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依然保持着原样,一动不动。
她心里咯噔一声,汗毛倒立。
微风拂面,冬日寒风将远处气息送到了鼻端。
淡淡铁锈味,让她先松了一口气,继而又提起了一口气。
眼前极快的闪现出了一个身影。
萧定晔一身黑衣,面色无波,负手立于眼前。
与他同时出现的还有一名暗卫。暗卫将小太监一扛,从猫儿手中抽出风灯,麻利跃进了黑夜中。
猫儿冷冷道:“你将他怎地了?”
萧定晔略略倾斜了身子,看着自家暗卫消失的无影无踪,立时上前,一把握住她手:“听我解释。”
猫儿决定演一回受委屈的小媳妇。
她原地不动,低声道:“此处是皇宫,殿下是宫里的主子。殿下想说什么,自然能说什么。”
他对她口口声声的“殿下”哀叹一声,只抓住机会道:“今日情况特殊,父皇生病,我实在不忍拂他意。只能忍着被人耻笑,好逗的父皇开心。”
猫儿点点头,喃喃道:“奴婢自然不能阻止殿下当孝子……奴婢……奴婢……”
她腹中饥饿的厉害,演了一整日的“喝醋小三绝食记”,身子已十分顶不住,随时能将一个人、或者一头牛囫囵吞进腹中。
此时她又想起自己还中了毒的事,只觉着自己在前世大好的青年穿到了此处,倒了的血霉不止一箩筐。心里一时起了滔天的自怜,话语间不由的哽咽,眼泪便扑了一脸。
萧定晔立时自责的忍不下去。
眼前少女的性子有多硬他清清楚楚,连中毒刮骨般的痛和被鞭打的遍体鳞伤的痛楚,都未让她屈服,现下她却哭成这般模样……
他的心一时甜蜜一时后悔,只上前将她拥在怀中,连声道:“我的错,我的错……”
猫儿立刻挣扎出来,继续哽咽道:“殿下此前曾说不会让我受委屈,可今儿不过这样的事,殿下便同她如新婚夫妻一般甜蜜,任由我黯然神伤、心如刀割,殿下今后还有更多身不由己的时候,那时怎么办?”
她扑通往地上跪去,乞求道:“奴婢善妒,其心可诛。求殿下放奴婢一马,再莫纠缠。我们便就此……就此断了吧。”
第166章 我带你出宫(一更)
黑夜里,面前的青年一言不发,仿佛自出生起便是这般沉默的性子,从不同人多言。
猫儿心里咚咚作响,等待着萧定晔的回复。
如若这位皇子就此放过她,她就再顺着逻辑演几日失了恋的戏码。
白才人是她的前辈,如何演失恋她耳闻目睹的不是一日两日。
先是日日啼哭。
接着黯然神伤。
前两步会循环往复,反复折腾。
第三步勉强开始打起精神。
第四步开始同人说笑、仿佛忘却了前尘,可如若与心上人重遇,彻底推翻此前的所有步骤,重新回归到失恋初期的状态。
第五步该如何,白才人目前尚未演示。然而白才人从第一步走到第四步,已花了三四个月。按照余下的时间来算,她只怕还未演到第三步,就能离了宫。
只要前两步她演的逼真,说不得在同这位皇子断情的前提下,能引得他内心愧疚,心甘情愿为她解了毒。
真是一个既能活命、又能安稳离宫的好办法。
如此她就不用离开京城,继续抱着李巾眉的大腿开作坊、开铺子、发大财、招赘婿,美滋滋的过完一生。
然而眼前这位皇子不愿按照这条戏路走。
他蹲身坐在她身前,定定看着她:“我不允!你我情比金坚,怎能轻易说个‘断’字?难道……”
他语气中有些苍凉:“难道你喜欢一个人和离开一个人,都这般轻易?”
猫儿在心里长泣。没错啊我的哥哥,我就是这种女孩!
她继续努力着:“殿下此前脾性风流,说不得同奴婢断了,过几日就能移情到别的女子身上……奴婢曾听闻一句话,‘喜欢她就该对她放手’。殿下既然喜欢奴婢,就该放奴婢离去,莫让奴婢每日受锥心之痛……”
萧定晔见她泪水涟涟,也同她一般难受,只将她拥在怀中,急急剖白着自己的一颗痴情心:“没有风流,没有移情,我只中意你一个。中意你,怎能放手,到死到老都不会放手。”
猫儿一颗心拔凉拔凉。
她未想到这位皇子红鸾星初动,就将戏本子上的那些个痴情理论实践的十成十。
只怕再过一两年他放开了心胸,广收天下美女,再回想起一开始的痴情,反而要自嘲见识短浅。
猫儿心下仓皇,不由哭的更甚,外加饥饿难耐、腹中长嘶不止,萧定晔心里软出一汪水,冥思苦想有了招:“走,我带你出宫!”
猫儿:哇哇哇哇哇哇……嗯?
她将哭声一收,定定的望着萧定晔:“殿下方才说什么?”
*——*——*
京城的夜市算不上豪华。
逛夜市的多是寻常百姓,摆摊的也都是寻常买卖。
众人贪图的一是便宜,二是种类多样,故而虽是寒冬的夜里,夜市上依然熙熙攘攘,十分热闹。
人群中,一对面貌寻常、穿着普通的男女混在其中。
那男子对周遭万物倒是见怪不怪、老神在在,只那女子却是一副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模样,什么都要去尝一尝,什么都要去摸一摸。
此时女子手里握着一把肉串,已站在一处套圈的小摊前,一边啃着其上的烤肉,一边兴致勃勃看着旁人往场中抛着竹环。
若竹环套中了东西,她便跟着那人一同欢呼,仿佛占了大便宜。若未套中,便跟着唉声叹气,好似自己损失了金山银山。
萧定晔微笑望着她,转去寻摊贩买了一把小圈,同猫儿道:“你喜欢哪个,我套给你。”
场中地上规律摆放之物,既不值钱也不新奇。
猫儿立刻阻拦道:“这都是忽悠人的,其实不值那个钱。”
他抿嘴一笑,目光往地上物件中一梭巡,手起圈飞,稳稳的便套上了最边上一个小物件。
那摊贩上前取了物件捧过来,递给萧定晔:“恭喜客官。猫来财狗来富,客官不日便要发财。”
萧定晔含笑颔首,将物件接过来,转手送到猫儿面前,低声道:“一只小泥猫,像不像你?”
猫儿接过来一瞧,果然是一只拇指般大小的虎斑纹小猫,正张嘴呲牙做出要扑鼠的模样,十分的威风。小泥猫上有个系绳,可以戴在身上。
猫儿看看小猫,再看看萧定晔,疑心道:“我怎么觉着,你这是拐着弯说我是‘母老虎’?”
他忍俊不禁,将她打量片刻,将泥猫系在她手腕上,柔声道:“母老虎,我最中意的。”
猫儿听得心下一颤。越加觉着自己未来逃不脱惨死的结果。
她低头猛吭几口肉串,方含糊道:“真肉麻。”
他却哈哈一笑,将余下的竹圈返还给摊贩,拥着她往前而去。
待出了夜市,续往前行,便到了正街处。
整个京城最繁华的街巷灯火通明,青楼、酒楼、茶楼不一而足,进出往来皆是权贵。
萧定晔牵着猫儿一路前逛,待到了中间,正街边上的铺子空了一段出来,露出铺子后面的一段河道。
此时河道已结冰,然河风却依然极大,透过那一段缺口,呼哩哗啦的刮了进来。
他将她披风后的风帽拉起,又紧了紧她的衣领,指着那河道解释道:“这叫‘银水河’,实则便是金水河在宫外的一段。”
猫儿心里一动,探问道:“那宫人要出宫,岂不是跳进金水河,就能漂出去?”
他瞟她一眼,缓缓道:“自然不成,金水河流进宫和流出宫的两端,都装有精钢滤网,莫说人,便是一条鱼也极难漂走。”
哦……猫儿心下一阵失望,不死心的追问:“这河最后会并入哪里?”
他便侧着身子挡在她前面遮了风,牵着她进了路边缺口。
原来这里间却也大有乾坤。
河面上横跨着一条小桥,桥的中央却是个亭子。
因是冬日,亭子四周皆挡着半人高的木板,将将到游客胸膛部位,上面露出的空处,刚好用来观景。
他牵着她踩上小桥,缓缓进入小亭,站去木板之后,方指向极远处:“瞧,长庚星的方向,有一座山,银水河流经那座山,最后并入京塘河。”
猫儿极艰难的盯着夜空半晌,怔忪道:“何处是长庚星啊?长什么模样啊?”
他一笑,站去她后侧,和她保持着相同的视角,往天空一指。
晴朗的夜空繁星点点,不停的眨着眼,仿佛在说:
“我是长庚星。”
“我也是长庚星。”
“我们都是长庚星……”
猫儿越发困惑,不由回头看他:“好多星星,究竟哪一处才是呢?”
她急着要将河流去向的问题搞清楚,如若哪日出了宫,被逼到绝路上,她就扑通往河里一跳,顺水而流,说不定就是一番新天地。
她在出宫前曾用妆容隐藏了她的真容,他仍然从这样一张平凡普通的面上看出了无尽的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