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儿想着自己的处境,想着所中之毒,又起了破罐子破摔的心思,不免放下了那些顾虑,从桌案上的包包袋袋中肆意翻找,将翻找出的来历记在纸上。若有瞧不出的,便悄声向小太监问上一回。
时间渐渐到了午时,猫儿整理到最后,桌案上只剩一个无名荷包。
荷包有些骚包,玫红底布金线织就,里间未装什么值钱之物,却有一只绣制的极粗糙的帕子。
帕子边角上绣了一朵看不出品种的花瓣,边上两团黑线织就的苍蝇腿字样,瞧不出任何端倪。
猫儿不免压低声音又请教了身旁的小太监。
小太监蹙眉半晌:“有些印象。昨儿不知哪位大人进了御书房,皇上斥责他荷包不雅,他便摘下来丢在这桌案上。可究竟是哪位大人……”
他眨巴着眼睛冥思苦想,猫儿便将那绣工笨拙的帕子翻来覆去在他眼前晃动,已期引导他的思路。
两厢里努力间,不妨斜斜里直直探过来一只大手,将巾帕和荷包齐齐捏在了掌中。
“本王的物件儿。”有人道。
小太监此时也终于灵台清明:“没错,是五殿下的荷包。”
眼前的青年一身武将铠甲,再不是小兵卒子的装扮,面上有些风尘,显是才从京郊大营里赶过来。
二皇子在萧定晔身后叮嘱道:“等会你向父皇多说,为兄适时帮腔,务必要求着父皇赦了三哥。”
猫儿眼皮低垂,向两位皇子行过半礼,重新回到了桌案后。
萧定晔手中握着荷包低头往铠甲四处瞧了瞧,未寻见能塞东西之处,又将荷包掷回桌案,瞟了猫儿一眼,又重新捏在手中,踌躇不决。
二皇子催促道:“五弟怎地和一个荷包较起了劲,虽是你未来侧妃相送,可谁没有侧妃,用不着放在心尖尖上割舍不下。”
他上前一把将荷包夺过去甩在桌案上,拉着萧定晔道:“还没成亲,怎的便有了媳妇忘了兄弟?快些进去。”
萧定晔抬眼再看一看猫儿,猫儿忙忙道:“殿下放心,荷包奴婢保管着,殿下离开时一定提醒殿下带走。”
萧定晔面无表情转了身,同二皇子进了里间。
第155章 怎地不饮汤(一更)
外间大雪肆虐,御膳房负责递送传膳消息的内侍在檐下探了几回头,终于忍不住凑到门前,悄声向猫儿探问:“皇上还忙着?”
猫儿探头往里间看过,道:“杨公公一早上都没出来一步,可见里间是极忙的。”
众人又继续等待,再过了两刻钟,杨临匆匆出来,道了声“传膳”,又叮嘱道:
“今儿二殿下和五殿下也陪皇上用膳,将两位殿下喜欢的菜色一起送过来。五殿下在大营里折腾身子骨,多送些炖得烂烂的莲子羹。”
膳房等信儿的太监忙忙应下,一步三滑的去了。
杨临要重新进御书房,转头瞧见猫儿,又道:“这几日事忙,你要整日守在此处,可千万莫半途就走。”
猫儿站了一上午,双腿早已酸软,腹中饥渴。闻言不由心中长泣,却知到了御书房便如同进了盘丝洞,自己丁点儿不能做主,只得腆着脸道:“可管饭?”
杨临瞟她一眼,微微起了笑意,瓮声瓮气道:“等着,指不定过会,主子就赏下来了。”
待御膳房送来饭食,过了没多久,果然有赏下来的饭菜。
送饭内侍道:“姑姑快吃,主子赐饭可是莫大的荣耀。”
眼前一碗莲子羹,一盘清炒时蔬,还有一碗碧粳饭。
猫儿第一回 受赏,不免多问两句:“主子们竟然细心至此,还记得替下人们多要两个菜?”
内侍轻轻一笑,道出了真相:“主子们用过两口,赏赐给我们下人。”
猫儿“啊”了一声,半晌讪讪道:“我才病愈,太医叮嘱要忌口,我只吃米饭便可。”
内侍不置可否,只将饭菜放在桌案上,端着空盘子离去。
御书房安静无声,皇家诸人餐桌礼仪深入骨髓,既没人吧唧嘴,也没有吸溜饮汤之声。
猫儿正悄悄用了半碗饭,听闻院里有声响,抬头一瞥,便瞧见明珠提了个饭屉进了院里,正探头探脑往这边相望。瞧见她,忙忙向她招手。
猫儿放下碗筷出了御书房,同明珠去了檐下避雪,方道:“你寻谁?你主子还是我?”
明珠一笑:“寻的便是姑姑。”
她蹲身下去,将饭屉放在阶上,揭了盖子,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浓黑汤药送到猫儿嘴边:“还热乎的,姑姑趁热喝。”
猫儿退后一步,伸手端过药碗凑在了唇边,忍着苦意喝下去,用帕子拭过唇角,复恢复了冷冷神色。
眼前的少女比她大不了一两岁,因藏匿在树上躲了一上午,冻的面色青紫,站在她面前不停打冷战。
她心下叹息了一回,只硬着心肠道:“你来送药是为了你主子,而不是真为了我。这个人情我不领。”
她转身回了御书房,瞧见一旁挂着的自己的披风,默了一默,带着披风去了院里,唤住要离去的明珠,将披风塞过去,面无表情道:“御书房热如三伏天,披风我用不上,谁爱用谁用。”
明珠抬眼看了她半晌,不由抿嘴一笑,眼圈却红了不止一圈,低声道:“暗卫的使命就是听命行事,非是我要欺瞒姑姑。况且,主子也从未下过要害姑姑的指令。”
猫儿却揪着不放:“如若他让你杀了我呢?”
明珠一愣,喃喃道:
“当年我家十三口被人暗害,只逃了我一个。主子收留了我,替我报了大仇。仇人的脑袋,主子留给我,由我亲手砍下来。
主子与我有大恩,然而姑姑待我如一家人。我只有杀了姑姑报主子的恩情,再自尽报姑姑的恩情。”
猫儿第一回 听明珠提及家人,未曾想竟如此惨烈。
她心下唏嘘,语气不由软了些,低声道:“我也不用你自尽,我是个贪银子的,逢年过节你多为我烧两张纸钱,也就够了。”
两人正就着一件披风拉拉扯扯间,院里却来了位英姿勃发的女巾帼。
巾帼并不进御书房出去,只在外间让人通传。
未几,萧定晔大步而出,瞧见院中站着的阿尔汗?穆贞,目光一转,再瞧见不远处的胡猫儿,只略略纠结了一息,径直走向他的未来侧妃。
天上雪片啪嗒而下,仿佛每一片都能将地面敲个深坑。
猫儿低声同明珠道:“今儿要当值一整日,也不用你在此守着,便是有人想掳我,横竖他们不敢在御书房门前动手。等到了晌午你再过来看一回。如若下值早,我便在院门口等你来接。”
主子在侧,明珠未免有些踌躇,不敢就这样应下。
猫儿便肃了脸,冷冷道:“随便你。”扭身进了御书房,对付她那半碗米饭。
寒风一阵接一阵,猫儿再没有要出来的苗头,萧定晔又站在一侧同自家侧妃说话,并无要向明珠下命令之意。
明珠搓了搓冻僵的双手,吸溜了一会清鼻涕,终于从善如流,转身默默回了废殿。
院里,穆贞姑娘站在萧定晔面前,落落大方问道:“听说你回了宫,我抓紧时间来问你。你们中原人讲究礼尚往来,此前你送我玉簪,太后出主意让我绣了荷包和巾帕,你可收到?”
午饭时间,四周寂静无声。姑娘的声音中气十足,连驻守在院门口的侍卫都因此竖起了耳朵。
萧定晔不由微微转首回看,又极快的转过来,点点头:“前儿夜里回宫,去皇祖母处问安,皇祖母将荷包亲手戴在我衣襟上。”
穆贞听闻却并不满意,追问道:“可喜欢?”
他不由再转首回看。
他的这个角度,数次回看,实则看不进御书房,可心下却不知为何莫名心虚,只压低了声音道:“喜欢。”
穆贞思忖了半晌,摇头道:“你们中原人太虚伪,明明不喜欢还要装作喜欢。定亲宴上你送的玉簪,我心里并无欢喜之意,故而也不会喜笑颜开。”
他只得搪塞道:“父皇还有要事同我商议,姑娘何时离京?我不一定能抽空送你。”
穆贞却摇头道:“年前不离京,我要在宫里玩到年后,再同阿爹离京呢。你们皇家的祭陵要事,我阿爹还要伴驾随行。”
萧定晔只得后退一步,道:“如此姑娘随意,近一月我要忙营里事,再无时间相陪。”
他正要转身,穆贞却一把揪住他衣袖,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回,越加中气十足的吃惊道:
“他们都说你是个色胚,我今日来之前本想着,如果你对我动手动脚,我是该看在你是我夫君的面子上忍着,还是在你阿爹面前将你打趴下。怎地你却如此守礼?”
他心中叫苦不堪,只得压低了声音道:“爱妃喜欢本王动脚,还是动手?本王熟门熟路的动过,也好早进御书房。”
穆贞闻言,又将他上上下下打量过,原本一本正经的面上终于露出些浅笑,连声道:“有意思,有意思。可惜我不喜欢你动脚,也不喜欢你动手。你若乱来,我就将你打趴下。”
她紧了紧披风,道:“你送我玉簪,我送你荷包,打平,谁也不欠谁。”二话不说,抬头挺胸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