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黎:“……”
“你最好只听到最后一句。”黛黎也学他阴阳怪气,而后又用另一只脚蹬他的小腿,“我要睡觉了,秦长庚你给我松开。”
“真睡?夫人不继续煎烙饼了?”秦邵宗松开腿。
黛黎游鱼似的把脚收回来,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翻了个身背对他,埋头睡觉。
可能是小吵过一轮,堵在胸腔里的郁闷有了去处,黛黎比预想中的还要快睡着,不久后就沉沉陷入了梦乡。
她已熟睡,她身旁的男人却睡意全无,甚至能说精神抖擞。
黛黎方才的话在秦邵宗脑中翻腾。
每一句都被他翻来覆去的咀嚼,反复淬炼,最后打成一柄初具形态的巨锏,劈开了上方蒙着的顽石。
一道全新的,从未见过的灿烂光辉落在了他眼里。
一切以考试成绩说了算。
士族和布衣层层筛选,优胜劣汰。唯才是举,从最底层的寒门捞人才。
这一宿,秦邵宗一刻钟都没有睡过,天未亮他就起床去晨练,而后进了书房。
今日所有人都很忙碌。
丁陆英忙着拔出蛊虫,秦邵宗和纳兰治等谋士在书房闭门不出。魏青几个屯长带着一队人前往郡中各望族,秘密在望族中找一个脖侧带黑痣的奴仆。
秦祈年带人去出榜安民;莫延云则奉命去审昨夜抓到的活口。
有些稳步进行,有些还在继续,也有些以失望告终。
另一边。
秦红英和施溶月母女俩入府后,同住在另一处阁院。
昨晚秦邵宗亲自领兵出去抓人,动静大得很。秦红英猜测是郡中发生了什么大事,不过她半点不担心。
她这个二兄风里来雨里去,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定能处理好。如今她更关心其他,比如,挂着黑眼圈的女儿。
小姑娘坐在她对面吃早膳,那瓷勺在粥里搅了好几个来回,却迟迟不见往嘴里送。
秦红英心疼她昨日遇险:“茸茸,要不等用过早膳后,去丁先生那里要几副安神药,吃了好好睡一觉。”
施溶月缓缓摇头,“阿娘,我无事。”
秦红英心思千回百转,最后决定快刀斩乱麻,“茸茸,有一事阿娘要提前和你说,你的婚事有变动。”
施溶月正舀着粥,闻言蔫哒哒地抬起头来,“什么变动,是否郑家发生了什么,不得不延后。”
倘若家中长辈过世,小辈得守孝。
“不是。你和郑小郎君的婚事,你二舅舅让人退了。”秦红英说。
“当啷——”
施溶月手中的瓷勺掉进了碗里。
小碗内的肉粥被溅出,有少许落在了施溶月的手背上。
粥先前被搅了许多来回,早已失了原有的热度,只有些黏糊糊的稠。
“二、二舅舅让人退了?”施溶月呆滞,她结巴了下,才找自己的声音,“二舅舅怎么会……”
“他说让你嫁回来。”秦红英敞开了和女儿说。
这事没什么不能说的,女儿已及笄,不是牙牙学语的孩提。且这事早说也好,让女儿有个心理准备,也早点和祈年培养感情。
秦红英摸着下巴,“我猜他是想将你嫁给祈年。虽说长幼有序,但云策的情况你也知晓,更别说他身子骨一向不健朗,去岁冬还得过一场大病,至今也未完全养回来。”
关起房门来说话,对面的又是自己亲女儿,秦红英说的都是掏心话:“他是你嫡亲舅舅,定然不舍得你有个药罐子夫君。祈年和你同岁,纵然儿时订过娃娃亲,如今和卫家也有些纠葛,但以我对你二舅舅的了解,他既然最近能频频让卫家来,必定在筹谋着什么。”
这也是秦红英琢磨了很久,她终于品出了不一样的意思——
她这个二兄,怕是想要娶妻!
否则何以又是装病,又是让她来渔阳,还暗地里对卫家施压。
此番他处理旧诺,多半会连带祈年的娃娃亲也一并解决了。
秦红英继续对女儿说:“茸茸,你出生于南羽施家,施家武将居多,昔年非常得你外祖重用,我又是武安侯的胞妹。你如果嫁给了祈年,施家会成为他的妻族,在卫氏女已病故多年的情况下,完全能压卫家一头。如今你二舅舅做主退了施郑两家的亲事,我猜应该是在为你小表兄铺路。”
云策病弱,论战功,他不如祈年。且云策是大兄的儿子,传到云策手中……
好吧,也并非没可能。
二兄一直未能释怀当年之事,总觉得是自己的责任。这些年他待云策如亲子,只要云策在及冠时不认回大兄作父亲,云策也是很有继位的可能。
不过私心里,秦红英觉得还是小外甥的机会最大。
“……茸茸,平日你可以和你小表兄多走动。”秦红英话说了不少。
而说完,她惊觉女儿在发呆。
愣愣的,懵懵的,似乎未回过神来,表情有些奇怪,不知道思绪飘哪里去了。
“叩叩——”
秦红英曲起手指叩桌面。
“茸茸,我方才与你说的话,你听清楚了吗?”
“阿娘,二舅舅说让我嫁回来,是指明了小表兄吗?”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秦红英见女儿有在听,眉间稍松,“这倒没有。但你二舅舅就你小表兄一个亲儿子,必然会帮他多算一算。你听阿娘的准没错,这么多年来,你娘何时看走眼过?”
小姑娘“唔”了声,低头拿帕子,慢慢擦掉手背上的粥点。
“其实你嫁给祈年是最好的。祈年那孩子我从小看到大,虽说性子毛躁了些,但总归可靠有担当,模样也不差,是个好夫婿。”秦红英越说越满意。
施溶月垂着头,思绪走了有一会儿了。
莫延云匆匆入内, 一进书房就是一句“君侯不好了”。
书房内,除了秦邵宗和纳兰治以外,还有两个男人。
他们皆是方巾阔服的文人打扮, 一个刚年过而立,眉目清秀, 美姿容;另一个比纳兰治更为年长,瘦削似鹤,一把长髯及胸,双目炯炯精光内敛。
年长的来自河东大族崔氏, 名崔升平, 字海清。据说他出生时恰逢当时的韩天子大行荒唐事,其父忧国忧民, 一怒之下给儿子取了“歌舞升平”的后两字,意为嘲讽。
年轻的并非望族出身, 此人名盛燃,字虫亮, 乃机缘巧合之下投于北地军中。
“……君侯, 方才审讯途中,那两个活口突然口吐黑血,脖子一歪就没了气儿。明明抓到人后我特地检查过他们的牙齿,后面还严加看管。”莫延云糟心透了。
好不容易逮着人, 逮的还是白象的心腹。对方必定知晓很多事, 结果一日不到,人竟然齐齐没了。
坐于案后的男人听闻下属来报,眉峰动都没动一下,只是扭头看了眼窗外。
窗外日光正好,树影下投出一片亮色的斑驳。如今是午后, 距宵禁解除、城关大开,已过去三个时辰有多。
假设昨晚真正的白象未被寻出来,此刻他既能出城,也能转移到郡中其他传舍。等午后再断掉这条线,就算到时他们有所察觉,也失了时机再也抓不到人。
那些人,从一开始就是弃子。
“意料之中,死了就死了,审那个胖掌柜吧,他说不准知晓不少事。”秦邵宗淡淡道。
似乎想起什么,秦邵宗又补了一句,“城东一个赵姓商贾曾去过来墨书坊几回,让人一并查查。”
莫延云拱手领命。
待他离开,几人回到了方才的话题。
崔升平继续说:“主公,考试选拔人才这种方式确实大有可为。但某私以为,这法子暂不适合在北地推行。如今韩天子尚在,所有新策应由朝廷颁发,如此方名正言顺。”
他起身,对秦邵宗深深一揖,郑重道:“若北地另举高旗,容易被不轨之人大做文章,甚至召集其他州一同伐不臣。因此某以为,此事该等一等。”
等什么,崔升平没有明说,但在场之人都知晓。
是等秦邵宗荣登大宝,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盛燃沉思片刻,实在舍不下这等新奇的选拔方式,“主公,不如咱们换个法子,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如今各大雄主都在广招贤才,有的还养了三千门客,先前亦有许多人来投主公,只不过达不到您的要求,通通铩羽而归。此番可对外透出风声,说要给秦三公子招募先生,吸引天下有才之士来北地。”
只要稍留意时政的,天下何人不知北地的武安侯相当大方。
不管是随他上阵杀敌的武将,还是在后方出谋划策的幕僚,只要被他认可,每次立功就能分到许多好处。不限于银钱珍宝、屋宅奴仆,亦或良田宝马。
如此高的待遇,自然吸引了不少名士。可惜主公眼界高,本身亦是个很有主见之人,能入他眼的不过寥寥。
因此相比于武将,智囊团这边的人少得可怜。
纳兰治颔首,“虫亮这个法子可以一试。告知天下人您给三公子招募先生,并放话不强求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只要某个领域出众即可。待他们来到,再针对他们自称的擅长领域专门考核,若最后觉得合适,可留下此人,让他作为日后那个领域的栋梁。”
主公的脚步绝不止于北地,待他日开创新纪元,以如今的民穷财尽,那时怕不是百废待兴。
单论那时不时就泛滥的河道,到时必然是要派人去治水的。
但治水的人才何来?若是如今不开始收集,待往后事发,必然手忙脚乱。
秦邵宗转了转玉扳指,“确实可以一试。”
针对这方面,几人展开了更详细的讨论。待事情基本敲定,暖融的夕阳余晖已悄然从窗牗溜入房中。
“……对外的理由稍改一改,改成为秦云策、秦宴州和秦祈年三人招募先生。”秦邵宗最后说。
纳兰治稍愣。
除非发生特殊情况,否则弟子一生只会喊一个人“师父”。这也就是所谓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而秦邵宗方才说的招募先生,则是集体教学,一个老师对多个学生,是庠学内的模式。
这两种是不冲突的。
但有了师父以后,如果再去庠学……也不是不行,但必须和师父本人说清楚。
毕竟在这家吃饭,正吃着呢,忽然闻到别家的饭菜香气,一声不吭端着人家的碗就想去别家吃,这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这只是个幌子。无功,你会介怀否?”秦邵宗看向纳兰治。
盛燃是他们之中年纪最轻的一个,如今听了秦邵宗这话,忙垂下眼帘,遮住眼底的惊愕。
主公话都说到这地步,他纳兰无功焉能说一个“会”字?
秦宴州。
此子的名字他听闻过许多回,一回比一回令他震惊。
先是主公为其牵桥搭线,让其拜纳兰无功为师,再是派兵天南地北地跑、为之收集药材,如今这幌子上还添加了此子的名字。
秦大公子认主公作父一事已传遍天下,秦三公子更不必说,他本就是主公的亲子。此时中间添了个“秦宴州”,分明是隐晦的昭告天下,这突然冒出来的秦氏子也是他的子嗣。
纳兰治摇头说不会。
秦邵宗见状笑道:“我想也是,无功你最是心胸开阔,不会计较这等小事。况且以考试甄选人才一事,是由夫人最先提出,所以于天理于人情,都不能将秦宴州撇下。”
“竟是黛夫人先提出?”崔升平错愕。
纳兰治顿时就笑了,“她向来有踔绝之能,北斗之南,一人而已。”
秦邵宗欣然颔首,“确实如此。”
崔升平和盛燃对视,皆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深思和凝重。
“主公,某听闻您让人修葺君侯府,请恕某冒昧,您是否在计划娶妻?”崔升平问。
他提的是“修葺”。
而明眼人都看得出,他是从秦邵宗的种种事项里,挑了最小的一点来说。
秦邵宗没有否认,“确实在计划。”
崔升平凝眸,不用问都知晓他想娶谁,“主公,您若和黛夫人成婚,秦宴州……”
“他自然得喊我父亲。”秦邵宗截断他的话。
他说得理所当然,听得崔升平心里打了个突。
“主公……”他还想说。
但秦邵宗此时却从座上起身,显然是话题就此打住的意思,“时间不早,众位回去用夕食吧,若是再晚些,怕不是得点灯用膳。”
留下这一句,秦邵宗径自出了书房。
书房内剩下三人,在秦邵宗离开后,纳兰治也起身走出书房。
房中唯剩二人,盛燃低声道:“观主公近来的行事,那位秦小郎君日后多半与公子无异。他比三公子年长,瞧着与大公子年岁相仿,但就是不知具体如何。若是他比大公子还要年长一些……”
话未尽,但崔升平听明白了,“就算他日主公和黛夫人成婚又如何?纵然黛夫人有惊世之才,但她并非望族出身,形单力薄,孤立无援;秦小郎君也非秦氏血脉,又未有强势妻族,这继位的嫡长之论,如何也论不到他身上。如今主公再如何为他筹谋,造化也有限。”
盛燃却有些迟疑,“确定秦小郎君非秦氏血脉?”
秦小郎君将将及冠,时间倒推,那就是将近二十年前之事。
当时主公确实离开过北地,时间也勉强合得上,但以主公谨慎的性子,他绝不会在嫡子出生前就弄出个庶长子。
再说,秦小郎君也不肖似主公。
他不可能是主公的血脉!
崔升平摇头说:“应该不是。若他是主公的亲子,主公方才何以那般说。如今也能喊父亲,何必等那时呢?”
“且再观望下吧。”
两人在书房里又低声聊了几句,这才相继离开。两人都没注意到,一墙之隔的外面站了一道魁梧的身影。
书房周围都有亲卫把守,若是寻常人在此久留,必定被亲卫询问或驱赶。但如果站在那里的是秦邵宗,是整个北地的主人,亲卫自然不会上前叨扰。
书房东西北三个方向皆有窗户,此时唯有东西两面窗户敞开。
倘若是寻常人,在房中人压了声音,且窗户紧合的情况,定然听不到房中声响。
偏偏秦邵宗不在寻常人的行列,那些模糊的、但依旧能辨清的字句飘入他耳中,尽数被他听了去。
盛燃和崔升平在里面聊了多久,秦邵宗就在后面站了多久。
待二人离开,他又等了片刻,这才从后方绕出来。
秦邵宗倒不是故意杀个回马枪,他是走着走着,忽然想起忘了一事,这才重新回书房。
至于听到崔盛二人的谈话,完全是意外。
男人神色平静地走进书房,从一个柜子中拿出一叠厚厚的纸张,又取了笔墨与砚,以一个小布袋装起,这才离开。
还有两日就立冬,越临近冬季,天黑得越早。
秦宴州还在治疗,闭门不出,没过来正房用膳。秦云策和秦祈年今日也没来,倒不是他们兄弟俩出了什么事,纯粹是得了令,让他们自个吃自个。
今夜的饭桌上,只有黛黎和秦邵宗。
天气渐冷,今晚吃的依旧是古董羹。
两人隔着案几面对面地分坐,中间的案上架起炉子,各种肉菜装在小碟上整齐摆开,秦邵宗手边还放着一壶酒。
小炉中的热汤已被煮沸,此刻正咕噜噜地冒着热泡,与古董羹的名字正契合。
没了几个小辈在场,秦邵宗显而易见的多了几分懒散。他执着玉箸从热汤中夹起一枚圆滚滚的虾丸,在酱碗中沾了一沾后,放到黛黎的碗里。
“夫人如今学会了骑马,改日我带你去围猎如何?”秦邵宗知道她是南方人,“待入了冬,落了雪后,树上地上都是白的,银装素裹,漂亮得紧,且飞禽走兽皆畜脂过冬,最是肥美。”
“打猎啊……”黛黎被勾起了兴趣。
现代有现代的消遣,古代也有古代的娱乐活动。
苏轼那首《出猎》里的“左牵黄,右擎苍”,和“亲射虎,看孙郎”,为后世耳熟能详。
只不过后世的国内对打猎的限制十分多,稍不留神可能会触犯非法狩猎罪。
因此黛黎长这么大玩过潜水,试过跳伞,也学过冲浪,但就是没打过猎。
秦邵宗见她的兴致盎然,顿时笑道,“渔阳东横邻一带有大虫出没,待我处理完手上的几桩事,我猎一头大虫给夫人作大氅。”
黛黎第一反应是秦邵宗喝多了, 酒后胡言乱语,夸下海口。
是有“亲射虎,看孙郎”一说不假, 但这里的“亲射虎”是一种决心,而非完成时态。而且那可是老虎, 是森林之王,哪能说猎就猎。
秦邵宗焉能瞧不出黛黎的怀疑,太阳穴跳了跳,“夫人不信我?我又不是未成功猎过大虫。”
黛黎不说话, 只夹起虾丸吃, 细嚼慢咽,没回答信不信这问题。她浓密的黑睫偶尔抬起, 眼里是显而易见的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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