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明香绝对不允许的,根本没必要。
李红云见明香的语气严肃起来,也就努力收起了失控的样子。
她低着头深深地吸了口气,虽然心里还是惴惴不安,却吸了吸鼻子站了起来,把制服重新穿好,摆出温文尔雅的姿势和一个阳光和煦的笑容。
“我知道了,明香。”
“我去做事。”
说着就去收音柜台那边整理数据去了。
明香见她不冲动了,也就乐得轻松,自顾自在店里巡视了一圈,享受够了奶油风的美好,心情舒畅地去后头招待星洲岛来的朋友去了。
她走后,李红云看着空荡荡的店,又走到门口悄悄往外面望了望,心里仍不免着急。
看来今天,也和前两天一样,开不了张了。
这要是她自己的店倒也没什么,反正没赔钱,屋子也是明香自己的,不需要租金。
可问题是这是明香的店。
她就觉得明香不该受这样的侮辱。
明香都愿意开店了,大家怎么还好意思不过来买呢?
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多少有点不懂事。
李红云从来没觉得这么焦躁过。
哪怕以前被林卫国和那俩孩子挤兑,哪怕有一次直接被林卫国赶出家门在外头游魂一般过了一夜,又或是当初临近考罐头厂,也根本不似这样烈火烤着心肝似的的感觉。
正无意识地把嘴皮子噘得能吊上两个水桶,忽听得门外高跟鞋的声音笃笃。
随后就有一个女同志裹了一阵西式香水的味道走了进来。
“明香!”
李红云一愣。
这声音听着耳熟。
脑袋都还没抬起头,职业素养已经让她转出柜台,迎了出去。
抬头一看,居然是开张那天的一个老顾客。
李红云换上专业的微笑:“同志您好!欢迎光临!”
“请问您是来订购蛋糕的吗?我们老板就在后头,要我去帮您叫来吗?”
那女同志朝她一笑:“你是叫红云是吧?”
“不用这么客气,咱们已经是朋友了。我自己去后头找明香吧。”
李红云面上维持着温和的笑意,心里却不禁讶异。
怎么就成朋友了?
恍然中想起那天明香跟她们说话的细节,不禁又对明香涌起满心的佩服。
太厉害了,明香说是朋友,那就是朋友了。
她给人家都下了蛊不成?
不过既然那个人是明香,这倒也不为奇就是。
在她心里,不,兴许在所有人心里,明香都是那个让大家想要靠近和结交的对象。
一个漂亮得不可思议、温和又慵懒,总是言笑晏晏的、给人带来轻松和愉悦的不可思议的军官夫人。
李红云满心温柔,却也不是不懂事的。
虽说人家觉得自己跟明香是朋友,要自己往后头去,可李红云能真让她自己往后头去吗?
当即彬彬有礼地就跟在身边,伸出手来像是引导,其实是阻拦。
“同志,您在咱们店那小木桌边坐坐,喝杯咖啡,我去帮您把我们老板喊过来。”
孟雁停住脚步。
“你家还有咖啡?”
李红云笑得眼睛亮晶晶:“嗯,我们老板交代过的。”
孟雁有些新奇地上下把她打量了一番,随后点点头,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李红云把她引到店里那专门供顾客休息的一角。
孟雁在拿精致的象牙白木桌边坐了下来,打量着面前那一个同样颜色的贴墙大书架。
“哎呀,真不错,要拿上一本书慢悠悠地翻,坐在这满鼻子的香气里,人都松软了。”
李红云听得高兴,心说明香的花样真多,这个点子居然也得到了好评。
她原本满心害怕没有顾客,这会儿老客人来了,虽然只有一位,心里却已经定了一半。
又想着明香说的话又应验了,一时间对明香的敬佩都不知道怎么说好了。
李红云心里松弛下来,面上更显温和恭谨。
她微微弯腰,笑着对孟雁说:“同志,你想看什么书?我帮你拿下来。”
孟雁摸了摸自己时髦的齐耳短卷发,笑:“我哪有心思看书,不过就是打发时间。你帮我把顶上那本《红楼梦》拿下来吧。”
“好。”
李红云觉得这位今天比第一次来那天憔悴了许多,虽然能看出出门精心妆点过,但眼下还是能看出来一片淡淡阴影。
不过她也知道这不是自己该打听的,于是把那本书拿下来,轻轻放在了孟雁面前。
又端了一杯咖啡并一碟小食过来,里头有一块马蹄糕并黑芝麻糖丸。
孟雁转过头来,一见那碟子里头的东西,视线立马定住了。
李红云把咖啡并小食一起放在她面前的说:“我去喊老板出来,您先休息一下。”
孟雁这会儿只觉得满鼻喷香。
店里头暖融融的,把那甜美的香气蒸腾得如梦似幻。
偏偏咖啡的香气有点儿苦,把这种甜香微微中和,又是另外一种体感。
唯一一模一样的是,不管是点心的甜香还是咖啡的苦香,都是暖的。
像隆冬时候把手脚放入温水之中,浑身上下都活络了起来,却又懒洋洋的。
自从那天到这家店,孟雁就对这种感觉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只不过她自己不知道而已。
回去之后,她也没当回事。
她对这家店印象不错,对老板明香印象更深刻。
可这终归只是一家比较新奇的点心店而已,
如果她能对一家和自己半毛钱关系没有的店产生什么情感,那真是说笑话了。
可没想到,不知道是从哪天开始,她突然又想起来这种感觉。
作为西市主管劳工的包工头的老婆,她丈夫有钱,但有钱也代表混蛋。
除了烦心一帮穷亲戚来借钱,最近又听说自己男人在外面勾搭不清。
这年头,这些做生意的,像是紧箍咒被放松了,一个个闹腾起来。
她男人也是,以前就不消停,碍于流氓罪,不敢太放肆,别说别的了,连做点生意都偷偷摸摸。
可现在……
所以这段时间,孟雁深感疲惫。
本来因着那天那疯狗一样的男人说的话,觉得自己当了冤大头,发誓只此一次,再也不到明香店里来。
可一旦想起来这种温和如在暖泉里的感觉,就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孟雁拈起一块马蹄糕。
焦糖色半透明的规整块状点心,表面光滑,边缘整齐,一看就弹润爽滑。
用手轻捏,果然微微回弹,折一折,根本不裂、撅了也不断。
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出来的。
孟雁心下已经松泛了三分。
她满怀期待把马蹄糕放入口中。
那天她买了蛋糕,我买了些自己喜欢的玫瑰糕,就没再买这马蹄糕。
这会儿看着这晶莹的颜色,都有些按捺不住了。
入口以后,果然清甜滑爽,浓郁的马蹄清香弥漫口腔。
舌尖触碰之处,口感软、滑、爽、韧兼备,实在是香甜美味,孟雁吃了一块还想第二块,可已经没有了。
孟雁看了旁边的李红云一眼,忽然觉得自己这样实在是不大得体,活像没见过世面似的。
于是她没有再去尝那黑芝麻糖丸,翻开书有的没的,看了一下,就半眯着眼睛对李红云摆了摆手。
“红云同志,先不用去给我叫你老板了,我在这里坐会儿,待会儿订个大蛋糕回去,等选蛋糕的时候再让明香带我一起去选吧。”
李红云微怔了一下,搞不明白怎么又不见明香了。
但人家说要订大蛋糕,她心里又高兴起来。也不好再打扰顾客,显得赶人似的。
于是微笑着点了点头,又站回了收银柜台那边去。
才刚回去,正想着观察一下这位顾客后面还会不会有什么需要,没想到看到人家半仰着脑袋,靠在那凳子上,闭着眼睛居然睡着了。
李红云:“……”
现在的天还没有那么热,李红云是听明香说过的,要把顾客当朋友看待。
于是上前给她披了一件薄薄的小毯子,也不吵醒人家。
大概过了半个钟头,李红云这满心划算着,一个蛋糕的利润能不能覆盖整个店今天的支出,忽然又有人进来了。
是那天那个最支持这家店的女同志。
李红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却对她印象深刻,因为这位实在很像星洲岛上的她们,对明香的手艺也毫不掩饰地表达着喜爱与热情。
况且她身边还站着她那位一看就很挑剔的哥哥。
不过让李红云惊讶的是,今天这位女同志身边不仅站了自己的哥哥,后面还跟了四五位面生的女同志。
这几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圈层的,一看就不缺衣少食。
李红云心里雀跃无比,面上却保持着温和沉稳的笑意。
“你们好!欢迎光临!今天有新口味的蛋糕,我们还做了抹茶瀑布,榛果舒芙蕾喔。”
那位颇为精灵古怪的女同志就说:“你们明香老板呢?”
说完竟然对着她自我介绍起来:“红云同志,叫我轻盈吧,步履轻盈的轻盈。”
李红云到这时才想起来,刚才听睡着的那位也叫自己红云。
她记得自己从来没对他们介绍过自己,林香好像也没跟他们说过。
这些人难道刻意去打听自己一个店员的名字?
李红云颇为受宠若惊,先前的焦虑紧张一下子都没了,满脑子都是做好服务,卖出更多的点心。
“我们家老板在后头……”
话还没说完,那边那位醒了,见到身上的毯子愣了一下,随即拢着那毯子,起身笑着走过来。
“又碰上了。”
“你们是不是也忘不掉这里的感觉和蛋糕的味道?”
许轻盈笑得有些尴尬:”呵呵,确实不错,我那天眼光还挺好的。”
我对李红云说:“再把你们老板请过来,我今天给他她带生意来了。”
后面那几个她带过来的朋友就笑:“哎呀!都怪你轻盈,非说蛋糕大,让我们过去一起吃,这尝了一口就停不下来了。”
“是啊,这一个蛋糕可不便宜啊,我们的钱袋子算是被你霍霍了。”
许轻盈朝她们眨了眨眼:“得了便宜还卖乖,要算一算那天你们吃的分量,每个人都得给我一百块呢!”
“这么好的东西我不想着独吞,非拉你们过来分着吃,你们还不高兴,哼。”
那些人就笑:“行了行了,谢谢,你还不成吗?今天我们也买了,好回请你。”
许轻盈就说:“行啊,不过我觉得咱们还是在这里多看看,你们不觉得这家店和别家不一样,光是待着就很舒服了吗?”
那边孟雁深深吸了一口气,接话道:“那可不,我睡觉轻,这两天更严重晚上根本睡不了觉,没想到刚刚在那儿略坐了一坐,居然睡死了,要不是你们来我可能还要再睡几个钟头呢。”
许轻盈便不好意思得说:“是我们吵到你睡觉了。”
孟雁笑着摇了摇头,把他们请到那边一起做。
没过一会儿,明香听到这边的动静走了出来。
她才刚露脸,那边一直没说话的许轻舟就站了起来。
很认真地叫了一声:“明香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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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最近感冒鼻炎,心有余而力不足,让大家失望了,抱歉抱歉[猫头]
不过这本作者会尽量好好写,不会坑,请大家放心支持,谢谢![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
天气奇怪,大家注意保暖防风哦!爱你们![彩虹屁][彩虹屁][彩虹屁]
明香就这么离开了一会, 才出来就又收获了八单生意。
本来想着这些人应该会像那天一样,买了东西就回去,谁想人家订好了东西, 付了钱, 却不着急走。
非要拉着明香去看书角那边坐坐。
那地方只放了一张桌子,毕竟50平说小不小, 用来做顾客休息的地方却也不算大。
于是明香干脆践行约定,把他们带到后面的会客室里去。
课室里还有新洲岛的伙伴们, 两个人见了面,都知道不是杂七杂八的人,各自客气地打招呼、握手。
大家一起坐下来喝茶, 孟
雁就又开始了她那套睡觉的理论。
“以后我再睡不着,我也过来给明香当看店的算了。”
“不知道明香会不会把卖不完的边角料给红云呢,如果给的话, 那我更要来看店了。”
今天周晚棠刚巧在。
她这个人吧,最见不得人家比她看起来优雅洋气。
于是半热半冷地笑了一声:“孟雁同志,你跟明星接触不多, 你可能不大了解。”
“现在想要在明香店里做工的人海了去了,我男人有个战友的妹妹,吃过她做的点心之后, 又听说她开了店, 巴巴地写信过来, 说要来给明香看店呢!人还是个工农兵大学出来的高材生呢, 搞会计的。”
孟雁:“……”
明香适时出声缓解尴尬:“还是多谢大家的捧场了。”
“反正以后大家想这里了就来坐坐, 都是朋友了,价格上我会算便宜些的。”
却不想,这里头没几个是特别在意价格的。
这些人原先过的就不是那种吃不饱, 穿不暖的日子,缺少的只是一份甜蜜和新奇而已。
这会儿在明香这里尝到了甜头,哪里会想着压价的事?
她们纷纷说着:“明香,不用客气,做生意哪能不挣钱?该给多少就给多少。”
“就是,我们买得起就吃,买不起就不会过来,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你别操心这个事。“
明香其实哪里是操心?
不过是生意场上的话罢了。
但她心里确实也挺感激这些人在她刚开业的时候就过来。
或许这就是缘分吧。
又坐了一会儿,忽然,许轻舟站了起来。
他看了看手腕上的金表,走到明香面前,微微弓腰,目光柔和地看着她。
“明香同志,有件事想找你帮忙,方便出来一下吗?”
明香有些讶异,她记得那天这个人对他好像挺有意见的,今天语气怎么这么温和?
跟大提琴拉出来的调子似的。
别说,这样比那天可爱多了。
明香点了点头,跟大家说了一声,便跟着许轻舟出去了。
原来是许轻舟要在自己家办一个商业酒会,想请明香帮忙做蛋糕。
这事儿明香在行,也让她想起自己在徐姐家里帮徐姐妈妈过寿的事,不禁感到一阵岁月悠长般的幸福和唏嘘。
转眼已经两年了啊。
明香把这事儿答应了下来。
这群人走后,像那天那样提着蛋糕和点心。
明香设计的那透明包装人事把里头的蛋糕和点心暴露无遗。
那奶乎乎的干净色泽、棉花一般柔软质感、琅满目的外形和花样,都大喇喇地展现在路人的面前。
路过的人只要视线对上,马上就凝聚在点心上面不动了。
没有例外。
尤其是小孩子。
一双双小眼睛根本无法再看街上其他的物品,就连以前心心念念的铁皮青蛙、玻璃弹珠、竹蜻蜓都不爱看了。
街边儿上的包子、馒头、米花糕也不想吃了,抱着爸妈的手就开始摇了起来。
“我要吃那个,我要吃那个!”
甚至还直接坐在地上撒泼打滚起来。
大人们无奈,但自己也被那香气撩的有些头发昏,少不得要找人讨论一番。
“那是什么东西呀?真好看。”
“嗐,你不知道吗?蛋糕,新奇玩意儿!就是这家店里卖的,卖得可贵了,几百块钱一个呢,别的店我还真没看着有。”
“哦哟,这么贵啊?这怎么卖得出去呀?”
“嗐,你以为谁都像咱们这么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也有那有钱的吃得起呀,前面这几个不就是现成的吗?”
“哎哟,买不起买不起,狗蛋儿,别闹了,再闹把你卖进去那家做工,那样你就能吃到了。”
孩子却破涕为笑:“好呀,好呀!”
气得大人们只能给他们一顿巴掌炒肉,硬生生给拉走了。
也有那家里稍微殷实一点的,皱着眉头想了又想,最后似怨似恨,又似要说服自己般地嘀咕上一句:“人家吃得起,难道我就吃不起不成?“
“而且家里孩子也要吃。”
“况且不还有其他不那么贵的点小蛋糕吗?买一点儿还能怎么滴?”
于是转身进了明香的店铺。
本来还在犹豫的,一进店铺,闻到那更加浓郁真切的香味,就更加坚定地要买了。
用他们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哪怕是一个月吃不上肉,也要吃上这一口蛋糕。”
就这样,明香的店铺不再像头几天那样门可罗雀了。
当然这也得益于国家的经济在发展,有一部分人确实是渐渐地在先富起来。
渐渐的,明香的店在附近出了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