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尚书一个激灵,双眼直勾勾的盯着武氏,脸色逐渐的苍白如纸……
掌灯时分,王府已是人间仙境、烟水弥漫了。梧山堂前更是热闹,三房人员全数到齐,除了替王爷至江淮各地去送立冬礼的世子爷未回来,其余的人一个不落的都在席。
院里避风,虽是天冷,但由于升起了数十个火炉,倒也不觉得寒,反倒是因为在户外,空气十分清朗畅快。上菜的丫鬟们川流不息,各种抽科打趣哄酒的,在王爷面前争脸露乖的,向王妃世子妃讨好巴结的……气氛越发热闹激烈。
台上打打闹闹,台下笑语纷呈,一众大小主子围拢着定王爷谈笑风生,很是开心的闹腾,直到二更天的时候,突然下起了小雪,于是方才散了。浮霜因为头疼,便也没在应酬谁,而是早早的回了两仪居。
定王爷喝的酩酊大醉,由两个小厮架进了梧山堂正屋,陈姨娘放心不下,刚准备跟进去服侍,却见王妃武氏亲自端了醒酒石抢先进了屋,只扔给她一句:“去,准备西米粥和茶汤,待会儿王爷吐了,好垫垫肚子。”
于是陈姨娘便奔小厨房去了。
进了里屋,武氏把手中的东西搁下,抬起头望向床上的定王卫齐峥,定王爷浑身散发着酒气,脸上酡红,闭着眼睛已经打起了酣。
这便是她的男人,与她共同生活了近二十年的男人。他们之间也曾有过些许情分,可是随着流年回转全都散尽了,连一丝余温都未能留存。
他对她的忽视、逐渐变成了无视,随后便是厌恶和唾弃,可他有什么权利厌恶她?
她曾经也是个风华正茂的少女,有着对爱情和良人的梦想,可所有对生活和感情的向往,都在这沉闷的王府牢笼中一点点的被撕碎、扯散了,只留下个掏空了的心脏。
是他欠了她的,他就如同个吝啬的守财奴,带着那最后一丝感情抱着个死去的人终不放手,他看不到她的努力和渴望、看不到她所受的迫害和创伤,导致她最终绝望……
是生活和斗争将她塑造成了如今的模样,她若是心慈手软,早也不知道被他那死去的老娘逼入何等绝境了,她的改变怨得了谁?只因为她必须活着!必须高人一等的活着!
所以一切都是他的错!是他错了!而今也该还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噩耗(一更)
卫东鋆迎着细细密密的小雪,猛的一哆嗦,打了个喷嚏。元寿忙赶马上前,行至他的坐骑旁,翻出包裹里的披风道:“世子爷,加件衣服吧,小心着凉。”
卫东鋆掉过头,望了眼身后跟着的众人冻得白白红红的脸颊,叹了口气。立冬之际下小雪是好兆头,可却累得跟着他出来送节礼的人冻得要死,他想了想道:“停下找地方休整一晚再说吧,今儿怕是赶不回去了。”
于是众人纷纷下马,至前方寻了个庄户安顿下来。
庄户主人腾出的临时客房内,元吉端着一盆热水进了屋,他放下木盆,双手撵着耳垂道:“世子爷,烫个脚吧!今儿突然下雪,烫烫脚祛除寒气啊!”
卫东鋆退了鞋袜,笑着冲他道:“元寿呢?他上哪儿去了?”
“许是和庄主商量房钱的事去了,世子爷,这些事您就甭操心了,我哥他会办的妥妥的。”元吉笑着回道。
“你们也赶早的洗洗睡,明日还要赶路呢。”卫东鋆将双脚浸入水中,只觉得一股子热气从脚底板慢慢延伸上来,不一会便通身都暖和了。
此时家里的宴席怕是还未散呢吧?也不知道各房都团聚一堂,唯独少了他,浮霜会不会……不,这怎么可能?卫东鋆暗骂自己自作多情,浮霜和他又不同寻常夫妻,再者昨儿晚上的那个吻,她怕是火气还未消呢吧?
耽搁一晚上再回去见她也好。
擦了脚,揣进冰冷的被窝,卫东鋆打了个颤,随即平躺下来。这儿自然比不上王府,可他早已习惯了,在军营里,睡的营床比这木板床还要狭窄冷硬几分。出战的时候。甚至连床都没有的日子也是寻常。
家里那人应该是睡的暖和又踏实的吧?
卫东鋆脑海中浮现出这个念头,随即便睡着了,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便是他过去最为不屑的牵挂。
第二日清晨众人便起身告辞,打马往回赶。刚行至润州城门口,便远远的瞧见一名身穿王府服饰的家丁抄着手靠墙候着,见他的队伍来了,那人忙冲上前抹着泪道:“世子爷!王爷……王爷他……”
卫东鋆脸腾的就变了,他骑在马上的身子晃了两晃,随即一抽鞭子便赶马狂奔,一路奔回王府。
府内已经挂起了白番。里面隐隐传来哭声一片,卫东鋆翻身下马,蹬了两回才挣脱开马镫。他一路狂奔进梧山堂,只见里面人群涌动,一具金色楠木的棺材横在正堂上,显见是已经装殓完毕了。
卫东淳披麻戴孝,哭得跟泪人似的。几个庶出的子女也边抹泪边烧着纸钱,二老爷和三老爷早已守在灵柩两侧,也是早已泪湿满襟。
王妃武氏带着女眷跪在近首,正在吩咐王总管话。
“……王爷发丧,须不得简慢,至少也得越过老王妃的规格。”
王总管忙凄声回道:“王妃请放心。钦天监阴阳司的人已经验过风水了,又定了停灵日子,奴才请了三百僧众和九十九位道长来超度法事。准备……”
话还未说完,见卫东鋆进来了,忙都停住了口。
一时间灵堂内万籁皆寂。
卫东鋆站在门前,直勾勾的盯着棺材,鹰眼中厉色尽显。仿佛要将其洞穿似的。他走的时候老爹还笑着冲他说:这等麻烦仪式又冷又累,却又少不得。今岁可终于有人替了。那欣慰的笑容,还历历在目。
他才刚刚替了老爹一回……
过了好半晌,他突然开口道:“老爹是怎么去的?”
众人皆静,片刻之后王总管叩首道:“昨夜家宴后,王爷酒后中风,半夜便去了。”
“真的是中风?”卫东鋆冷不丁的甩下一句,随即调转脸,望向王妃武氏,“不是被人下毒害死的?”
瞬间屋内杀气四溢,惊得卫东淳妾室怀中抱着的娃儿哇的一声便哭了,满屋子的人俱都失魂落魄,有的低头,有的则长大了嘴望着他。
卫东鋆死死的盯着武氏,一双黑色的眸子阴沉沉的,带着充满了杀意的冷光,如同出鞘的利刃般冰凉刺骨,无端让人心底泛起惧意。他脸上神情万变,激愤、悲痛、懊悔、沮丧……最终都化作了疯狂。
武氏目视前方,回避着他的目光,两人对峙了片刻,武氏只觉得浑身发毛,她转了转眼睛,斜撇着卫东鋆道:“你这是什么眼神?父亲刚刚去世,就那这种眼神盯着我这个做母亲的,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应该明白我是什么意思!”卫东鋆爆喝一声,调转身奔上前便要去开棺,二老爷卫齐瑞一把抱住他道:“混账东西!莫要糊涂!自然是给王爷验过尸的,确是中风!”
三老爷也忙上前劝到:“人已经没了,你还这么着,可不是让你爹在天之灵都不能安息吗?别闹腾了!”
卫东鋆挣了两挣,睚眦欲裂,最终一甩膀子,掉头便冲出了灵堂。
屋里寂静了片刻,武氏突然拿帕子捂着脸嚎啕大哭:“我竟生了个这么不孝的东西!父亲亡故了,竟然连一滴眼泪都没有,真个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卫东鋆一路狂奔,只觉得胸中有万般怒气鼓涨的几欲爆裂,他头晕目眩,一时间瞧见老爹笑眯眯的望着他,丝毫无恙,一时间又瞧见他七窍流血,怨愤难平,这一路浑浑僵僵,也不知走了多远,再回神时,却已然站在了两仪居院外。
院里没人,都去凭吊举丧了,他直奔进正屋,却见浮霜身穿丧服,正对门坐着,静静的望着他。
她没有去灵堂。
她只静静的注视着他,凤眸微张,眼中是异样的温柔平静,如同一袭凉水,浇熄了卫东鋆胸中熊熊业火。
两人静默了片刻,浮霜缓缓站起身,前行两步。轻声说道:“我……”
她的话刚出口,整个人便被卫东鋆搂到了怀里,卫东鋆死命的箍住了她,枕着她的肩膀,眼圈渐渐的红了。
浮霜微微一窒,支着的双手也缓缓的抱住了他。
他心中的痛仿佛能从这相连的拥抱中传递过来似的,浮霜闭了闭眼,也跟着痛了。
卫东鋆咬着牙,嘴唇被咬破了,却忍着一言不发。仿佛只要说出话的那一瞬间,便抵挡不住无穷无尽的脆弱和悲伤。浮霜也没有说话,她明白此际所有的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
两人静静的相拥。沉默无语,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短如瞬息,又如经年漫长……
卫东鋆突然挣开她,转身便要往外走。
“别去!”浮霜一把搂住他的腰。将额头抵在了他的后背上,“你别去!”
卫东鋆抖着手要掰开她,却被她死死的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