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琬听了二人的感慨,若有所思。
北衙军官职世袭,募兵亦是从这些身家清白,效忠大夏几辈子的行伍人家中选。不到万不得已,谁都不敢和谁结下深仇大恨,因着胆怯不敢增援,活活坐视袍泽死去的将领也不是没有,但他们大多数都会遭到整个北衙派系的排斥,难以在这里继续待下去,更别说公然背叛上峰的人了。
官差衙役也是如此,一辈子就留在一个地方,子孙的前程还未有定论,少不得与街坊邻居打好关系,至少得有人罩着才行,但府兵不同。
府兵虽也聚居在屯驻地中,耕种之余由折冲府将领率领操练,若有战事被征召,却是被八竿子打不着的武将统帅,战事结束后又重回原本的屯驻地。不仅如此,府兵远征的少,长期在外的更少,若非大夏对江南的控制力谈不上太强,此次叛乱又牵扯到了江南诸多世家,才召各地府兵一道去江南讨伐。
试想一下,在这等情况下,府兵们能对主帅有多少信赖?终究是谁给的钱多,谁就是老大,毕竟,战场嘛,想害死一个人实在太容易了。姜家有的是钱,买通一两个兵卒没用,将你的手下全买通呢?良心不安,露出犹豫之色的……对不起,请你们去死一死吧!
“长了记性也好。”裴熙悠哉地坐在一旁,凉凉地说,“世家之所以蓄部曲,为得就是这个道理。你们将来去了边境就知道,无论东南西北哪一方,只要与他国接壤,驻扎的部队便奇特了起来,非但有府兵,还有募兵。那些才是要钱不要命的亡命之徒,想收复他们,凶狠、手段缺一不可,更不能少了钱财。”
募兵?本朝何时有募兵的制度?
陈妙站在秦琬背后,不明所以地听着,在场的其他人已回过味来——府兵要求家世清白,第一条就是来历清白,祖祖辈辈住在当地者为佳,第二条便要在屯驻地附近有田,也就是说,入了当地的户籍名册。
对一般百姓来说,这两条自是顺理成章,偏偏这天底下除了安分守己的百姓,还有许多亡命之徒。他们或是被世家逼迫,侵夺田地甚至抢掳为奴,活不下去;或是本性狠戾,无恶不作;又或是得罪了官员,不得不隐姓埋名。这些人对普通百姓来说自然是穷凶极恶的存在,但在那些边关武将的眼里却是再好用不过的武器,至于律法?在边关那种隔三差五就有场小打小闹,春秋二季战火不绝,每隔几年还要遇到异族大举入侵的地方,能活下去就不错了,还管什么律法?
听出裴熙的潜台词,萧誉露出一丝惊诧之色:“末将……”还能去北边?
秦琬见他担忧,笑道:“姜氏一族世代居于汝南,他们家虽然显赫,手还没有长到能插手北方边境的程度。”尤其在落了这么大一个没脸,已经被圣人知晓后,姜家就更不敢轻举妄动。
赵肃闻言,刚想松一口气,便听见秦琬施施然地说:“当然了,若有人想对姜家更进一步,对你们动手也不是不可能。但你们愿意为了安逸富贵一辈子困守京城,做个徒有虚名的富贵闲人?”
秦琬心中清楚,这个答案必定是“不”。
武将大多如此,趁着年轻,用性命搏一场富贵闻达,也好给子子孙孙铺路。尤其是萧誉这种想振兴家族,洗刷因“填房之子”带来的种种屈辱,和赵肃这种拼命想往贵族圈子里爬的。换做穆家、隋桎那等天生锦衣玉食,朱袍玉带,无家业没落之忧的,即便做武将也是做太平武将,哪有这种血火里拼杀的胆量?
邢超之所以答应姜家的要求,冒着得罪代王的风险,以手中权柄行诬陷之事,为得是什么?说出来或许很多人不信,但在邢超看来,他真的是以大局为重。
此人从军数十年,亦为军中高级将领,也曾打过一些胜仗,归根结底却都是些四平八稳,听上去一点都不惊险、曲折或辉煌的胜利,人头也拿得不多,算不上功劳极大。圣人只是瞧他稳重,资历又老,身后还无甚势力,至少没明着是哪个王爷的派系,这才选了他做平叛的主帅。
事实证明,邢超在战事上的确很稳重,一步步往前推进,虽说进展都不够快,过程却很平稳,几乎没太大波折。以大夏的国力,平定江南乱局的确用不着速战速决,拖都可以拖死造反的江南世家。但也正是由于战事太顺利,邢超威望不足,后台不够硬的弊端就显露出来了——许多将领见战事顺遂,便觉得敌人不堪一击,满以为胜利唾手可得,拼了命争抢功劳不说还纷纷请命,这个要领一支轻骑做奇兵,那个要火烧连营。
邢超老沉持重,自然明白越是这等时候就越容不得半点疏忽,毕竟做什么事是如此,若是屡战屡败,好容易胜了一次就特别鼓舞人心,若是屡战屡胜,冷不丁失败一次……士气骤然落到最低,被敌人反败为胜也不是不可能。
不得不说,他的想法是很好也是很正确的,只可惜,随着时间的推移,他非但压制不住那些出身高门,又或是依附诸王的将领,就连底层的士兵也颇有怨气了,谁让这些士兵按人头拿赏银呢?
就在这时候,姜家找上了邢超,提出了互利互惠的请求——邢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坐视他们对萧誉出手,必要的时候甚至添一把火。作为交换,姜家帮邢超压下那些反对的声音,保证此次平叛,绝大多数人都能将爪子给收回去。当然了,领着诸王密令的不算,他们的本事还没大到那种程度。萧誉屡立战功不假,但他官职不算高,负责得也是部分区域的攻打,加上大军势如破竹,处处在打胜仗,萧誉的成长和功绩虽十分夺目,却没到力挽狂澜,非他不可的程度。与他的生死存亡相比,自然是江南的局势比较重要,至于怎么向代王交代……战场嘛,本来就是个刀剑无眼,死人再正常不过的地方!再说了,只要平定江南这次的叛乱,将江南部分世家的势力削弱甚至连根拔除,邢超的功绩就没人能否定,哪怕是诸王都只有拉拢他的份,又岂会惧怕代王?为两个不甚重要的臣属与刚立下大功的勋贵死磕,这等赔本又掉份的买卖很少有人会去做,谁让他们这等身份地位的人,从不缺投靠者,更不缺奴才呢?
第一百五十一章 独我梦醒
邢超的心思,秦琬和裴熙能猜到,旁人如何不能?现任的中书承旨穆淼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已经不想计较父兄连通知都不通知他一声就做下这等大事的举动了——争来争去,到头来一定成了他不占理,谁让穆家商定的“退路”就是他本人,在穆家人心里,谁都可以抱怨这件事,就是他穆淼穆叔茫不能忘恩负义呢?毕竟大家把生的机会留给了你,重担也交给了你嘛,这是对你的信任啊!
只是,这种“信任”……一想到这里,饶是以穆淼的修养,也忍不住想要骂人。
他心中明白,父亲、兄长、叔叔、堂兄堂弟们,无不是被穆家的地位迷住了眼,真以为皇室第一他们第二,对谁都可以不放在心上。也不想想,铁打的江山都有改朝换代的一日,依靠圣人恩宠而存在的“第一世家”,维持几十载已经是上天厚爱,岂会一直保持,地位永远不坠?
越想着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他的心情就越是烦乱,就在此时,长随小心翼翼地敲门,见他不耐地应了一声,才谨慎地说:“郎主,主母有请。”
范氏?
穆淼挑了挑眉,霍地起身,神色依旧冷冰冰的,未见半点好转。范氏及其院中的人见了,心中都是一惊,下意识地低了头。
瞧着她们的样子,穆淼更是不悦。
穆家显贵,姻亲自然个个门第甚高,嫡系更是如此,唯独穆淼例外。这位郑国公的嫡幼子年少时极其骄纵,瞧着满长安的闺秀都不顺眼,游戏人间,冷不丁有一日瞧见一位小娘子明艳动人,文采斐然,满以为寻到了天上人间独一无二的知音,吵着要娶她为妻。
范氏虽也出身勋贵,先祖却只是个伯爵,传到她父亲这一辈便是最低等的男爵,无论是只能传三代的爵位,还是这个爵位一代代承袭得削一等的惯例,都象征着范氏这一辈注定成为白身。偏偏范家男人中又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人才,挽救不了即将破落的门庭,对穆家来说,嫡支的嫡幼子娶妻如此,实在上不了台面。
为娶心仪的小娘子为妻,穆淼不知挨过多少家法,与父母闹过多少回,巴巴地求了穆皇后,历经千难万险,总算借着姑母的怜爱顺遂心愿。谁料佳人娶进门才发现对方的才学全是假装,只是攀亲锦上添花的点缀,免不得一口气梗在胸口,郁郁不乐。好在他本性不坏,知这事有自己一大半过失,对方见到救命稻草自然要牢牢抓住,真要闹起来,范家虽会倒霉,穆家也会让人看笑话,他便将此事咽下,给足了范氏体面,却也没了与她厮守一辈子的心,再容不得旁人的心,少不得纳几个妾室红袖添香,解解乏闷。
每每见到范氏,穆淼便觉得自己年少时实在轻狂,先入为主当真是件太要命的事情,故时常自省,才养成了如今谨慎的性子。
原本就是高攀连带着半欺骗的婚姻,好在碰上了一个还算讲理,遇到事情先检讨自己的夫婿。哪怕一连串儿女的出生让范氏有了些底气,娘家人到底不成器,事事都要求着穆淼,也就没办法昂首挺胸抬起头来了。如今见穆淼这模样,她也有些发憷,本来想好的话不敢说出来,又怕穆淼白跑一趟生气,斟酌许久,方小心翼翼地说:“鲁王回来了,不知菡姐儿的事情……”
相似小说推荐
-
农女游医 完结 (宸月凌音) 17K VIP2016-04-01完结元书菡醒来发现自己已经成为一个农家女儿,母亲卧病在床,父亲软弱可欺。大伯一家打上门...
-
千重引 (疏影落) 起点女生网八大分类大封推VIP2016.8.1完结疑千重,意千重,相思千重;千重引,浮生梦,梦引三生。 ——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