了几圈,他愣了一下,下意识想去捡,却被酒意绊了一步,小小的物件顺着地面滚出去,在夏知遥的脚边停下。
夏知遥弯下腰,那是一个深蓝色的天鹅绒盒子,她的指尖停在那盒子上方,迟疑了几秒才轻轻拾起,指尖一触,她几乎立刻认出来那是什么
周越怔怔地看着她,他的眼神忽然清醒了几分,又有些慌乱,“……那不是现在要给你的。”他哑着嗓子,语气轻得几乎被夜风吞没。
夏知遥抬起头,“那什么时候?”她问。
他笑了笑,带着一点醉意,又像在掩饰,“我本来是想今天……趁着婚礼的气氛给你的,”
他说着顿了顿,抬手去挠头,动作笨拙,眼神却温柔得一塌糊涂,“结果晓天那样子,我就想着,算了吧,别让这一天更乱。”
夏知遥低头看着那个小盒子,手指轻轻摩挲着外层的绒面,“你真会挑日子。”她轻轻笑了一下,声音很低,听不出是在取笑还是在心疼。
周越也跟着笑了,笑里带着点自嘲:“我以为婚礼能让人相信点什么,结果……只更清楚该珍惜谁。”
夏知遥她看着他,眼里映着那团光,过了片刻,她走到他面前,手里还拿着那个深蓝色的戒指盒,车灯从她身后打过来,光线在她侧脸上铺开一层柔亮的边。
“周越。”她轻声喊他。
他温柔地低下头看着她,眼神里还有一点醉意。
她伸出手,把戒指盒放进他掌心,“别等了。”
那一刻,周越怔住,他低头看着那枚盒子,忽然什么都明白了。
他抬起头,眼底的笑一点点浮出来,像终于从长久的梦里醒来,“你还记得吗,”他的声音低哑,带着点笑意,“当年在纽约,你给我那个可乐拉环戒指?”
夏知遥微微一愣,随即笑了:“当然记得。”
“我一直留着,”周越说,“我那时候跟你说过,等我有能力了,一定换一个真正的钻戒给你。现在我做到了。”
他顿了顿,目光稳稳地落在她身上,“夏知遥,你愿意嫁给我吗?”
灯光、风、夜色,全都褪成背景,只剩他们两个人,一个在等待回应,一个终于不再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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