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和尚双掌合十,向萧翎微微施了一礼,转身退下。
他这一礼,敬萧翎的痴狂,也敬萧翎的决绝。
萧翎没有回头去看默默走远的老和尚,他只是笑看着天花板,在心中宣了一声佛号。
她今生罪孽,他愿尽数背负,若有来生,他只愿一生囿于空门,不曾识得人间骨肉之情,亦不懂何为爱恨两难。
萧翎想着想着,便再度睡了过去,这一次,他没望见那个一脸迷茫问他是谁的少女,他见到的,是那个向他挥鞭,结果鞭子还没落下,自己就先落泪的少女。
她对他说:“萧翎,你为什么不肯看一看我?你怨的这些年,我陪你怨着,你恨的那些人,我都想法子弄死了,可你为何还是不肯看一看我?”
这一次,他终于有胆量伸手拥她入怀中,因为他知道,这是个梦。
萧翎梦见了太女,而叶宸此时此刻却在用丹青将萧翎的容颜描摹。
她记得清楚,叶寒没教过她丹青。
但是当叶宸看到笔墨纸砚的那一刻,她只想用笔将自己梦中那个少年的容颜细细描绘。
因为她总觉得,那个少年,很少会温和地看着她。
这是应该铭记的事,而不该被遗忘。
所以她磨了墨,企图用笔将他的容颜在画纸上勾勒。
她本想描摹他温和的神情,可等将笔搁置在笔洗上的那一刻,画中少年的神情分明是肆意的。
他眼底有着嘲讽有着怨怒有着矛盾有着挣扎,唯独没有温和。
他唇角的笑也是冷冽的,仿佛没有半点温度。
他身上穿着的虽是禅衣,做的是佛门居士的装束,可她看着,总觉得这人应该是穿着一身长衫笑容邪肆的风流少年。
所以她再次拿起画笔之后,让他穿了一身红衣,而他手中,抱着长琴。
当少年的画成像之后,叶宸看了一会儿,发现眼眶湿了。
可是,她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她只知晓,他名唤萧翎。
叶宸苦笑一声,打算待画纸上的墨痕干透,再将这幅画收起,孰料便在此时,叶寒推门而入。
他的神色是那么焦急:“宸儿,你没事吧?”
可叶宸看着,却不敢再信了。
她不知晓,叶寒对她的在意有几分是真心的,又有几分是在做戏。
“我没事,只是睡迟了。”
叶寒疑惑地望向叶宸:“你没见着……”
叶宸回以疑惑的目光,她是当真没见着叶琪,所以她的眼神无比坦荡。
“没什么,只是先前有人闯入了别院,我怕你受惊罢了。”
“有人闯入过别院吗?阿寒你不是留了侍卫看着别院了吗,怎么还会有人闯进来?”叶宸的反问让叶寒无比尴尬,他自然希望他留下来的护卫可以将闯入者尽数拦下,可是他也知道,有些人靠护卫是拦不住的。
比如今日闯进别院的叶琪,她是他平日里头来往地最密切的一个侄女儿,他看在她素有才情的份儿上,对她比别人要包容一些,他手下的护卫,自然是不敢伤叶琪的,如此,便难以拦下叶琪。
但是这些话,他又要怎么对叶宸说?
他只能沉默,然后企图转移话题。
叶寒的眼神游移不定,直到瞥见那副墨痕尚未干透的画像,他才凝眸道:“宸儿,这幅画像……”
“我画的,我方才做了个梦,梦见了他,我觉得,这人我是见过的,便把他画了下来。阿寒,你看看,他的容貌是不是很熟悉?”
萧翎缓缓攥紧了手:“的确熟悉,毕竟这是年轻时候的我呢,宸儿,你没瞧见,我们容颜都妍丽得很么?我也没想到,宸儿你忘了这么多事,还能记着年轻时候的我的长相如何呢。”
叶宸轻笑一声:“原来是几年以前的阿寒的长相么?难怪我会觉着眼熟呢,那这画像我便收起来了,万一我以后忘了阿寒年轻时候的样子,也好翻出来回忆一下呢。”
她脸上笑容无邪,心底却在哭泣着呐喊:骗子,你还是在骗我……
叶寒看着叶宸手上那张画像,越看越心塞,忍不住伸手夺过:“不过是我年轻时候的样子罢了,又有什么好看的?宸儿若是相看,不如把我现在的样子用笔画下来吧。”
叶宸看了叶寒一会儿笑了:“好啊,那这幅画就给阿寒做留念吧,毕竟是阿寒年轻时候的样子呢。”
叶寒笑着应了,心下却暗自打定主意,他一定要找个机会把这画毁了,再把这画中的男子给杀了,他绝不允许叶宸想起过往种种……
正文 第419章 试探
自叶琪闯入别院那一日过后,叶寒别院的访客便多了许多,只是大部分的访客都叫别院门口的侍卫们给拦下了,至于没被侍卫们拦下的那些,大部分也只见到了慕白,至于原因嘛,叶寒为了避免被叶家的姑娘们撞见,特地让叶宸和慕白换了院子。
慕白对此表示乐见其成,虽然他厌恶叶寒让顾宝儿忘却了前程往事,但是他却更加厌恶叶家的其他人。
他无法想象,为何叶家世世代代都没有人反抗皇室血脉必须内部结合的规矩,他更加无法明白,为什么像叶琪这些叶家的郡主明明对叶寒没有感情,却还一心想着要结为夫妇。
难道南诏女帝的位置,比她们一生的幸福还要来得重吗?
慕白曾问过叶寒,叶寒只是笑道:“习惯了高高在上的人,谁还会想着重新沦为尘埃?她们很清楚,没有了权势,她们什么都不是,她们会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有什么用?
会这些的姑娘家多了去了,但是本座从来没见着可以靠这些技艺填饱肚子的!更不用说靠自己的才情来保障锦衣玉食的姑娘家……
这一点,本座清楚,她们也清楚,所以她们想着和本座结为夫妇,执掌南诏女帝的权柄!至于感情,这种东西,我们叶家的人,不需要,也不能有。”
叶寒头一次用柔和的眼神看着慕白叹息:“夜慕,你虽然也姓夜,但是以夜为姓的你是不会明白,我们南诏皇室叶氏血脉里流淌着的疯狂的……其实我何尝不想成全你的痴心妄想,但是我不能!
我是南诏的大祭司,不管我愿不愿意,我都必须做到我身为南诏大祭司的本分!”
慕白看着叶寒,什么都没说。
这些时日,他已经察觉到了。
叶寒对叶宸的执着,与其说是他对自己心上人的执着,倒不如说是一个父亲对自己女儿的执着。
叶寒渴望守护叶宸的念头比谁都强烈,慕白甚至觉得,如果叶宸叫叶寒为了她去死,叶寒都会愿意,只是他会在把自己手下都安排好了,把权势都移交给叶宸之后再去死。
可与普通的父亲不同的是,叶寒心心念念想得事情都是与叶宸相约白首……
这一点,怪不得叶寒,因为南诏皇室自古如此。
他只是习惯了南诏皇室的规矩,是以不觉得有错。
那一日和慕白交谈过后,叶寒对慕白的信任更重了。
他开始为慕白引荐自己的得力手下,告诉他们慕白是自己信任的人。
这一次,慕白没有问叶寒为什么。
因为他已经开始明白叶寒的心思了,叶寒希望顾宝儿活着,所以他要用自己来制约那些手上掌握着各种权势的手下。
于是,慕白外出的时间越来越多,留在别院里头的时间越来越少,这便使得叶宸更加寂寞。
她忘却了一切,熟悉的人除了叶寒便只有慕白,顾夜离她顶多只是眼熟,这会儿慕白和叶寒都出去办事儿了,她无人相伴,寂寞得都有时间绣花了。
这一天,叶宸正拿着个绣花棚子绣着花呢,婢女告诉她,夜离姑娘求见,叶宸想了会儿总算是想起来夜离姑娘是夜慕大夫的师妹,便笑着允了。
顾夜离进来之后,便用委婉的言辞让叶宸赶左右的婢女出去拿东西了,然后她便开始试探叶宸。
“宸小姐不想与夜离说些什么吗?”
叶宸停下手中的动作,抬眸望向顾夜离:“夜离姑娘,你这说的是哪门子话?是你找到我这儿来的,我只当你是有话要对我说呢,若是你没有要对我说的事儿,我便继续管自己绣花了。”
顾夜离一怔,她还是头一回同叶宸近距离接触,是以她完全没想到叶宸对她的问题反应如此强烈。
“夜离找宸小姐叙话,知道是有事儿要说与宸小姐听的,夜离方才只是好奇,宸小姐难道便没有什么想告知他人的烦恼么?若是有的话,大可告知夜离。”
“可以告知他人的烦恼?这又是什么烦恼呢?”叶宸笑得温和,眼底却有着讥讽:“不如夜离姑娘同我说说,这可以告知他人的烦恼到底是什么烦恼?”
“比如宸小姐有了心悦之人却苦于不知该如何告知大祭司,这便是可以告知他人的烦恼了。”
“呵……这样的烦恼么,我叶宸又怎么会有?我叶宸若是有了心悦之人,自然是要告知阿寒的,若是他允了,那便皆大欢喜,若他不允,那我也只能想法子让他答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