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得原本准备进来看看的人们满脸心惊肉跳的样子,再也不敢看过来一眼。
甚至到了这里,往前的步伐都更快了一些。
李红云感受到了其中落差。
虽然已经进账近千,可做生意又不是只做一天的。
当然是每天都能有生意才行。
但看这样子,估计真像外头那个男人说的一样,马上就要开不下去了。
毕竟,哪怕是李红云自己,也知道这年头,根本没几个人舍得花三位数去买什么不关紧要的点心。
李红云走到门口看了看,对明香说:“明香,怎么办啊?咱们是不是真卖贵了?”
明香面上不显,心里冷笑。
卖蛋糕不挣钱那还卖什么蛋糕。
她心知自己这店铺原本就不是面向普通人,所以内心几乎没有一丝波澜,更别说慌张了。
李红云见她没说话,心里更没底了。
想到刚才看到的一幕,扭着手指头又说:“我刚刚看到把咱们鸿运当头蛋糕买去的那位女同志脸色很难看。”
“明香,我觉得她看上去像是很后悔,她不会以后都不来了吧?”
这倒是个问题。
既然面向的就是有钱人,如果连有钱人都不来了,那这家店确实开不下去。
不过明香根本没这样的烦恼,她对自己做的甜品一直是极度自信的。
明香双手抱臂,闲闲地倚在自己店门内侧,往外看了一眼。
外面那个满身戾气的男人背影看着有点眼熟。
她倒是很好奇,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能在这个大家都相对平和友爱的年代,做出这样的事。
刚好那人又把一群人劝走,忽然转过头来,满脸得意地往这边看来。
那张脸便跃入了明香的眼帘。
明香一愣,终于想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人了。
这不就是那天她办手续时见到的那位责怪自己亲妈太胆小,非逼着他去办手续的男人吗?
敢情是同行啊?
明香站在那里,仍是原来的姿势,朝外面喊了一声。
“同志!”
她的音色实在悦耳,一声出来,把靠近这边儿街上的所有路人都吸引住,朝她愣愣地看了过来。
包括那什么赵老三。
明香哭笑不得,只得盯着他,又叫了一声:“赵老三同志。“
奇怪的称呼把街上人给逗笑了。
“同志,老三是他在家排行第三,他不叫赵老三!”
又说:“老三,你小子今儿走狗屎运了,这么漂亮的女同志喊你过去呢!”
赵老三愣是被弄得满心尴尬。
不过他这个人,黑/市老油条,虽然心里尴尬,面上却还是那副混不吝的样子。
他朝明香扬了扬下巴:“怎么的?你喊我有什么事?”
明香笑着问他:“大哥,你家卖什么的?店开在哪里啊?”
赵老三心里一动,不禁涌起一丝烦躁。
这女人一看就对西市不熟,怎么知道他是在这里做生意的?
难道根本不像他想象的那样,也是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娘们?
既然被识破了,赵老三倒是坦荡荡。
“前头听潮街,卖卤味那一家。”
明香暗暗记下。
这时李红云忍不了了,对明香说:“这人太过分了,都不在一条街,又不会抢他生意,他巴巴地过来挤兑咱们做什么!”
明香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示意她别生气。
明香对赵老三说:“大哥,我看你这样怪累的,不如进来喝口茶?”
她显然不是真的要请人喝茶,没等赵老三说话,就又说:“你这样没用,不要白费功夫,浪费体力,赶紧回去顾着生意去吧。”
赵老三:“……”
赵老三其实不是故意来找茬的。
他的店在最西市最热闹的听潮街,而且生意很好,自然不会故意为难一家新开的店。
而且还是一个娘们儿开的店。
他是给这里的一个朋友送卤猪头肉,回来的时候经过这里,听说这家店一个果子卖几百,觉得很蠢,没忍住过来赶人的。
赵老三从小是个孤儿,还没来得及懂事,就知道求生了。
他九岁那年被人捡了去养着,幸运的是那人不知道怎么的有一手搞卤菜的手艺。
他虽然没读过书,但长得不错。
那家人没儿子,就把他当儿子养着。
养父生了病了,就开始一点点地把手艺传给了他。
后来他养母也没了,于是他又一个人了,那时候才不到十六。
赵老三这个人,别看是个苦瓜菜,可脑子灵活胆子又很大。
前几年没开放的时候,就已经常年混/迹黑市,偷偷卖生鸡生鸭,有时候人家有需求,也做点卤菜去卖。
后来居然靠着卖卤菜卖出了名,财源滚滚来。
这得亏是开放了,要是再继续严抓私下交易的,就凭他环西市都出名的手艺,说不定哪天要被抓进去关起来。
也因此,他别的不说,对自己倒腾生意的能力可是颇为骄傲。
多少人打算在黑/市倒腾生意之前,都要请他吃喝一顿,让他把把关,看倒腾个什么东西好。
甚至他在哪个位置卖东西,你跟着摆在旁边,都能比别人多挣钱。
所以当他看到明香这家店选在这么没人来的地方,卖的玩意儿人家都还不认得是个什么,还敢卖那么贵,他就只想冷笑。
他在这断定明香的店开不过一个月也不是为了打击谁,实在是他就是这么觉得的。
赵老三现在更加确定面前的这位漂亮女老板不是什么小白兔了。
他对着明香冷哼一声。
“同志,你还真别不信。”
“我说过了,你这店要是能开过一个月,我让你把我脑袋拧下来当凳子坐!”
说完又对着明香的招牌冷笑了一声,自顾自走了。
明香微微一笑,转身进店。
只把今天的这一切当成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她回到她那些小姐妹身边,大家各显身手,热热闹闹做了一桌席面出来。
到了下午,回城的轮渡要开的时候,明香准备送人回去。
却不想这些人一点儿不着急,一个个比赛似的从口袋里各自拿出来记事的小本子。
“明香,喏,我在西部军区的弟弟知道你要出来开店一早就跟我说了,让你给他和他战友做这些点心,我过两天刚好要去探望他,一起带过去。”
“哎呀,春芳,你平时不声不响的,今儿怎么这么着急,被你给抢了先!”
“明香,我家老任也让我跟你要点心呢,他给他小妹寄过去,都写在本子上了。”
于是叽叽喳喳,都把本子往明香手里塞。
明香以前被告知,说全国各大军区都有人想要她的点心,那时候还没什么实感。
现在自己出来做生意,人家都能打听到,还急着要买,才终于觉得,看来他们是真的喜欢。
明香自然是高兴的,把那些本子一一收下。
刚才吃饭后她已经拿了个蛋糕出来给大家切了吃了,这会儿又拿了一个一家切了一份,让他们带回去给家人吃。
可小姐妹们却不肯,非要给钱。
“你看我们买不起还是怎么的?”
“吃了你的饭还要带你的蛋糕走,哪有这样的道理?”
“是啊,你现在是在做生意,要成本的,又不是在星洲岛上什么都是现成的,可不能像以前一样了!”
明香哭笑不得,心说以前不也收了你们的钱的嘛。
她拗不过她们,只得象征性收了一点儿成本价。
这些人才放过她。
把人送走,李红云还是很紧张。
“明香,你说明天会来人买东西吗?”
“哎呀,还有这么多点心,要是今天卖不掉,会坏的呀,家里冰箱放不了这么多。”
明香:“……“
明香把一块手指饼干塞她嘴里。
“满脑子想什么呢你。”
自那以后, 果然和李红云担心的那样,没有顾客再上门。
其实看得出来,大部分人对这里还是好奇的, 路过的时候总要驻足。
附近的住户也喜欢刻意到明香店门口探头看一看, 三三两两地站在那里议论。
“哟,你也是闻着味儿过来的吧?”
“去, 说得那么难听呢!”
“哎,我又没说我不是。你真别说, 自从这店开来,我啊整天干活都没心思,一天恨不得来看八回。”
“是啊, 真香啊,没闻过这么香的东西,这里头的叫什么?蛋糕是吧?”
“不只是蛋糕, 里头的花样多着呢,有些名字听都没听过。”
“哎呀,这家的老板出来了, 长得真天仙一样!你说她男人呢?怎么会放自己这么招人的老婆出来一个人做生意?不怕被人惦记上?”
“不知道啊,没见来。看她这样,兴许没正经男人, 这不就是那什么, 大人物背后的女人呗。”
这人说着, 桀桀怪笑起来。
马上就被旁边人推了一下:“哎呀, 你别乱说, 都邻里邻居的。”
“人不是还给我们送了点心吃吗,怎么你还这样编排人家!”
那人听了,不好意思地挠头笑了笑。
“那不是没见过这么好看又贵气的人儿吗, 我想知道呀。”
李红云和明香在店里,已经习惯了被围观。
她们听不到人家那些闲言碎语,但从人家的动作表情来看,也能猜到一些。
李红云见人家只在外看,根本就不进来,那天生的胆怯柔弱的性子又出来了。
“明香,怎么办呀?”
“那天被那个赵老三说了之后,大家就都不大待见我们这个店了。”
“你看现在,真是急死个人!就跟钓鱼似的,明明看到水下面好多海鱼,可愣是不咬钩啊!”
明香被她这比喻弄得嘴角微扬憋了笑。
“红云,读了书就是不一样啊,你脑袋可越来越灵光了,这说法挺形象的。”
李红云见她仍是那副优哉游哉的样子,觉得她应该是还有招儿,便把心略略地往下放了放,不再提这事儿。
然而到了下午,眼看还是没客人进门,她那两只手又绞了起来。
虽说她也知道,明香这店里的点心根本没有出不了手的理儿。
毕竟星洲岛上的军人和军属们可都盯着这里呢。
人早说好了,明香,你店里要是有卖剩下的蛋糕,你就给我。
甚至有心急的,都已经坐了轮渡过来了,在后头坐着呢。
就等明香发话,把那些点心买走。
李红云越想,手指绞得越紧。
她从来不是刻薄的人,可现在,却觉得,这西市的人真是不识好歹。
多少人有钱都买不到明香的点心,这些人吧,因为人家一两句鼓/动的话,就当了真,不来买东西了。
但她又想,不应该这样的。
那可是明香亲手做的蛋糕,怎么的开业那天的几位都得回来。
可现实就是他们没回来。
于是一时间,李红云的心被分成了八瓣,一会儿一个想法,给她自己撕扯得脸都白了。
她实在是被自己这些念头弄得喘不过气,就没忍住,为明香不平起来。
“明香,你说那天那男的怎么那样啊!”
“他又不是卖蛋糕的,咱们又碍不了他的生意,他非要说咱们坏话做什么!”
明香微笑着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
李红云见了她这眼神,更气了,扭了扭身子,去里头喝了口水,自己给自己把气顺了顺。
然而,顺不了,根本顺不了。
李红云一咬牙一跺脚,倒有些周晚棠的样儿了。
“不行,我也要去他家店里骂一骂,让大家也别买他的卤菜!”
明香看着她这新鲜的小样儿,居然觉得几分可爱。
难怪说越是胆小害羞的孩子,大人越喜欢逗。
那些大大方方、像她家曾朝那样一天到晚板着脸,不管你怎么逗怎么气他,都只会用一双黑豆一般黑沉沉的眼睛观察你的,人们还不爱逗呢。
反之曾阳那样一就跳三丈高,小嘴叭叭地能跟你叉腰吵起来的,那才好玩呢。
而李红云又不一样了。
不禁逗的人,动不动就面红耳赤。还眼泪汪汪的。
一向谦和好脾气的人,今儿居然说要去砸人家场子了,多有趣啊!
明香这个人正经事从来不掉链子,可在某些时候却一向是不着调的。
这会她满心好玩儿,斜着眼睛干脆开始逗李红云。
“行啊,那你去。”
本是一句玩笑话,心里也料定李红云不可能真抹得开面子去干这事儿的。
谁知人一听这话,脱了明香给让裁缝给缝制的店长制服,扭头可就往外跑了。
明香:“……”
明香不想李红云为这事儿气性居然这么大,赶紧过去把人给拉了回来。
李红云兀自还在往外挣扎。
“明香,你别拉我,今天我一定要去搅黄了他的生意。”
“他凭什么这样说咱们这店!”
“怎么的!他是能观天象还是能掐会算?在这儿装神弄鬼呢!”
“他不会以为全天下就他懂做生意吧?”
“明香,你放开我,你不是说我是店长,让我把这店看好吗?”
“那赵老三非要挡着我当个好店长的路,我也非给他点教训瞧瞧!”
明香实在是没见过老实人发飙的样子,这会儿见了,只觉得李红云那细细脖颈上的几滴汗珠都分外
有意思。
她把人往自己怀里一拉,顺势揽住人家肩头。
“红云!你别激动,我又没说你不是好店长,你怎么现在性子变得这么急。”
李红云愣了一下,过了会儿又挣扎起来。
她满分委屈地:“明香,你真的别拉我,他做初一我做十五,他敢欺负你,我就跟他鱼死网破!”
明香笑,在她腰上捏了一把:“就你这细胳膊细腿的样子,还想着跟人家鱼死网破呢。”
“红云,过来过来,再喝点水,别激动。”
“生意马上就来了,他害不了咱们。”
李红云被她按着,又怕伤着她,也就不敢再动,低着都憋憋屈屈把水接着,眼里泪花盈盈的。
“太欺负人了,这不是砸人家饭碗吗,这要是放在旧时代,不得把他的狗腿打断?!”
明香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头:“咱这不都新社会了吗,放他一马。”
李红云声音都带了哭腔:“可是大家都不来!“
又一惊一乍地抬头,又揪住明香的大衣:“明香,是不是咱们卖太贵了?”
说完她就扇了自己的嘴一下:“可咱们家的东西材料都是你跟外国人做生意进过来的,多花钱啊!”
“而且明明有人来买的,西洲岛不至于没一个人吃不起我们的蛋糕,第一天不就一下子卖出去八个蛋糕吗?”
“都是因为那个乱嚼舌根的混蛋!”
她看上去非常焦虑,没等明香开口,又咬着手指甲继续絮絮叨叨地。
“现在是还行,反正不至于浪费,可以后呢?”
“星洲岛也就那么些军属,外地人托亲戚带我们的点心,那也不可能天天带。”
“而且咱们的蛋糕啊、舒芙蕾啊、雪媚娘之类的,都是很容易坏的,也不可能带那么远去。咱们这店要是在西市站不住脚,以后可怎么办呀!”
明香笑笑地听她说着,把自己早上做的冰淇淋拿出来一点一点地含着。
她从以前就有个嗜好,那就是在冷天吃冰。
尤其是像现在这样的、春末夏初的时候,新奇又解燥。
明香:“我不都跟你说了吗,生意马上就会来了。”
“红云,咱们出门在外做生意,讲究大冲突狠狠拿起,小冲突轻轻放下,能做朋友尽量地就不要当敌人。”
“我看那人不坏,估计就是看不上我们两个女人出来做生意。”
李红云脸色更不好看了。
“啊!我真的受够了这些男同志了!”
“我们女人也是爹生娘养的,也长了一颗脑袋,怎么他们觉得什么事都他们才能做得好,我们女人就不能做?”
“现在都开放了,前两天我娘家来信,说她那边村里头有个婶子都挑着担儿出去卖头绳了,卖了好些钱,都给家里多买了一头黄牛了呢!”
“怎么他们这些男同志,还死守着那套老旧思想不放?真是太迂腐、也太傲慢了!”
李红云是吃过思想解放的福利的,只不过她到这会儿才知道,明香带给她的,正是这所谓的思想解放。
所以一听明香这么说,就更加激动起来,心里也对那天那赵老三恨得要命。
简直想要过去咬他了。
明香见她这样,也明白了她的想法。
心说自己这徒弟真上道,一点就通,这会子都能跟她聊思想解放了。
明香:“红云,不要因为别人的错误而惩罚自己。”
“我跟你说,生意马上就来,你不信吗?”
既然心里有底,怎么可能因为别人的捣乱而气成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