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的餐饮业还没有那么多的水分,什么跟公家打交道,搞人情、搞娱乐、返折扣之类的。
哪怕是不怎么好吃,只要有利益可图,人家也会过来吃。
现在大家都老老实实做人,没那么多花花肠子,味道要是不过硬,怎么可能发财?
但明香却注意到另外一件事。
“他自己就在这条街卖卤菜,他却又把卤菜供到你家?”
老板哈哈大笑,又竖起了大拇指:“那可不,赵老三是这个!脑子好用!”
“他虽然把鸭子供给我家,却往里加了点不一样的料,这样别人就吃不出来这是他供的了。
老板看了一眼四周,又朝明香靠近了一点儿,压着声音说:“他卖到我家,我再加点价卖不出,我们就都挣钱,你说他是不是鬼得很?”
明香把这里面的事儿品了品,笑:“嗯。”
赵老三在街头开卤煮店,是能收获一波客源。
可他把卤菜往 人家店里一供,又多了一批客源。
虽然两批客源可能有重合,但饭店毕竟是饭店,比巷子里的小卤菜店客源多多了。
所以赵老三这策略是绝对的先进的、正确的。
虽然在明香眼里还是过时了的。
不过明香倒对他生出了几分佩服。
果然是有点脑子的。
而且这鸭子是做得真好吃。
连一向只爱吃甜品,不爱吃饭的曾朝都干掉了两只鸭腿。
让明香这个当妈的看着非常舒心。
吃饱喝足,明香又带着一行人回店里。
途经赵老三店门口的时候,发现赵老三亲自在卖卤菜。
“来瞧一瞧,看一看喽!外地来的朋友也不愁吃不上卤菜喽!”
“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拿你们的车票出来,一张车票换一两海带丝,再加五毛钱就能再得一个卤鸭头!”
“不让你们饿着,坚决不让你们饿着!再加一毛钱,给您提供热饭和热水,都来看看喽!”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开始吆喝的,反正对比他们刚才路过时候那冷清清的模样,这会儿这里已经热闹多了。
全国都开放了,现在到别的地方去已经不需要打介绍信了,出来打拼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像西市这样的海滨城市机会多,加上政策偏斜,越来越多的人找到了这里。
外乡人到达新的地方,少不了处处不便。
加上国人骨子里都恋家,那种漂泊无依的感觉啊,都不知道跟谁说。
明香也时常看到码头上务工的人做完工,孤独地坐在石栏杆处啃着馒头一脸落寞。
赵老三可能自己也是苦过来的人,知道人情冷暖,所以能想到这么一招。
明香觉得这个人确实是个做生意的好手,便把先前的芥蒂稍稍放下,站在那里看了会儿。
就这么看了看,发现赵老三这个人,居然还下着别的招儿。
他刻意地开了一只鸭子剁成小块在旁边放着。
给顾客斩好鸭子的时候,会随手从那边拿过来一块,放进顾客的那袋鸭子里白送。
嘴上乐呵呵地像拉家常那样说上一句:“张大姐,拿只鸭翅膀给你家小孙儿吃,你不会嫌我太小气吧?”
唬得人家简直热泪盈眶了。
明香站在那里想,要不是自己早上在这儿把赵老三给挤兑了一通,说不定这里会更热闹。
是啊,照这样发展下去,恐怕整个西市的人都要被他给笼络了,那生意还能有不好的?
明香这个人大度又惜才,加上开业那天被欺负的事自己已经报复过了,便轻轻放下。
可她是大度了,赵老三却非要过来惹她一惹。
赵老三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
他和明香接触了一次,其实觉得明香挺好的,是个好人。
关键做的点心还好看又好吃。
真挺好一个人。
可他就是觉得要做点什么,让明香的日子不好过。
倒不是第一天的生意被明香短短几句话弄得冷冷清清,让他心里不好受。
反正他也马上就想到了办法重新把客给拉回来。
可就是……
不管怎么样,赵老三下手了。
他虽说做很多种卤菜,什么卤海带、卤豆干之类的,但他最爱做的还是卤鸭子。
毕竟比做其他的要挣钱多了。
可鸭子这种东西难处理,他每天要杀生鸭,弄得到处脏兮兮的。
以前他都尽量把鸭毛之类早早地晒好让人家给收走。
鸭毛也能卖许多钱呢!
现在,他不急着让徒弟把鸭毛拉去卖了,甚至晒都不晒,就堆在门口地上。
他家和明香家真正的无缝相邻,那味儿直接就飘了过去。
过了鸭毛的污水带着血,一直往明香店门口流。
明香蛋糕店一直都是以香而洁净为人所知,这会儿甜香被污染、洁净沾惹上了脏污,气得李红云带着几个徒弟拿着刀就要往隔壁跑。
明香对他们的冲动很是不满意,给了两天的时间让他们想新的办法解决危机。
其实根本也不用解决。
她的蛋糕已经打开销路,在人们心里生根发芽。
一天不吃她的蛋糕也还好,可要是七天没吃上,那就想念得钻心挠肝的。
这倒不是明香奸诈,实在是她自己也是这样。
几天不做甜点就觉得心绪浮动有些烦躁,几天不吃,好家伙,生无可恋的感觉都要来。
所以她这家店面说实话可有可无,反正走的私人订制路线,只要有个做蛋糕的地方就成了。
赵老三不管怎么折腾,对她来说根本构不成威胁。
不过明香也没打算就明摆着让人欺负。
没有这样的道理。
所以她想着借这个机会,发挥一下自己徒子徒孙
的潜力,看看遇到事能不能更靠谱点。
李红云也算是在商海浮过了,这会儿性格张扬多了。
她本来就见不得人家欺负明香,这会儿又见明香要考验她,被压抑了大半辈子的那股子锋芒一下子就显露出来了。
跟几个学徒简单规划了一下,可就开干了。
没过多久,赵老三发现自己家脏水都还没到明香家门口,就不见了。
他们那地儿是水泥地,照理干的速度到处都差不多。
明明前几天那些漂着浮毛的血水是一定要从明香店这头流到店那头的,怎么现在刚到这头,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呢?
赵老三端着茶碗半蹲在那研究了许久,都研究不出来个所以然。
刚要回去好好想,却被街尾做生意的几个人给喊出去了。
几个人把他围着,丝毫不留情面地骂了起来。
“好哇你个赵老三,你是觉得自己认识那些个二流子,就谁都敢欺负了是吧?”
“老子可有亲戚在市里坐镇的,你他娘的敢在老子头上拉屎,你看我弄不弄你就完了!”
“是啊,小赵啊,你说姐疼惜你没爹没妈,这二十好几又还没个媳妇,平白浪费了那么大的家底和这张面皮。”
“你那店还开在听潮街的时候,我就逢年过节都去你家买一堆卤菜呢,你说你怎么能硬得下这样的心肠,把脏水往我家引呢?”
赵老三:“……”
赵老三一头雾水、百口莫辩。
被骂得狗血淋头后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原来是那个李红云,看着挺温和胆小一小娘们儿,心眼忒毒。
居然偷偷带着徒弟在明香店门口埋了一条管道,把他家的脏水往后头引。
那污水出了管道,就等于是直接避开了蛋糕店,出来的时候却流得后头几家门口都是。
等赵老三想把这事儿告诉后头那几家人的时候,人家根本都不信他了。
赵老三去明香店门口想把那管道挖出来证明自己,又被李红云威胁,说挖可以,如果挖不出来什么东西,赔钱加见官。
赵老三:“……”
赵老三做事喜欢私下解决,哪怕是来黑的,也绝对不喜欢跟官家打交道。
再者这些都是他的猜测,他也不知道到底里头是不是有管道。
如果挖出来没有,如果只是地底下有凹陷之类的,这也是常有的事,那他可就更没理了。
正犹豫着要不要赌一把,却发现自家生意又突然冷清了下来。
赵老三百思不得其解。
解放街这里的人多,生意果然好。
加上他经营有方,眼见地蒸蒸日上,怎么突然没人买了呢?
于是少不得又找人打听了一番,当即气个半死。
才发现自己店这里确实是比以前臭多了。
原来是蛋糕店那些杀千刀的学徒们偷偷把粪水往他加污水里面加。
然后又到处散播谣言,说他不爱干净,鸭子杀了也不洗,就直接下卤料里面煮的!
还说他家生鸭臭了都不扔,堆积在里头,只要有人过来,照样卤了卖!
赵老三:“……”
赵老三恨得牙痒痒。
他当然不会只恨李红云他们,他的目光只聚在明香的身上。
一时间想着那张昳丽的脸,那温柔美好的样子,只觉得血往头顶涌。
要不说漂亮女人是老虎呢,看上去柔弱可欺的样子,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多歪点子!
赵老三生气,就把全身上下洗刷干净,穿了自己那套西装,仔仔细细地把头发梳了,给明香正式发了个请柬,邀明香和几个徒弟去他家作客。
还说冤家宜解不宜结。
明香这会儿已经认定他是个神经病了,把那错别字漫天的请柬轻飘飘扔在了桌上。
赵老三没得到回应又进店里。
为了撑面子,依然是买了好几百块钱的甜点,换上和明香说一句话。
“明香,你斗不过我的,你看着吧,总有一天,我会比许轻舟还有钱。”
“到时候你,想看我一眼都看不着呢!”
明香:“……“
明香是真不知道他这自信从哪里来,就随口打发了几句。
淡然的态度气得赵老三当即发飙起来。
“明香,你是不是看我好说话?我告诉你,我的手段还没用出来呢!”
“我这个人,没爹没妈没人护着,自小就是从流氓堆里出来的,你要是再不服软,我早晚找人收拾你!”
明香不置可否。
顾客是上帝,人家是来消费了的,那原谅一次也无妨。
谁知赵老三见她仍是淡淡的,看也不看他一眼,更气了。
“你别不当回事!”
“老子只要一声令下,你这店一分钟也在不住!”
明香懒得理他,自顾自带着俩娃去海边散步去了。
回来的时候已经七点多。
街上没什么人了,只两排昏黄的灯光点点,巷内鸡犬相闻,倒有几分人间烟火的安宁意味。
明香把陆继红送去了客房,就带着自家两个娃娃洗脸洗脚睡觉去了。
等两个孩子睡着了,她捧着孩子们奶包一样的小脸蛋亲了又亲,简直都有些变/态了。
就在这时,忽听地一阵让人心惊肉跳的奇怪声响。
明香分辨了一会儿,觉得好像是木棍和铁棍儿磨在水泥地上的声音。
她眸光一暗。
该来的还是来了。
他一愣,“蹭”地一下从床上爬起来。
这大夏天的, 他连外衣都不穿了, 就穿着个裤衩,睁着双大眼睛飞奔出门。
果然看到昏黄灯光下的几个人影, 其中一个正把手里的铁棍高高举起,眼看就要砸明香店铺的大门。
明香的店跟别家店的大门不一样, 又平又宽还用了玻璃。
好看,透光,却显然没那么牢固。
赵老三也不知怎么的, 热血上头的迎了上去。
昏暗中那些人侧对着他,他不大能确定这些人是谁。
但这幅调调他以前见得多了,甚至这事儿他以前也干过。
于是回去把自己那包抽了一半的中华烟拿出来, 准备上前和这些道上的兄弟说说话。
走了几步,却又突然想到了什么,站在原地看起热闹来。
明香这个女同志实在是太出挑了。
这年头下海的人渐渐变多, 却都跟他一样,一步一步地稳扎稳打着。
虽然也挣了不少钱,相比于在西市的那些龙头来说, 根本就不算是什么水花。
可明香明老板,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 生意都做到这些龙头的身上来了。
而且做的是那么新奇的东西, 别人都做不了。
听说拿着这样暴利的秘方, 却一点不肯让别人分一杯羹。
那惹到谁也是正常的。
赵老三站在暗处,听着那些人恶狠狠的对话。
“砸啊,王六, 不敢砸是怎么的?”
“你不会被一个娘们给唬住了吧?”
叫老三一听王六这个名字,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居然是这帮人。
王六是王刀疤手底下最狠的一条狗。
这个人好赌,身上一点人气都没有的,只要王刀疤给钱,要他给人捅刀子他也是敢的。
而这王刀疤就更不好惹了。
人家虽然是暗里的恶狗,却有一个在白道上颇有地位的堂哥。
他这位堂哥偏偏又非常有家族思想,平时倒也遵纪守法,但只要动到他们老王家的人,那是全力要保的。
王刀疤早前无恶不作,现在却依然能在这一片混得风生水起,跟他这位堂哥的保护不无关系。
赵老三抹了一把嘴唇,不敢再回去拿烟了。
好在他睡觉前,把昨天从明香店里买来的新的鸭子麻薯捏在手里。
这会这只鸭子还在他手心,他放在嘴里作势咬了一口,这才心绪稍定。
现在他皱着眉头,想着自己要怎么做。
明香实在是太可恨了!
一个娘们出来做生意却一点不谦逊。
他都主动过来找她,毫无保留地想要教他把生意做得更好,她却仗着自己有那些有钱人撑腰,觉得自己比他更会做生意,一点不把它放在眼里。
笑话!她要不是长得好,人家能天天来照顾她生意吗?
那甜点再好吃,能天天当饭吃?
齁不死你!
现在却仗着有这么点成绩,不把他放在眼里。
赵老三想到这里,不然全身松了劲,嘴角勾起一抹冷冷的笑意。
不掺和了。
先让他们砸。
砸到几个娘们哭天叫地害怕了,自己再去来个英雄救美。
到时候再把明香数落一番。
赵老三都开始想象,自己到时候能有多威风。
他可以坐在后头明香那不怎么让旁人进去的家里。
然后明香还得亲自给他奉上烟酒,坐在他对面,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盈满了泪水,嘴唇哭得嫣红,白皙的脸上,两道泪痕把细嫩的绒毛给打湿,压出来两条两条晶莹的线。
“赵哥,我错了,我以前不该看不起你,我以后都认真听你说话。”
“你看我现在被他们盯上了,该怎么办呀?你跟他们熟,你帮帮我吧。”
然后他就可以翘着二郎腿,跟她把这事说道说道。
他会告诉她,在哪里做生意都要注意地头蛇,千万不能一来就一副高高在上看不起人的样子。
还要手把手地教她怎么去孝敬这些地头蛇,送什么烟和酒,钱方面怎么打点。
哎呀这些娘们儿,在家里待惯了,没见过世面,实在是太天真了。
总以为能做点吃的喝的,出来就能挣大钱,真是让人大牙都笑掉。
赵老三一想到这些嘴角的笑意就暖了起来。
他早前一直忙于生存,后面又急着挣大钱,根本没有心思去搞男男女女那一套。
现在却忽然地急切起来,身体里像是被谁埋了一个火种,循着经络到处游走。
其实前两天在明香店里坐过之后,那种感觉就更加鲜明且难以忍耐。
他当然不会觉得自己是什么好人。
他也知道自己这条件娶个老婆是简单的,但要娶像明香那样的,也还得往上够一够。
好在明香并不是黄花大闺女,而且孩子都有两个了,反而让他觉得高兴。
要明香是个黄花大闺女,这事也就难多了,可问题明香已经不是了,那他配个明香也已经是绰绰有余。
赵老三从来没见过明香的男人。
他想,一个男的,能放自己女人出来抛头露脸,还挣钱的欲/望还那么大,显然这个男人就是个孬种,说不定就是那种靠女人挣钱养着的小白脸。
长夜寂寞,一个女人天天没个男人在身边滋润,估计心头也是火急火燎的。
虽然有很多有钱人在追求她,比如那个许轻舟,可现在也哑了火。
终归那样有头有脸的富商,骨子里还是看不上明香的。
人娶个黄花闺女不行吗?非要生过娃的?
所以,明香看似风光,实则根本不可能在这些人身上讨到关爱。
可他赵老三就不一样了。
他什么样式的人没见过?根本就不会嫌弃明香生过娃。
而且他和明香住的近。
古话说得好,近水楼台先得月,他又长得不差,有的是办法让明香离不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