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上元节男女大防不如平时严重,菁玉也不怎么在意这种规矩,但一个陌生人冷不丁地送自己灯笼,还是在上元夜这种时候,收了灯笼将来就免不了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菁玉正要开口拒绝,忽听红藤的诧异的声音传了过来:“哥哥,你怎么在这?”
红藤正在照顾涵玉,听到这里有人说话,惊讶地看了过来,见自家大哥穿戴整齐,衣裳崭新笔直,头发束尽发巾一丝不乱,比平时形象更多了几分儒雅之气,见到亲人固然高兴,但她更好奇大哥这个时间怎么在城里,扬州城门已经关闭,自己家远在城外,大哥今夜来了城里,一会灯会散去,他该去往何处安身?
“小妹,你……”许鸿才流露出意外之色,再看向菁玉,双眼蓦然一亮,向后退一步躬身行礼道:“原来是林大姑娘,小生许鸿才有礼,方才唐突了大姑娘,还望姑娘海涵。”
菁玉微觉讶异,居然遇到了红藤的哥哥许鸿才,她知道此人,一直是林家书铺话本的长期约稿作者,写出来的话本销量也还行,林家给的润笔费不低,想来他们家的情况已经改善不少了,而且这段时间红藤似乎在自己跟前提起她哥哥的次数变多了,总说兄长感激林家,将来一定要报答林家的帮扶之恩。
“无妨,你们兄妹难得一见,既遇上了就好好说会话吧。”菁玉摆了摆手,没有收许鸿才的灯笼,而是从红藤手里牵过涵玉的手,拉着弟弟向对面卖泥人的摊位上走过去了,留出空间给许家兄妹。
红藤见到哥哥十分高兴,叽叽喳喳地问了好多话,爷爷如何,爹妈小弟如何,问了一车子话却不见许鸿才回答,仰头定睛一看,自家哥哥看着林大姑娘离开的方向,视线锁定大姑娘的背影未肯离开丝毫,眼神如痴如醉,炽热无比,再不是方才彬彬有礼的模样,红藤心里咯噔一跳,哥哥该不是看上林大姑娘了吧!
“哥哥,哥哥。”红藤脸色一白,摇了摇许鸿才的胳膊,却见他痴傻呆愣了一般,咬了咬牙,狠狠地掐了他一把。
“哎呀!”许鸿才吃痛,回过神来,低头瞪着红藤道:“你这丫头掐我作甚?”
红藤咬唇道:“妹妹劝哥哥一句,门当户对。”
被自家妹妹说破了心事,许鸿才面上一红,却被那“门当户对”四字狠插了一刀,心里顿时不悦,越发激起了他要将林大姑娘追到手的意志,冷了脸道:“臭丫头也管起你哥的事了。”
“哥哥,你可别写话本子写昏了头,林家不是咱们这种人家能攀扯的。”红藤涨红了脸急忙说道。
“你不帮我就算了,还给我泼冷水,我怎么有你这种妹妹。”许鸿才皱眉训斥红藤,“大姑娘给你改名叫红藤,和红娘就一字之差,你怎么也不学学人家,帮哥哥我一把,将来你也能过上好日子。”说着把灯笼给她,命令道:“一会把这个灯笼送给大姑娘。”
红藤被许鸿才这个心思惊得手脚发冷,束手不接,劝道:“哥哥还是趁早息了这点子念想吧,林家什么门第,大姑娘还是皇上封的县君,姑娘便是当王妃都使的,如何会看得上你?”
许鸿才恼羞成怒,作势想要打红藤一耳光,但这里人来人往,红藤还是林家的丫鬟,他只得生生忍住,把灯笼往红藤手里一塞,转身匆匆离去,消失在人潮之中。
许鸿才下午就到了扬州城,在林家府邸大门附近的巷子口守了好久,终于等到林家出门坐上马车,根据诸人打扮,一眼就认出了谁是林家大姑娘,那一瞬间脑海空荡无物,只有那一张明艳无双的容颜在眼前心里久久不散,点燃了心底炽热的火焰。
终于看到了梦中神女的模样,许鸿才一路来到灯街,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跟林大姑娘搭讪,他猜了那个灯谜,微露一丝才华,还送灯笼给她,她竟然没有丝毫反应,连话也不想和他多说,把红藤推过来自己就那么走了。
没关系,许鸿才暗暗告诉自己,已经在林大姑娘面前露脸了,只要她记得有他这个人,将来他还有机会在林大姑娘面前展露才华,他一定能得到林大姑娘的芳心!
☆、第三世(三十九)
走完百病,已经到了深夜,刚上马车,黛玉已经困得不行,蜷缩在贾敏怀里没多久就睡着了,一家人回到家中各自休息,因睡得晚,第二天日上三竿才起来,只有明玉还是按照以前的作息,卯时起床洗漱,辰时离家去了书院。
这一年林海仍未调任,元康帝的旨意是让他继续任巡盐御史,自林海上任以来,无人侵吞盐税,盐枭也被打击得七七八八,正经的盐商生意都好做了,盐税连年翻增,税银乃国库收入主要来源,盐税更是要紧的钱袋子,用谁守着钱袋子都没有林海能让元康帝放心。
上元节过后不到一月是黛玉的六岁生日,这一年来贾敏小心翼翼,生怕梦境变为现实,正是这一年自己去世,黛玉离家上京,一生悲剧自此开始,她的身体健康大不如前,每日按照菁玉给她罗列的计划养生健体,食物少油少盐,荤素搭配,药食同补,早起早睡,练五禽戏健身,菁玉还想让她练练内功,便央着林海教她。反正林海练了雪峰派的入门内功,教贾敏还是绰绰有余的。
今年贾敏觉得身体比以往轻快了许多,却仍不敢掉以轻心,对黛玉涵玉姐弟俩时时守着,最怕哪一天睁开眼睛,梦境就变成真的了。
贾敏紧张太过,林海也感觉到了,晚间独处时搂着妻子道:“我知道你担心噩梦成真,可你紧张成这样,万一伤了身子如何是好?为了一个梦就把自己弄得草木皆兵,岂不是本末倒置了。”
贾敏叹道:“老爷,我最近总觉得不真实,虽说一家子都好好的,我当然不希望梦里的事情变成真的,可有些时候我不禁怀疑这里才是个梦,是庄周是蝴蝶,我总也分不清楚。”
林海既心疼又觉得贾敏有些傻气,有心想逗她一逗,低头凑在贾敏耳边,温柔而暧昧地说道:“那我来帮你分一分可好?”
贾敏刚想问怎么分,忽然感觉到耳垂被林海含在口中,温热的舌尖来回拨动轻咬,一股酥麻瞬间传遍全身,娇羞红晕悄然爬上脸颊,任由他温柔的亲吻如密雨落下,缠绵欢好罗帐生春。
二月十五那天,林海收到了杭州密报,盐帮在杭州一带走私,朝廷打击私盐,屡禁不止,盐帮和漕帮性质差不多,甚至比漕帮还有过之而无不及,漕帮只是带有黑道性质,盐帮不仅如此,还走私私盐,给朝廷税收造成了极大的损失。
林海当即准备亲赴杭州处理此事,对贾敏道:“前几日书院学监对我说懋哥儿学问极好,前两年已考了童生,以他的学识也可去考院试了,我正有让他回乡考试的打算,距院试还有两个月,我这段时间去了杭州,不如你带着孩子们去姑苏小住几个月?”
贾敏笑道:“我正有此意,没想到老爷跟我想一块去了,去杭州会途径姑苏,咱们一起出发。”今年贾敏实在紧张太过,总觉得离了扬州才能放心,而且苏樾之女苏妙在姑苏蟠香寺带发修行已有五年,法号妙玉,贾敏托了姑苏旧交代为照拂,往年也每年都会去一两次探望妙玉,后来她身体渐弱,便没再去了,算算那孩子现在该有十二岁了。
再者,若是林海不在,下面便会来不少人托她办事,想让她拿着林海的帖子去帮着打理,四年前林海带着菁玉上京,不过两个多月,上门求她的人就踩破了门槛。贾敏知道其中利害,不想借着林海的名头给他人办事,一来二去,这些事情积少成多,指不定哪天就成了林海的罪证。她不想理这些人,又不想与人交恶,那段时间她就去了姑苏探望妙玉,避开了那些人事烦扰。
一切收拾妥当,一家六口带着丫鬟仆从登舟南下,
正是江南春景好,两岸红花绿柳,美景如画,岸边水田里有农夫农妇耕田插秧,秧苗皆是当年菁玉研究出来的新种,后经林海寻了人才精心培育,又提高了产量的最终实验成果,很快在江南一带传播开来,这些年已渐渐流传到岭南巴蜀湖湘一带,粮食产量翻增,粮库充盈,本是于国于民的大好事,但百姓的生活却几乎没什么改变。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即便是丰收之年,也有不少百姓卖儿卖女活活饿死,只不过没在眼前上演,若无上辈子经历过的那些事情,菁玉这些年看到的,还真以为天下昌盛,百姓安居乐业,难怪会有那些身边即世界的人,生活在花团锦簇的人生圈子,哪里知道世界上还有另一个地方的人如蝼蚁般苦苦求生。
黛玉已经去过姑苏,不过当时她才两岁,记忆模糊,也不记得自己看过沿途风景,现在趴在窗子上看得兴高采烈,运河岸边一片青翠,偶尔还能看到几个放牛的牧童,持短笛吹着乡间小调,黛玉听得津津有味,可惜行船渐远,路上听到的几支小调也听不完整,黛玉凭着记忆将听到的曲调写成古琴曲谱,再加上自己思索出来的旋律,作成一首新曲。
一路上黛玉将曲谱添添减减,到了姑苏才初具雏形,上岸辞别林海,贾敏带着四个孩子上了老宅前来迎接的马车回到旧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