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头不舒坦,文工团的姑娘们也就不好过。
就连苏玉晓也莫名其妙挨了她几次训。
苏玉晓的妈和杨主任年轻的时候是好友,原先她在这儿可从来都是被夸奖,什么时候得过这样的日子,一天到晚挨骂?
苏玉晓实在受不了这种冷落,就花了点心思仔细揣摩了一下杨主任的心思。
她确实是非常聪明的,几件事串了一下,马上就想通了其中原由,带着礼物去了杨主任家里安慰。
“杨阿姨,媛媛要是知道您天天不开心,心里也不会好过的。”
“您对她这么好,要不是您,她说不定就得嫁给曾团长了。”
“那位可是朽木雕花鸟--外面好看里头空,您说给她规避了多大的一次风险啊!”
杨主任一听,这才把最重要的关节想起来。
是啊,这都气糊涂了,把这事都忘了。
曾家再好,小曾再英武,但他并不是个真男人!
其实那时候刚传出来,说曾易青有隐疾时,杨主任为了自家外甥女的幸福,还旁敲侧击找自家男人打听了一下。
她男人也在军区,知道了她的意思后就沉思了一下。
“小曾确实挺奇怪的。那么大个男人,每天狼精虎猛地带训练,却从来没听他说过荤话。”
“我们这些大老爷们,平时谁不得比一下长短,说一下荤话?他不,他身上没有人气。”
“我看呐,媛媛那事你得跟你妹子好好说说,别嫁过去又不愿守寡,到时候搞些不三不四的事出来丢军嫂们的脸。”
所以那时候,杨主任就对那个传言深信不疑了。
后来,她又发现,连曾家人自己都对此非常着急。
自己家人都这样了,那肯定是真的啊!
也就是说,明香嫁过去不是什么好事,自己不该这么生气。
是啊,一个女人,一辈子没个孩子,还没丈夫的疼爱,算什么事呢!
哪怕她表面过得再滋润,住进了军区给他们夫妻分配的独栋大房子,又一天到晚被大车接去百货商场置办结婚用的东西,那也是假的。
不愁吃穿是不错,可守活寡的痛苦会因为不愁吃穿而更加难捱。
整天不就寻思那点儿事去了么!
更何况,她的媛媛一定会找到比曾易青级别更高、更俊朗、更有本事的真男人!
明香对别人的苦难丝毫不知,她还在忙着购物。
这年头物质紧缺是真的,直到前几天她都还在馋吃的,每天晚上睡觉前都在暗清点自己柜子里还剩几包瓜子几颗糖。
但这几天,她的这种感受正在一点点变淡。
每天小陈过来接她去百货商场,到了地儿就开始盯着她买东西。
“嫂子,怎么不挑了?我看这单儿上,还有好几十种东西没买成呢!”
“嫂子,是不是累了?那我带您去吃个饭,过会儿再来继续挑。”
这年头的百货商场和后世的不一样,更像是个稍微大一点的便利店。
这家算是全国都比较大的商场了,总共两层。
第一层卖生活必需品,什么糖果、糕点、肥皂、毛巾手电筒,布料之类的,第二层卖服装、鞋帽、文具等。
那天看电影,曾易青说要带她来,她后来想想还是给拒绝了。
跟一个山头似的陌生男人一起吃饭看电影她就有些不自在了,更别说两个人还得一起去买东西。
没想到自从说要结婚之后,曾易青本人虽不在了,催买东西那叫催得一个急。
听小陈说,他每天在单位早上接他们曾团一个电话,晚上接他们曾团一个电话。
人不问国家大事、团里情况,就只问一句话:“结婚用的东西了你带你嫂子去买了吗?”
明香:“……”
惹得一向佛系的明香也跟着急了起来。
吃过饭,明香又被小陈用车送过来,继续挑结婚用的东西。
她把清单拿过来,一个个对,买好了的就拿铅笔划掉。
这清单也是曾易青让手下给拟的,老长一串。
虽然看着可怕,但也让明香松了口气。
她穿过来前也只二十三岁,沉迷做甜品无心恋爱,更没结过婚,甚至连别人的婚礼都没看过。
现在她所谓的长辈--
原主那对奇葩爹妈又帮衬不上她,她怎么知道结婚的时候要添置什么东西?
可有了这个单子,那就不一样了。
只要照着一样样买就是,钱曾易青全出,人那天回来就把工资存折给她了。
“明香,辛苦你了,这存折你拿着,随便花,不够我再拿。”
人月薪三百多,账面上已经有小一万块钱了。
在这个猪肉才几毛钱一斤的年代,根本没有不够一说。
明香开始不肯要,谁知倒把曾易青惹怒了。
他生气也不骂人也不打人,就是“可怜兮兮”看着她,说一句“我是你男人呀!”
明香又联想到他的隐疾上去了,get到的意思是“你不把我当男人”,于是没办法,就收了。
不过这倒也万事不愁了。
明香接连来了两天,商店售货员们都认识她了。
一见到她,那眼神都放电,把好奇、羡慕和一点点小嫉妒表现得淋漓尽致。
明香有些不好意思地在她们的目光下转了转,对小陈说:“弟弟,你看后面还有个什么三转一响的,你随便拿了就是了,我不看了。”
“哦,还有这些个被子床单啊什么的,你也照着时下时兴的花样拿了就是了,我不行了,我下去一下。”
说完就要下楼,要去食品区再逛逛。
小陈一听“弟弟”两个字,脸就红了,抓耳挠腮的,显然还是没习惯这个称呼,但却又非常受用。
只是他马上抬起头来,为难道:“不是,嫂子,我也不知道现在什么花样时兴啊!”
明香回头看了他一眼,万分潇洒地:“上个月你妹妹不是也办了婚礼?她买的什么样的我就买什么样的。”
小陈又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摸摸头:“那、那行。”
说着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忙跟过来:“嫂子您累了?要是支不住,咱明儿再来逛也成。”
“咱团长吩咐过了,绝对不可以把您给累着了。”
明香头都不回朝他摇摇手:“该能撑会儿。明天我有事,今天全买了吧!咱们速战速决!”
速战速决?
小陈懵了,站在那儿望着她俏丽的背影。
不是啊,好像哪里不对?
谁家新婚小媳妇准备婚礼时会希望速战速决?不都满是期待恨不得精挑细选的?
就比如他妹妹,挑个吃饭的碗都足足挑了一个月!
小陈寻思,晚上得给团长打个电话说说这事儿。
真不对劲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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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香下楼到了食品区。
一排长约两尺宽一尺的玻璃格子放在台边,靠里的空间里站着售货员,顾客则是隔着一尺宽的木头架子在外面挑选。
明香第一天的时候就已经照着清单买好了吃食,这会儿一点不着急,一个个掀开玻璃盖子,查看里面的食物。
这年头的甜品种类是真的少啊!
即使是这么大的商场,甜品的种类也和供销社的种类也差不多,都是些白糖瓜子之类的。
糕点也只有桃酥饼、绿豆糕、老式大饼干、江米条这几样,后世的什么奶油蛋糕、脏脏包什么的完全见不到,连蛋糕都是普通的老式鸡蛋糕。
但这些糕点的利润和后世一样,显然也是非常可观的。
前几天他们在饭店吃红烧肉,一碗红烧肉也就几毛钱,可这一斤老式大饼干就已经要六毛钱了。
比较费油的桃酥饼更是买到了七毛二一斤!
至于这些东西的本钱,明香只需扫一眼就大概知道了。
拿桃酥饼来说,八两也就是400g的中筋面粉,加猪油三两,白糖2两,鸡蛋一个,盐少许。
面粉现在一斤一毛八,400g相当于9分钱还少一点。
猪油每斤六毛,三两就是两毛。
白糖二两,一斤7毛钱,二两相当于一分多。
盐每斤一毛五,一点点那就算一分钱吧,加上不值钱的柴火和人工,一斤桃酥的本钱大概就是3毛钱。
而现在,这里卖七毛多!
相当于是对半挣了!
这年头还不准私下买卖,买这些东西还要票,钱难得票难搞,大部分人还吃不起。
但几年后马上改革开放,大家手上渐渐地就会有闲钱,而且那时还不需要粮票,销售量会成百上千倍地飙升!
也就是说,她先在这段婚姻里苟着,如果曾易青哪天烦了,他们非得分道扬镳了,那她还可以重操旧业,说不定还能成为最早的那批首富之一呢!
明香笑眯眯畅地畅想了下未来,又买了几斤面粉鸡蛋拎在手里。
刚好小陈已经下来,正指挥着一批精壮的小伙子把东西往大皮卡上搬。
看这架势,今儿这清单上的东西终于是齐活了。
明香乐得轻松,朝小陈走了过去。
“东西都买好了呀?那咱回家?”
小陈见她清透脸上暖暖的笑意,不禁脸红了一下。
外面他那些战友见了就笑:“哎哟喂嫂子,您跟谁回家呢!您不得跟咱团长回家呢么!”
“瞧把我们陈连长给吓得,脸都成了猴子屁股了!”
明香:“……”
明香低头把桃酥饼发给大家吃,几个汉子吃得眼睛都绿了。
看得明香很是心疼。
这个年代啊,实在是太缺零食了!
东西也买齐了,归置也不需要她归置,全由小陈他们给办妥了。
明香又已向文工团提交了辞呈,算是彻底和舞台绝缘了,所以也不用去训练。
日子一下子就空了下来。
这天,明香在宿舍把原主的东西复又整理了一下,发现了她小妹以前给她写的一封信。
“姐,你在那边照顾好自己,不要想着我们。”
“妈是肯定饿不死的,你放心。爹一天到晚不知道死哪里去了,他死了更好,你不用操心。”
后面的话语气显然软了许多。
“姐姐,你是只金凤凰,却命苦生错了窝。”
“但我是那根草,在哪儿都能活。你就甭再操心我们,飞得高高地去!”
“不要再拿钱给妈了,我们真饿不死。你就和她们一样,多去买点喜欢的吃的和用的。”
明香心里的某处被什么软乎乎地刺了一下,挑眉。
记得原主这妹妹十五不到吧?
她都忘了原主还有这么个早熟的妹妹了。
果然不是姐妹不进一家门,这狗性格一样一样的。
刚好苏玉晓过来刺激她,说她父母拿不出手,让她别结婚当天被人退了婚。
明香冷冷一笑,当着大家的面,语气非常坦然。
“那有什么的?大家又不是什么仇人,非要致对方于死地?”
这话一出,苏玉晓脸色就不对了。
在明香面前,她显得那么虚伪且小肚鸡肠,而这一切都被大家看在眼里。
明香却一点也不放过她,走到她面前,噙着“感动”的笑意,故意阴阳怪气道:“不用担心我苏玉晓同志。我们都是坦荡人,会把话说清楚,能成不能成的反正都不让对方吃亏。”
马上就有人窃笑了起来,显然在嘲讽苏玉晓的不坦荡。
苏玉晓自然也看出来了,一时间又气又恼,恨恨别过脸去,伏床边又哭去了。
明香懒得理她,收拾完绿茶女主收拾衣物,准备第二天回趟老家。
原主的老家在京市西郊的北安河村,离京市城边都还有二十多里地。
明香是先坐公共汽车到了城外,然后开始步行。
这会儿她刚下了车,看着面前被雪覆盖的小土路,直接给气笑了。
原主啊原主,你可真行!
昨天小陈知道她要出门,还说要拿车送她,被她拒绝了。
其实拒绝的那一刻她自己都有些狐疑。
她不是个爱吃苦的人,既然有人用车接送,当然不会选择自己一个人走路。
可就是在那一瞬间,也不知怎么的,她想到了原主那个妈,忽然就改口,说自己只是想出城转转散散心,不需要人跟着。
明香想到这里,望着银光素裹的天地,轻轻叹了口气。
她无意对那么好的小陈撒谎,可那一瞬间就是那样说了。
或许这具身体还有原主的本能和记忆,不想自己的家丑被别人看到。
她这次更深刻地体会到当初原主是怎么被鄙夷,又怎样自卑了。
可与之相反的是,原主却似乎并不排斥回家的路途。
明香其实是有原主的记忆的,所以从一开始知道回老家的路途是怎样的。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原主居然把这么艰苦的行程美化成了那样!
在原主的记忆中,回家的路很简单,先是走路出城,然后在坐大巴,再走一段小路就能直接到达村口。
这条路夏天鸟语花香,冬天趣味横生。
虽然有一点点冻人,但也是快乐的,丝毫没有山高路远的疲惫。
可其实从明香在城内坐上大巴起,就已经开始皱眉了。
这个年代的车,还没有后世那样的稳定性,尤其是路还不好,颠得明香胆汁都要吐出来。
而且车子特别少,明香是五点就起床来赶的这趟车,错过一次等一天!
下了车,更难办。
这条小路被雪覆盖,能供行走的地方也就三尺不到,雪直接没过脚踝。
明香只能小心翼翼踩着前人留下来的脚印和车辙子才能走,不然就是一脚的雪水混着污泥。
这还是大晴天,不敢想象,如果是雨雪天,得多磋磨人!
这样的路途都能美化,让明香深刻地感觉到,原主虽然因为这个家而自卑,却又从未停止对这个家的思念。
也是很矛盾的心理了。
总之,因为原主的错误记忆,明香很是吃了一次苦。
到村口的时候,她的脸冻得都麻了,原本灵动的红带上了一丝令人揪心的紫。
脚上的胶鞋湿漉漉地泛着光,看似高筒保护得很好,其实里面也已经湿漉漉的了,脚冻得像针扎一样。
关键她还提着两个大木箱子!
明香撅了噘嘴,哎呀,好累,吃不得一点苦为什么要找苦吃,都怪原主残存的那点儿意志。
早知道让小陈送好了……
算了,自己的事别麻烦曾团长的人,他又不欠你的。
明香放下箱子,揉了揉手臂,站在村口打量。
白雪皑皑的土路边几排土屋错落。
屋子大多是一层的平房,砖石做的矮墙用石灰涂得很白,在靠路边的那面上写了“农业学大寨”几个朱红色的楷体大字,屋顶一溜儿黑色的瓦。
只是屋子和屋子也是有区别的。
有的占地面积很大,甚至还有大院子,体体面面地围了矮墙。
有的则只有别人一半样大,没有围墙,在临近土丘最贫瘠的地方畏畏缩缩站着,上头的瓦都不是完整的,风一吹,破瓦残垣像随时都能掉
明香就朝最磕碜的那家走了过去。
刚走近,看到一个穿暗紫色袄子、靛蓝棉裤的女人正在和一个三十来岁的后生在拉扯。
那后生拎着一刀腊肉,拎得高高的,凑到女人鼻子底下。
“芸婶,这刀肉你收不收?”
他说着,眼里精光一闪,把鼻尖儿凑到那个女人面颊边。
“今晚你做肉,我吃肉啊。”
眼睛直直盯着女人比一般村妇玉白许多的腮帮子,把“肉”这个字咬得十分下流。
明香听到这个声音,不由皱了皱眉。
这人声音比下水道里的地沟油还恶心,神态也怪里怪气的,一双眼睛在破旧的帽檐下使命儿往女人的领口那儿瞧。
那女人也不拒绝,随手过来把那刀腊肉给提溜过去,眼睛在男人身上扫了一遭。
“滚回去!”
“这刀肉我会还给你的。”
说着转身要进屋。
那男人在原地狞笑了一声,居然跟了上去,视线一直在女人身上乱瞟。
明香一脸嫌弃地站那看着。
她并不惊讶,因为原主的记忆里,类似的场景打她刚记事起就有了。
眼见着自己那便宜妈妈要遭男人毒手,明香抬脚就要过去……
就在这时,忽然一个板凳从里屋飞出来,当场就砸在那男人的脚边。
那男人吃了一惊,吓得原地哆嗦了一下。
明香停住脚步。
一个少女的声音带着这个年纪的清亮和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歇斯底里直击耳膜。
“王二狗,你敢进来试试,老娘一刀把你给剁了!”
明香:“……”
这是……原主妹妹明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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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十五岁少女自称老娘了。
明香已经两三年没回家了,全然不知道自己那个乖巧安静的便宜妹妹已经能有吼出这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