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装模作样解释道:“随喜兄弟也知,后宫没银子。各处装扮用的皆是存货。这去年剩下的花灯,有这么几样。金龙,彩雉,巳蛇,子鼠。随喜公公看上哪样,明年咱家定优先将哪样送去重晔宫。”
随喜这回更被噎的深。
金龙,皇上专用,便是皇上要赠予谁,那人都不敢收受。尤其是在这宫变才过的敏感当口,谁敢流露出对金龙的一丝儿喜欢,那是随时要被送上一顶“造反”的大帽子。
彩雉,便是锦鸡,倒是五颜六色,形态多样。可阖宫上下,也只有太后同皇后能用,取的是“锦鸡护雏”之意。
子鼠倒是平易近人,然彩头不好,不显高贵,只能用来装点宫道。
倒是巳蛇,又被称为小龙,只能有皇子才可用。
随喜咬着后槽牙问道:“如此说来,吴公公将巳蛇留给重晔宫,还是一番深谋远虑,我等得感激涕零谢上一回?”
吴公公善解人意的一挥手:“不客气,哪能让随喜公公破费,不值银子的葡萄酒送上一坛尽够了。”
五福忙忙点头:“没错没错,我们两宫是自己人,互相帮助的。”
随喜险些将一口银牙咬碎,一口气喘不上来,指着这父子二人半晌,含恨出了房。
房门吱呀一关,吴公公将懿旨重新放在供桌上,将已经燃到尽头的檀香重新续上,磕了两个头,方喜滋滋道:“只要有老太后这把尚方宝剑,谁敢动咱家,咱家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初春的大雪纷纷扬扬,没有丝毫要停歇的模样。
重晔宫门口,随喜徘徊良久,方进了院门。
太监、宫娥们一窝蜂的围上来:“喜公公,可将吴老头打的满地找牙?”
随喜清一清嗓子:“嗯。”
抬头挺胸往前而去。
“吴老头可跪地认错,求喜公公饶了他?”
“嗯。”
“吴老头可……”
随喜越走越快,越走越快,一步跨进自己耳室,靠在门板上半晌,一把从墙上扯下蟒鞭、大刀和匕首,站在院里大喊了一声:“王五,下来。”
他话音刚落,已“咚”的一声推开配殿门,冲着正在给猫儿喂粥的秋兰一声爆喝:“出去!”
秋兰看着他手上的刑具,惊得抖了两抖,强忍着惧意挡在猫儿身前:“公公要作甚?你胆敢行凶,我就去告……”
她一句话未说完,已被随喜揪着衣领往外一甩,如树叶一般跌去了门外积雪上。
王五从檐上翻身而下,冲着她道:“逼供而已,不是大事。”
他一脚迈进配殿,抬脚踢掩上门,将门里与门外隔成两个世界。
秋兰着急扑上去,拍打着房门大喊:“姑姑,姑姑……”
却听里间已传出随喜的一声怒喝:“说!”蟒鞭“啪”的一响,不知抽打在了何处。
秋兰身子一晃,立刻转身跑出院门,脚步踉跄往掖庭方向而去。
第196章 逼供(一更)
蟒鞭带着深深的恨意和幽怨,“啪”的一声甩在床头。
“说,你和凤翼族什么关系?”随喜的声音气急败坏,意图通过逼供,为他主子和自己解恨。
“炮灰。”猫儿冷冷道。
自醒来,不,自她在黄金山坑道入口被萧定晔拦截,她就知道,如若未死,下一步她便要身陷囹圄,接受拷问和逼供。
她说的没有错。
原身贵为圣女,却被世仇家恨裹挟着,将她往死路上逼去。便是此前原身未撞柱身亡,到了皇陵后,也要被放血整死,最后压进那玉棺里。
玉棺高贵,圣女也高贵,并不能改变原身“炮灰”的本质。
随喜蟒鞭一甩,鞭尖擦过她手,手背上立刻红肿一片:“什么?莫狡辩,不说实话,让你知道老子的厉害!”
猫儿手一抖:“圣女。”
随喜和王五对她的回答没有任何震惊之处。
这两人多年跟随萧定晔,大体上来说,凡是萧定晔知道的重大事件,这两人或多或少都会知道。
萧定晔当时在皇陵山中将猫儿救出来时,还是王五做的接应。
她在山中被变换的凤翼族装扮与妆容,不可能引不起旁人的主意。
以她对萧定晔的了解,他便是当时不做声,下去后势必要寻人去查。
蟒鞭再一甩,随喜的问话随之而来:“堂堂凤翼族的圣女,为何入宫?”
这都是明摆着的答案,萧定晔和皇上应该都知道。
“接近皇上,为泰王争取好处。”
“争取什么好处?”
她摇摇头。
事到如今,泰王让原身进宫的终极目的究竟是什么,已经不知道了。让她陪着皇帝去祭陵,显然只是权宜之策,临时的决定,并不是一开始的目的。
随喜的蟒鞭再次“啪”的抽下,猫儿颈间立刻现了一道鞭痕。她身子一抖,额上立刻浮上一层汗。
王五要阻拦已然来不及,不由将随喜拉到一旁,担忧道:“你这般动手,主子那头……”
随喜咄咄逼人:“主子怎地了?一大早罚跪,就是责怪我不该让他睡进胡猫儿的被窝,主子恨她!你我当差这么多年,还不知道要和主子一条心的道理?”
王五正色道:“和主子自然要是一条心,可你看的透主子的心吗?他对胡姑娘究竟如何,你知道吗?”
随喜一歪脑袋:“如何不知?胡猫儿毒发昏睡时,尽是肖郎中在发愁,殿下一眼没去看她,不是恨她是什么?”
王五摇头:“殿下是没去看她,可殿下如何消瘦的一阵风都能吹走,你是眼瞎还是怎样?”
随喜一摆手:“逼供是殿下暗示了的,你莫耽搁我正事。”
王五只得让开他:“手下多少留情,打轻了,日后有机会还能多打。打重了,主子若不依,你要倒大霉。”
随喜道:“我心里有数,一点点皮外伤,无大碍。”
他重新开始逼供:“说,泰王还有什么阴谋?”
猫儿颈子和手背火辣辣的痛,不由咬牙道:“你……让萧定晔亲自来问。除了他,我谁都不说。”
随喜哧的一笑:“若到了殿下亲自审问的地步,只怕你小命难保。你以为,咱家今日出手,不是殿下授意?”
她闻言,静坐半晌,眼中已汪了一满池的眼泪,又固执的收了回去,冷冷道:“泰王宫变不成,下一步自然是发动另一场宫变。你与其问我,不如去问他。”
随喜扬手欲再打,见她不躲不闪目光如刃,只得收了蟒鞭,讥诮道:“皇上那一面圣旨,就将你推到了人前。现下天下人皆知有你这么个平叛女豪杰,只怕泰王的人随时都要杀你灭口。你现在不说,日后想说,已经晚了。”
他再要张口,转头嘱咐着王五:“去将门窗检查好,免得旁人听了去,有碍主子脸面。”
待王五检查过,随喜方冷冷道:“你何时开始准备逃宫?”
猫儿反问:“萧定晔何时发现我要逃宫?”
随喜立刻道:“你第一回 钻洞子,我们就知道。你当安排在废殿附近数十名暗卫是吃白饭的?”
猫儿木然点点头。
过去果然是一场你来我往的谍战。
她用情迷惑他,他也用虚情反馈她。
随喜继而为他主子做了强调:“甭以为殿下看上你,那是他想利用你最快知道泰王的消息。天下之大,什么女子不是由着殿下挑?”
猫儿早知道是这么一个答案,由随喜说出来,依然能感觉到仿佛有人拿着一把薄如蝉翼的刀刃,将她的心一片一片割下来。
半晌,她喘了口气道:“为何将我囚禁到重晔宫?我想回废殿。”
随喜冷笑一声:“你当殿下对你难以忘情?将你拘来重晔宫,自然是要继续利用你。如若有人来杀你灭口,主子便能顺藤摸瓜,重新揪出泰王。”
极好,极好,是个好法子。猫儿痛苦的闭上眼睛。如若由她来做,她也会这么干。
她喃喃道:“还有什么要问?”
王五在边上提醒随喜:“问问胡姑娘,既然她是泰王的人,为何要留那张叛贼名单?”
猫儿听闻,缓缓偏过头:“他为了利用我平叛,我自然是为了利用他活命。一张名单,换他为我解毒,值的。”
随喜听闻,只转头看向王五,眼神仿佛在说:看吧,哪里有什么真情?她是为了她自己。
王五叹了口气,喃喃道:“真是没想到,太监竟更懂男女之事。”
随喜将蟒鞭缠在腰间,将他带来的大刀、匕首等一一摆在猫儿面前:“瞧见没,这刑具上头,沾了千百人的血。你今后老实点,否则这一样样,都要让你尝鲜。”
他话音刚落,外间陡的传来嘈杂脚步声,数十人的声音在院外响起,其中一个清脆孩童的声音格外明显:“随喜,放开大仙,否则打你板子!”
房门从外被拍响,康团儿的声音不歇气的传进来:“死奴才,开门,皇祖母传旨啦!”
随喜一个激灵,放下刑具,看着王五仓皇道:“这……这这……”
王五叹口气:“别这啦,先开门。”
随喜只得快步上前,拉开房门,看着眼前的小豆丁讪笑道:“六殿下,什么风把您吹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