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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内胭脂铺 (七月初九)


  将衣裳放在炕边,同秋兰开了门,站去檐下避嫌兼避雨。
  秋兰此时的角色颇有些尴尬,她趁着避雨,悄声道:“姑姑,我去隔壁借宿……”
  猫儿登时拉了脸:“我不要名声?你给姑奶奶好好待着。”
  站了这一会会,檐下淌下的雨水已将两人绣鞋打的湿透。
  房门吱呀一声被拉开,萧定晔的声音从里传出来:“好了……”颇有些幽怨。
  猫儿一脚迈进去,抬头一瞧,扑哧两声,极力绷着笑,赞道:“好看的紧,五十两银子你花的值。”
  她的衣裳小,他勉强套在身上,便穿出了紧身的效果,倒将他蜂腰猿背的身段勾勒的清清楚楚。
  她啧啧叹道:“未成想,你倒是个有身材的。”
  他全然笑纳,越加挺胸抬头,要展示自己的优势。
  猫儿的注意力却已转移,她跳上炕沿,踢开湿淋淋的绣鞋,问道:“你来寻我,所为何事?”
  他心里一愣,心知决不能说他想知道她和楚离雁纠葛中是否受伤,会不会出手报复,要不要他帮手。
  耳中雨水还在哗啦啦,头顶又滚过连串惊雷。
  他迟疑道:“我来提醒你,今儿要下雨……对,就是这样,今儿要下雨,还是暴雨。”
  猫儿无语道:“多谢殿下提醒,让奴婢免去雨水之灾。”
  他就坡下驴:“不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猫儿双眸一眯,语气已有些不耐:“萧定晔,你心里打什么主意?再不说便出去!”
  他抬头看着她,不由挨过去,低声道:“人前,注意这里是人前。”
  哪怕只有秋兰一个外人,该演的戏也得演好。
  她只得放缓了语气,柔和道:“殿下深夜而来,所为一定不只是提醒下雨。下不下雨,老太爷都已经提醒过了。”
  他唇角一勾,垂下脑袋,目光自然落到了她脚面上。
  顺着脚面,又想到方才她在屋里的吱呀呼痛。
  他多么想看看她伤的多重,然而却知道这是她的禁地。在人前除了能勉强同她牵手,再有旁的举动,只怕她立刻就要翻脸。
  他叹了口气,低声道:“明儿一早我就要出宫,随京郊大营外出整整一个月。我离开的这一月,给你多留些人,万一你要用到……”
  他的话头一住,惊觉他显得太过关心了些,又往回收了收:“当然,用不到最好。他们的战斗力最好还是要为我留着。”
  猫儿点点头:“知道了,你走吧。”
  他一滞。这就走?雨还大着呢。
  好在秋兰善解人意,立刻说出了他的潜台词:“雨这么大,殿下怎么回的去?要不姑姑送送?”
  她已经瞧出这两人有些不自然,又兼想到晌午时猫儿叮嘱王五不能向上头传话的事,猜测此二人只怕闹了些小脾气,否则堂堂五殿下也不至于今晚来做小伏低。
  秋兰想要撮合二人的心思,猫儿显然不接收。
  猫儿“啊?”了一声,尾音拉的老长,质问道:“我怎么送,雨这般大……”
  她抬腿一缩,往炕上而去,半个身子钻进被窝,将外裳丢出来,只着中衣,同秋兰道:“帮我端酒,喝了好睡觉。”
  再不理萧定晔,将他晾在一旁。
  秋兰只得取出酒坛倒出三碗酒,先送了一碗给萧定晔:“殿下可要驱驱寒气?”
  虽说是酷暑,然着凉了也不是闹着玩的。
  萧定晔端起一碗,尝试着饮了半口,眉头一皱:“怎地酒劲这般烈?”
  秋兰叹气道:“就这样的烈酒,三碗都快醉不住姑姑。昨儿夜里饮过酒,她都半夜未睡着。”
  她将余下两碗送去炕沿,猫儿探出手端起一碗,咕噜咕噜饮干净,等再要饮下一碗,眼前已多了一只手,将酒碗夺下。
  他肃着脸道:“不能再饮酒。”毫不避嫌的握着她手:“你可知,你的双手,一直在发颤?”
  猫儿何尝不知。
  她给旁人上妆时,她执笔时,她填点梅图时,执筷用饭时,她都是知道的。
  而此前并不会这般。
  她瞥他一眼,抽回手,再端起那碗要饮,他再一次抢过去,二话不说一饮而尽。
  她反倒有些好笑。
  这是锅里不抢碗里抢。
  她还有半坛酒,哪里能少了她的三碗。
  此时秋兰也跟着倒戈:“姑姑,要么今晚,我们就少喝点?这烈酒怎能多饮。”
  猫儿下炕要自己倒,秋兰在萧定晔的授意下立时将酒坛子藏在身后。
  猫儿无法,只得诳劝道:“你倒三碗出来,我们边说话边浅酌,说不得我就早早睡去呢。”
  秋兰只得重新倒了三碗,摆在炕头上,双眼却紧紧盯着猫儿,谨防她要暴起牛饮。
  猫儿一笑,说到做到,端起酒碗只饮下一口,趴在炕上支起下巴:“聊,聊什么话题?”
  萧定晔缓缓坐去她身畔的炕沿上,心中想着如何提出楚离雁之事。
  一张嘴问出的确是:“自由对你,真的那般重要?”
  他也知道人是需要自由,然而他却无法理解将自由排在第一位是何感受。
  宫里虽严苛,然而每年有宫娥到了年岁出宫时,却有极多反过来央求不愿离去。
  无非是,在宫里吃穿用度比在外头还要好。
  哪里不是牢笼?按照常理,人都会选择更好的牢笼。
  猫儿饮下几口酒,举了个例子:
  “你可知道麻雀?那是最低贱的一种鸟儿,身子娇小,战斗力弱,抢食抢不过旁的鸟。不是饿死冷死,便是命丧鹰口。
  然而你抓住它,将它关在笼子里,用你认为最好、最奢侈的谷物、虫豸喂养它,它却以头撞笼,宁死不屈。最多三日便暴毙。自由于它,太重要了。”
  他一时无话,心中想着:可你不是麻雀,你是凤翼族的圣女,你该是遇上哪个笼子都能将它变为苍穹的凤凰。
  他连饮几口酒,方转了个话题:“原本我是不同意离雁的。”
  猫儿有一点怔忪。
  他却忽然有些后悔,不该提这个话题。不该提所有与侧妃有关的话题。
  她此时却已反应过来,接话道:“四个侧妃,她只占一个……不不,对你们男人来说,四个也不算多,等再多些妻妾,她的分量就更轻。”
  她饮了两口酒,续道:“你打算何时成亲来着?听说要正妃先过门,算是对正妃娘家的尊重。”
  他心中哀叹两声。果然这话题就把他自己套了进去。
  他也端过一碗酒,饮下一口,低声道:“不知我成亲时,你可还在宫里?”
  她再连饮几口,很快就见了碗底,重又端了一碗到面前,想了想道:“我三年后出宫,若你明年就成亲,我还在宫里。那时……我可要避嫌,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也连饮两口,道:“我一定不会明年成亲。三年后好不好?那时,你已经出了宫,受不到委屈……”他心下难受,只得用酒压下心酸。
  她却不知他的心思,面上显出几分宽慰:“讲义气,多少还留着些战友的情分……”
  两人你来我往,说的越来越多。
  秋兰在一旁知道的也越来越多,只觉着今儿怕是要被灭口。
  她将空碗倒满酒,立刻往墙根缩去,竭力让自己不引起两人的主意,只求能保一条命。
  炕上,猫儿不知不觉中已饮下四碗,再听萧定晔的话时便有些吃力。
  她拍了拍自己身畔,道:“坐上来,离近些说话……显得不生份。”
  萧定晔觉得她说的极有道理,立刻上了炕,将腿伸进被窝,挨着她,续道:“楚离雁是纸老虎,你不用怕她。”
  猫儿从炕上爬起,盘腿同他面对面,摇头晃脑道:“她可不是纸老虎,她狠着呢。她在御花园里看到我们……我们……”
  她一时想不起她和他在御花园里到底做了什么。
  他支着脑袋想了想,接话道:“亲小嘴,当时有五十一个人看见……”
  她一拍脑袋:“对,对对,当时她看见,仿佛立刻要冲上来,将我换成她……”
  他却摇头道:“她如何替,我不喜她……我只中意你……旁人不成,本王有洁癖……”
  她哈哈一笑:“虚伪,你们男人都虚伪……灯一吹,谁知道谁是谁……”
  他大着舌头否认:“我……半点不骗你。”
  猫儿同他打赌:“一百两……赌不赌?”
  他立刻迎敌:“赌便赌……谁怕你?”
  猫儿转头寻到灯烛,扑的吹了口气。
  没吹熄。
  再吹了口气,依然没吹熄。
  萧定晔摆手阻止她:“让本王来……本王武艺高强……最擅长吹蜡烛。”
  他紧紧盯着猫儿双眸,扑的吹了一口。
  猫儿眼睛酸的闭了眼,他便欢喜道:“瞧,一口两根……熄的透透的……”
  猫儿哈哈一笑,骂道:“傻……你傻……”
  此时她终于于醉眼朦胧中瞧见了缩在最远处的秋兰,大着舌头指挥人:“你……快吹了灯。”
  秋兰愣愣站起身,向猫儿确认:“要吹灯?一根不留?”
  猫儿着急道:“废话……多……别耽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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