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喜冷笑一声:“咱家倒未想到,胡猫儿结识的人各个牙尖嘴利。”
他的目光越过秋兰,定在猫儿面上:“莫着急,咱家明儿会会你。”
天际烟花繁盛不停歇,外间却有了嘈杂脚步声。
随喜立刻往外迎去,外间侍卫已搀扶着萧定晔歪歪斜斜进来。
醉酒的皇子分外闹腾,口中不停歇的喊道:“高兴,本王高兴。莫劝,高兴!”
随喜忙忙上前从侍卫手中搀扶过萧定晔,口中顺应道:“高兴高兴,主子平叛有功,终于如了意,该高兴。”
他架着萧定晔要往正殿而去,萧定晔却脚步蹒跚,一把推开他,迷迷登登睁开眼,看着满院景致,大着舌头含糊道:
“绿的……适合本王,最适合不过。全天下都知道……绿色的……最衬本王……”
他往袖袋里一掏,向随喜丢过去个物件儿:“赏……办得好,要赏,大大的赏……”
随喜原当自家主子饮醉酒会注意不到满院绿蛇,未曾想此情此景反而更有存在感。
他只怕现下得了赏,明儿便要被打板子,不禁恨恨往猫儿方向瞪上一眼,手忙脚乱架着自家主子往前去。
萧定晔饮醉酒,身子极重,待快到一排宫殿前,他却身子一扭,往配殿方向而去。
随喜拗不过,反而被他裹挟着一起跌跌撞撞,擦过秋兰身畔,咚的便进了配殿,一头扎进了床上。
随喜手忙脚乱挣扎出来,萧定晔已在猫儿的床上呼呼大睡。
经了一番折腾,他全身浮上一层密密细汗,若从被窝里剥出去,到外间被冷风一吹,只怕就要伤风。
伤风了势必要请太医,老太后那边收到消息,只怕……
两处板子已在排队,随喜已提前感受到身子火辣辣的疼。
他出去唤了宫娥进去侍候,秋兰已背着猫儿急急道:“这……鹊巢鸠占,姑姑去哪里歇息?”
随喜板着脸训道:“如何叫‘鹊巢鸠占’?这重晔宫的一草一木,哪个不是殿下所有?殿下想睡何处就睡何处!”
他远远往自己日常歇息的耳室一指:“那处去。”
第195章 什么才叫伤心?(二更)
这是一个晴朗的夜晚。
天际一轮皓月,被灿烂星辰捧在中间,十分的岁月静好。
萧定晔站在一处树下。
他已经有好些时候没在树下等过人。
现下他站在树下,脑中一片怔忪。
一声“吱呀”的开门声后,传来一阵雀跃脚步声。
继而前方出现一个娇俏宫娥。
那宫娥几步到了他面前,抬手抚上他的面颊,笑嘻嘻道:“等久了?”
他愣愣看着她的脸,有些陌生,更多的却是思念。
记忆中,好像极久极久没有看到她。
她因跑的急,面上有些汗湿。
他取了巾子细细替她拭汗:“着什么急,我自然是在这里等你的。”
她面上急剧消瘦,一瞬不瞬盯着他:“一直都等我?”
他立刻点头。
她面上瞬间被眼泪淌湿:“可你并未等我……”
他的心无端端痛的厉害,一边为她拭泪,一边为自己辩解道:“你不伤我的心,我就一定会等你。”
她躲开他的手,狡黠一笑:“如何才算伤你的心呢?”
她往不远处招招手,另一棵树下忽的闪出一个青年。
那青年他识得,是太医院一位姓柳的太医。
她向柳太医跑去,雀跃的步伐,同她刚开始跑向他时,没有什么区别。
她一头扎进柳太医的怀中,也笑嘻嘻道:“等久了?”
柳太医也掏出一片巾子替她拭汗。
猫儿转身笑嘻嘻望着他:“怎么才算伤你的心呢?”
她踮脚贴在柳太医面颊上:“这样吗?”
又转而贴在柳太医唇上:“这样吗?”
什么东西在他胸腔里撕裂,他只忍着不离开,执着的等着她,咬牙道:“你回来,我便不计较。”
她却扑闪着一双杏眼,做出十分纯良的模样:“我怎能和你去?我要和柳太医从黄金山的坑道逃亡出去,夫妻双双打鱼呢!”
她远远向他抬起手,月光下,她的腕间空空。她笑着道:“看看,猫儿不见了呢。猫儿不见,我就不见啦!”
她话音刚落,同柳太医身形幽暗,立刻消失在月夜中。
他的心立刻被剖成了两半,他在梦里大喊一声:“猫儿……”撑起了身子。
锦被里,她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
……
上元节最后的狂欢,世人可着劲的折腾。待一觉睡醒,已过了辰时。若再等一等,就能将早膳和午膳一块用。
萧定晔黑着面迈出配殿,往墙根上一指:“跪着去。”
随喜在重晔宫多年的老资格,近几年已极少当着众下人被如此下脸子。
他苦着脸跪去了墙根积雪上,抬头满怀希翼的望着萧定晔。
然而他平日巴心巴肝对待的主子,此时既不心软说“免了”,也不说跪到何时。只自己系上披风,便带着一身肃杀之气出了院门。
藏身在檐下的王五,探头悄声同随喜道:“主子同胡姑娘闹成这般模样,你竟任由他睡去胡姑娘房里。你说该不该你跪?”
随喜叹了口气,又有些想不通:“可主子明明睡的极好。前些日子就几乎没睡个囫囵觉,在配殿里,竟一睡就睡到了辰时。你知主子多少年未睡过懒觉吗?”
王五嗤笑道:“便是主子在胡猫儿被窝里睡的香又如何?睡醒后,你就要遭殃。”
又指着这满院绿蛇道:“还不将这些蛇拆了去?记得昨儿夜里殿下说什么吗?他说绿色和他相衬。哪个男人能喜欢绿的?你这太监当糊涂了。”
随喜苦着脸叹了口气,立刻扬声道:“来啊,人都死绝了!”
到了未时,上元节的痕迹已被清理干净。
随喜被太监搀扶着站起身,颤颤悠悠挪到了房里,扒拉了一口饭,啪的甩了筷子。
“什么饭菜?是给人吃的?”
重晔宫的小厨房,只负责做主子的饭食。
下人们的饭食,依然要掖庭膳房提供。
只是今儿个,这碗里的菜没有一滴油,没有一片肉,白菜帮子还老的能硌牙。
白菜是几乎能咯牙,米饭已经咯了牙。
随喜吐出一口唾沫,捂着牙道:“汤,快,汤!”
小太监忙忙端上汤。
随喜一口闷下去,继而扑的吐了个干净。
这汤里倒是有肉丝儿,可上面浮着的血沫子是怎么回事?!
满是腥臭味又是怎么回事?!
随喜指着桌上饭菜:“谁送来的?你们吃的都是这些?”
小太监出去拉了个大太监进来,指着大太监额上的鼓包道:“他去掖庭膳房理论,被厨子们一人一铁勺,打的晕头转向。”
那倒霉的大太监拉着哭腔道:“喜公公,今时不同往日,不同往日啦!”
随喜心中怒火轰的点燃,一把拉开房门,直直便闯了出去。
未时的掖庭已安静了下来。
众人忙碌了一早上,正美滋滋的歇晌。
吴公公的房门啪的被推开,继而打进两柄暗器。
那暗器“啪”的一声嵌进墙体里,灰尘扑簌而下。
房中继而传来一粗一细、一老一小两声嚎叫,随喜听得心中痛快,一步迈进去,便见吴公公父子两跪在炕上,吴公公手中捧着一卷懿旨,抑扬顿挫哭喊道:“太后啊~咱家不能再服侍您啊~有人看您不惯啊~不服您对咱家的嘉奖啊~”
随喜怒喝一声:“住嘴,别拿着鸡毛当令箭!”
吴公公一愣,哭嚎声顿时涨了八个度:“太后啊~随喜小崽子说您的懿旨是鸡毛啊~”
随喜咬牙切齿,再摸出一柄暗器捏在手中,吴公公父子立时收声,只那高举着的明黄懿旨却丝毫没有放下来的征兆。
随喜一脚踩在炕沿上,恶狠狠道:“老吴,昨日的彩灯,今儿的午膳。你若说不出个所以然,老子今儿将你戳成筛子!”
吴公公眨巴眨巴眼儿,转头同他儿子道:“小崽子,为父记性不好,你来说说昨儿宴席上,各主子都说了些什么?”
五福做出一脸纯良模样,道:
“昨儿我去的晚,不知前头各主子都说了些什么。只听见太后娘娘说,宫里现下各处用钱,度日艰难。今后从她老人家做起,每五日进一次荤,用糙米代替了精米。太后娘娘这般一说,下头各主子纷纷表态,要比太后娘娘更朴素。”
吴公公长长的“哦”了一声,叹道:“今儿为父干了样错事,你可知道?”
五福跟着叹了口气:“哪里能不记得,给重晔宫各位公公、姐姐准备的饭食里,加了肉丝儿。若太后娘娘知道,只怕要罚阿爹的银子。”
吴公公点点头,转头看向随喜:“咱家知道,你定是来追究那汤里多了肉丝儿的纰漏。你放心,日后咱家一定注意,让厨子们千万要对重晔宫一视同仁,不可徇私。”
随喜被哽的说不出话来,指了他半晌,问道:“那花灯又是怎么回事?咱家就不信,阖宫全是一模一样的巳蛇?”
吴公公立刻摇头:“当然不是。怎会全装扮成蛇,那咱家还吃不吃大内总管这碗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