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发怒之时,这京兆尹就已经瑟瑟发抖了,如今这兰台寺大夫的话一出口,他更是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了。他知道,这番只怕自己就逃不过去了。朝廷年年在邸报上要求下面的官吏们注意粮食储备注意粮食储备,可是他偏偏顶风作案,自然是难过这一关了。如果弄得不好,自己人头落地也是轻的。
本来这样的事情过去了也就过去了。没有人提起。就会跟风过无痕那样,被时间锁淹没。偏偏自己被别人将计就计,偏偏户部尚书又抓着不放。
这位以往威风八面的京兆尹身上已经全是冷汗了。
皇帝冷冷的目光扫过来。道:“荣诚,可有此事?”
为了最后的一丝希望,京兆尹荣诚抖着嘴唇道:“启禀圣上。微,微臣这样做乃是迫不得已啊。”
皇帝眯起了眼睛,道:“逼不得已?你还有脸说逼不得已?!难道有人逼着你这样做了不成?别人不知道朝廷在粮食上面有多大的缺口,你会不知道?”
荣诚发抖了。
但是为了那一线生机,荣诚还是道:“圣上,微臣的确是迫不得已。微臣上任之初,也算是兢兢业业,为了保证粮食有足够的供给,微臣也曾经亲自去查探过京兆尹属下的粮仓。只是这些粮仓里面的粮食不少都已经发芽了,更有不少已经无法食用,就是剩下的那些,看着也无法储存多久了。京兆尹的账面上又没有足够的银钱可以弥补上这上面的损失。微臣是没有办法,才铤而走险的。”
皇帝冷哼一声,道:“你还有理了。你当朕什么都不知道么?在正经的赋税之外,朝廷还允许下面多收杂税,就是为了弥补这部分的损耗。账上没有银钱?你糊弄谁呢?你当真以为上个月你添了两房小妾的事儿没有人知道么?”
荣诚一下子瘫软在地上。他没有想到皇帝对自己家的事情知道得这么清楚。甚至连自己纳妾的事儿都知道。荣诚不敢继续辩驳。他知道,继续说下去,自己那两个妾的事儿绝对撕鹿不干净。因为其中一个是从那个地方出来的,还是头牌,花了他三千两银子。
荣诚求助般得望着在场的人,希望他的主子和主子身边得力人看在他以往的孝敬上面给他说说好话。
但是他失望了,因为没有人看他。
当今皇帝最是厌恶有人贪污的,而且身为君王也讨厌别人把他当成傻子耍。又有哪个胆敢捋虎须?
在皇帝提到荣诚的小妾的时候,林黛玉就已经呆住了。她这才知道,虽然说官吏们纳妾乃是寻常之事,但是在一定情况下,这纳妾就会成为催命符。
有着同样的感觉的,还有贾赦。他跟着自己的外甥女儿一样,都低着头,不敢说话,生怕别人提起了他。当然,贾赦在心里决定了,回去以后,将他屋里的那些女人们都送出去,另外好好地跟自己的儿子说道说道。别让别人拿一样的借口折腾自己父子两个。上面不追究的时候,你纳多少妾都使得,但是上面要追究的时候,这就是现成的把柄了。要慎重,慎重,再慎重。绝对不能让二房又折腾自己的借口。
贾赦在心里暗暗握拳。
荣诚见没有人为他说话。更是垂死挣扎:“圣上,圣上,微臣这么做也是为了控制粮价、保证百姓们的生活安定、维护朝廷的利益啊。求圣上网开一面。”
皇帝气笑了:“为了控制粮价?为了保证百姓们的生活安定?为了维护朝廷的利益?你当朕是傻子啊?你这样做,还不是为了自己的腰包?如果你真的是为了朝廷,为什么账本上不见进益。反而多了许多亏空出来?你当真以为朕不知道你的那个妾的身价么?”
一提身价,在场的人几乎都反应过来了。原来对这位京兆尹还有些同情的林黛玉在短暂的迷茫之后,也反应过来了。
林黛玉生于闺阁长于闺阁。对外面的事情的确不甚了了,但是物以稀为贵和谷贱伤农这两句她还是知道的。
每年的夏粮收割之前,正好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这个时候,不但是地里的麦子没有收割上来,就是山林里也没有多少可以饱腹的东西。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粮价也是一年里头的最高的时候。
这位京兆尹在此时把官仓里的粮食卖出去,保证了市场上有足够的粮食。而市面上的粮食多了,这价格自然也跟着走低,百姓们自然能够能够花比往年更少的钱买到更多的粮食。
这个道理。连林黛玉这样的小女孩都知道,更不要说上面的诸位大人了。
但是国家需要的是稳定、是万无一失。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要小心再小心。千里之堤溃于蚁穴。防微杜渐比什么都重要。这跟林黛玉之前说的其实是一个道理。
皇帝不耐烦听眼前这个废话,挥挥手,就让下面的侍卫把荣诚给拖下去了。
等侍卫们清场之后,才见左相道:“陛下,这荣诚虽然糊涂,但是他说的也是一个事实,朝廷每年在这粮食上面损耗的的确不是一个小数。眼看着官仓里的粮食就那样白白地浪费掉实在是可惜。这些粮食可是百姓们的血汗呢。”
“那么,丞相有何高见?”
“圣上,微臣哪里有和高见?不过是觉得如果有人能够为朝廷承担这样的风险就好了。在夏粮收割之前,接手这批有问题的粮食,如果没有灾荒,那么等夏粮手上来以后,朝廷就可以将库里原来的陈粮给清理出去。如果发生了灾荒,那么可以以较少的代价,赎回这批粮食。”
右相笑道:“大人这个想法有些想当然呢。天底下谁愿意吃这样的亏呢?”
左相转脸对林家姐妹道:“此事,你们怎么看?”
堂堂一国宰相居然会问自己这个,林黛玉和林招娣都觉得很奇怪。姐妹二人对视一眼,便由林黛玉先开口道:“晚辈虽然年幼,但是依旧觉得相爷的话有几个不合常理之处。”
“哦,说来听听。”左相居然很好脾气。
林黛玉努力抓住脑子里面闪过的那些灵光,然后将它们编织成词句:“在夏粮收割之前,将粮食抛售出去,本来就是为了平抑粮价。也就是说,这些粮食是为了保证百姓们的口粮的。如果接手这些粮食的乃是大商人,那么这些大商人们囤积居奇又该如何?就是朝廷跟他们有了约定,也不能妨碍他们经营管理自己的财产。如果接手这些粮食的是百姓之家,这灾荒之年的,又如何赎回这些粮食呢?”
“也就是说,如果是大商人的话,就必须足够可靠么?”
如果说可靠的大商人,皇帝手里倒是有不少。就比方说那些皇商,皇帝很确定这些皇商们有足够的财力做到这些。
倒是贾赦,虽然给人的印象有些糊涂,这话说得可不糊涂:“可是天底下的粮仓可不少,又有多少人能够吃得下?如果是分给不同的人,那么又怎么保证每一个人都足够可靠?朝廷每年损耗的粮食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又有谁亏损得起?”
贾赦的声音也不算低,该听到的人大多数都已经听到了。
在以左相为首的这些官吏们的心中,无奸不商,加上自古以来读书人对商人的鄙夷,使得官场上的人对那些商户们既依赖。又鄙视。可以说,每年被那些官吏们榨干的商人们都不是小数。能够活下来的,大多数真的都是些奸商。真正的儒商不但凤毛麟角不说,还都不在高位。
因为政治力量的介入,商场也不在是单纯的商场了。
左相看了看贾赦,道:“林家丫头。你认为有人会愿意接手么?”
林黛玉不知怎么的,据想到了薛宝钗的薛家,脱口而出,道:“会有人愿意接受的。”
“哦,你说说看。”
林黛玉道:“相爷。晚辈只知道有人会接受,但是他们为什么会愿意接受,这个晚辈就不知道了。”
“呃。”左相不觉失笑,道:“是了,是我糊涂了。不过,你认为会接受的人家是谁家呢?”
林黛玉道:“晚辈只知道金陵薛家十有**会接受的。”
“金陵薛家?”左相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在贾赦的提醒下,他才想起了这这么个人家来。左相摇摇头,道:“虽然这薛家号称家有百万之富,但是以他们家的实力。只怕还真的接手不下呢。”
要接手这样的事情的人家天底下又能够几个?就是贾赦这样的宅男也知道,要接手这些陈粮的人家至少要有数千万的家资。这样的人家,天底下还真的没有几个。
左相道:“林家大丫头。你为何沉默不语呢?听说你极善经营,你对此事有和见解?”
在边上装死的林招娣只得出列。
跟左相这些读书人出身的官员们不同,林招娣对商人们没有多少偏见。但是她也知道。自己的想法在当下有多么的惊世骇俗。虽然当家皇帝以宽容著称,大臣们也多学古人,在御前也多有放肆,但是这只适合那一小圈子。相对的,无论是皇帝还是诸位大臣对商人的歧视比前朝严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