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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 (微云疏影)


  所谓的代王想从今科举子中择一二王府属官,实际上就是打算从举子中给庶女挑女婿,不过是为了两位乡君的名节,说得隐晦些罢了。
  高盈心中清楚,她未来的夫婿,陈留郡主不打算在勋贵中挑,想从前朝世家出的今科举子中选一个,此举非但是为了她好,姑且避开夺嫡的纷纷扰扰,也算响应圣人拉拢这些忠心之家的用意,安抚沉寂了三代的世家名门。也就是说,这一科的举子中,十有八九,便有一人要与她相伴一生。
  再怎么规矩的小娘子,想到可能会见到未来的夫婿,心也忍不住砰砰直跳。哪怕陈留郡主还没看好人选,自己先去瞧瞧,哪怕没有收获,也……也不至于留下遗憾吧?
  秦琬本就对春风得意楼充满着好奇,哪怕秦放不提举子之事,她也是要提的,如今见高盈松动,便道:“要不,咱们先坐在马车上,看看春风得意楼。听听乐师的水准如何,顺带也见一见往来的客人,若是还符合高姐姐的品味,咱们再进去看看?”
  她这个梯子搭得刚刚好,高盈听了便点了点头,说:“那咱们……去看看?”
  秦放见状,心中也松了一口气,不住祈祷,晏临歌啊晏临歌,你莫要辜负我的期待,今天可一定要是你在撑场子啊!
  只可惜,“事与愿违”一词之所以出现,就在于这等情形时常发生。
  马车才行到春风得意楼不远处,铮铮淙淙的琵琶声便传入几人的耳中,高盈听了一会儿,异常果断地评价道:“技艺高超,感情也有,好虽好,却称不上多么难寻。”
  她对琴棋书画造诣颇深,负责授课的恩师无一不是此道大家,眼光自然高得出奇。
  秦琬生长于彭泽,代王与裴熙两人的乐律造诣是她评判的唯一标准,也是手把手教她弹琴之人,这两位固然称不上名家,心性、技巧与掌握的曲谱却是极多,闲时挥洒也有一番意趣,故秦琬点了点头,赞同高盈的看法:“市井之中,依然称得上出色,却没有兄长说得那般好。”
  秦放未料到好友竟不在春风得意楼,刚想辩解几句,琵琶声忽然一变,多了些说不出的味道,谈不上好听,却……有些奇怪,感觉颇为别扭。
  高盈精通乐理,一听就明白这名乐师的手受伤了,见秦琬不解,刚想解释,琴音忽地响起。
  高山流水,碧空飞云,天籁之音,不外如是。
  骤闻如此雅韵,高盈下意识直起身子,侧耳倾听,既虔诚又专注,完完全全地沉醉其中。
  一曲毕,万籁静。
  又过了许久,高盈才如梦初醒,她扭过头,盯着秦放,眼中迸出狂热的光:“秦三哥,这名琴师,你认不认识?”
  秦放本就打算介绍晏临歌给他们认识,也好帮朋友结个善缘,见高盈这般神态,又有些不敢了。
  晏临歌生得何等样貌,秦放是知道的,万一高盈以琴会友,不计尊卑,真喜欢上了他……自己会不会被陈留郡主给捏死?
  秦琬一见便明白秦放在想什么,笑道:“我听说三哥有个长辈犯了事,故生于风尘的朋友,应当就是这一位吧?”
  秦放心中叫苦,也不敢多说,便带着三人下了车,没从正门进春风得意楼,反倒熟门熟路地走了偏门,穿过一处庭院,却听见有个尖锐的女声响起:“晏临歌,我红绡何时要你来做好人?”
  
  第一百二十二章 随口一诺
  
  短暂的沉默后,一个寂寥如空谷明月,舒缓似流水潺潺的声音响起:“你的指甲伤了,再弹下去,未来怕是难测。”
  明明说着如此温柔,仿若情话的动听话语,由他道来,却透着一股难言的清冷和凉意,少了几分甜蜜,多了几分疏离。
  红绡似是被噎住了,过了半晌才愤愤道:“那又如何?王郎君说了,过几天就将我赎走。到时候,我不用再靠琵琶讨生活,也用不着你虚情假意!”不消片刻,重重的摔门声响起,哪怕秦琬没见着这一幕,也能想象红绡多么用力。
  秦放见状,低低咒了一声,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用力推开木门,一见着晏临歌的身影,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临歌,你又烂好人了是不是?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下九流没什么真情实意,你帮他们多少次都没用,为了一点蝇头小利,他们该踩你还是踩你,你就是不听!”
  “秦三哥……”高盈拉了拉秦琬的衣袖,有些不赞同,秦琬无奈地点了点头。
  可不是,明明是好心相劝,结果将人家一并骂进去了。
  光凭这一句话,秦放对血脉和身份的自矜自傲就表露无遗,无论他曾过得多惨,与三教九流中人如何称兄道弟,他都没将自己当做这些人中的一员过。
  晏临歌很清楚这一点,故他欠了欠身,恭敬道:“见过三郎君。”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秦放懊恼地闭上了嘴,不知该说什么好。
  趁着这短短几句话的工夫,秦琬、高盈和隋辕三人也跟了上来,见着晏临歌,或多或少地露出几分惊艳之色。
  这位外祖是废太子中书舍人的琴师生得一副难描难绘的好容貌,气质清冷,如九天谪仙。
  几乎是见到他的第一刻,任何见过卫拓的人都会不自觉地将二人放在一起比较,结果也不出所料——卫拓并不冷淡,相反,他很温和有礼,无论做什么事都悠闲自在,偏偏给人一种可望而不可即的疏离之感,不敢在他面前造次;而这位晏临歌晏琴师,清冷孤寡,少言寡语,眼角眉梢却萦绕着几分难言的忧郁,为他添上了几分风尘气。
  越是接触卫拓,就越觉得他当得起“仙人”二字,对他无比崇敬,这种感觉不会因为些许熟稔就减少半分,反倒越发浓厚,至于晏临歌……在怎么淡然,也带着凡间烟火,容貌虽美,多看几次,也就没那么惊艳,反倒给人一种蠢蠢欲动,想要攀折的感觉。
  美则美矣,却少了那么一两分风骨。
  当然了,晏临歌宁愿得罪穆家嫡子也不肯卖身的气节很令人敬佩,谁也不能说他没有风骨。只是在气质上,他却欠缺了那么一丝最关键的东西,比如,自信?
  秦放本想介绍一二,晏临歌已行了礼,在这一过程中,他始终低着头,眼睑微合,目光望着自己的脚尖,平静道:“见过二位贵女,见过平舆侯。”
  他抢在秦放之前与秦琬等人打招呼,态度已表露无遗。
  再怎么风姿若仙,终究是官奴之身;再怎么洁身自好,身契也归属教坊。
  晏临歌对自己的身份地位认识得非常清楚,从没有不切实际的指望,他不想知道秦琬和高盈的身份,甚至不想看清她们的长相,便是怕自己卷入是非之中,或者无意见吐露什么,损了二人名节。
  秦琬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晏临歌,见他神色镇定自若,不卑不亢,微微一笑,淡淡道:“我是代王嫡女,圣人亲封海陵县主。”
  一听她自报身份,秦放心中“咯噔”一下,暗叫不好。
  以他对秦琬的了解,秦琬不似这么莽撞,连旁人表露无遗的意思都看不出来的人。既是如此,她为何……
  还未等秦放胡思乱想出个结果,秦琬便道:“你想放良?”
  晏临歌刚要说什么,便听秦琬加重了语调,命令道:“抬起头来,看着我。”
  她都发了话,晏临歌无奈之下,只能抬起头,视线投向秦琬,一时却有些发怔。
  他虽在教坊中长大,生母将他保护得很好,没被那些达官显贵人注意到,各色的勋贵高官,晏临歌却见过不少。但这些手握权柄,呼风唤雨的官员们,竟没有秦琬的气场足——让人在见到她之后,再难移开目光,被她的气势一摄,却又不自觉地低下头。
  明明年岁不算大,身量比自己矮上不少,也没有仗着尊贵的身份来压人,偏偏……难不成在皇家,嫡出的,哪怕是女郎,也比庶出的郎君有气势些?
  对他的片刻失神,秦琬不以为忤,只是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你和你的娘亲,想做良民?”
  秦放生怕秦琬看上了晏临歌,忙道:“妹妹,临歌是官奴之后,想要将他赎买出来,需得去太常寺备案,还得去京兆府衙登记。”
  “恩,官奴及其后代,哪怕被放成良民,都必须被官府管辖,每隔三月去登记一趟,居住地也不得离开当地官衙管辖范围内。”大夏的律令条文,秦琬比秦放熟多了,随口接道,“京兆府那边不是问题,太常寺这边……圣人停了赵王叔的职,倒是麻烦一些,再过些时日办吧!”
  说罢,她望着秦放,解释道:“我听晏琴师奏乐,但觉心旷神怡,阿娘时常头疼,药也不敢多用,也不知晏琴师一曲有无功效。”
  让一个官奴给代王妃奏乐,的确有些贻笑大方,秦放知秦琬孝顺,明白她若看中人,定是直接要,断不会拿沈曼的病痛做借口,便放下心来,露出欢喜的神色:“妹妹孝心可嘉,父王母妃知道,一定会很开心的。”
  他与晏临歌交好,因其才,因其貌,因其品行,归根到底,却因晏临歌的外祖曾经是东宫中书舍人,位高权重,深得废太子信赖。若非受了丧心病狂,明明被贬为荆王还不安分,非要举起反旗的废太子牵连,晏临歌的外祖父至多不过是辞官回家,断不会沦落到男丁被杀光,女眷流落到教坊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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