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堆烧的极旺,不久烤鸡便已开始冒油。
他手上动作越来越快,忽的却抽一口冷气,一只手已捂上了下巴。
她不由偏头望向他,继而倏地扑向前,双手拍打着他面,待将他须上火星子拍熄,她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他将手上烤鸡一丢,转身一把抱紧她,哑声道:“好想你……”
那些日日夜夜的煎熬,又岂止是一个“想”能概括。
她再不挣扎,只等着他的身子渐渐停了战栗,方吸一吸鼻子,忽的惊叫:“快,烤鸡糊了!”
糊了的烤鸡吃起来,十分费牙口。
待猫儿咽下最后一口肉,方做出个长谈的姿势,低声道:“殿下……”
他却立时示意她噤声,只竖起耳朵静听。
只过了几息,便上脚踩灭火堆,用浮土盖住灰烬,压低声道:“有人在搜山,我们快躲!”
说话间,数人的说话声、搜寻声已在山谷窸窣回荡。
他立时带着她猫着腰,往密林深处而去……
天已大黑。
四周不见一丝儿亮光。
一丝儿风吹来,忽的起了一阵雨。
雨越下越大,打在枝叶上沙沙作响,遮掩了一切痕迹。
猫儿和萧定晔躲藏的是一只熊洞。
熊瞎子经过漫长冬日的冬眠,到了春日苏醒,便弃洞而去。
洞穴并不算深。
冷风吹来,将两人逼迫的半分不能躲。
猫儿要打个喷嚏,却又用手紧紧捂住嘴,谨防将搜山之人招来。
黑暗中,萧定晔欲抬臂搂着她暖她,她酝酿了几乎一整日的话终于脱口而出。
“我要成亲了。”
他身子一滞,手臂颓然垂下。
这话中之意太过明显。
等从悬崖出去,摆脱了危险,她是要将亲事继续进行下去,让生活继续往正确的方向前进。
她要成亲,她不能让不相干的男子随意对她搂抱。
话匣子既然已打开,猫儿只得继续道:“殿下,过去两年,我过的极快乐……”
“可我不快乐!”他的声音压抑而伤感。
黑暗中,她几乎能从他被烧焦弯曲的蓬蓬胡须里洞观他面上的伤痛。
“快不快乐,人都要往前走……”她哑声道:“你日后就是帝王,快乐不重要,成就感和掌控感才最重要。”
他哑口无言。
旁的帝王如何,他不知道。
然而小时候,他见过他皇祖父。
皇祖父历来严肃,极少有笑意。
后来他看到的是他父皇。
父皇也常常蹙着眉头,少有展颜时。
是否为帝都会这般,在痛苦中前行,直到人生尽头。
他脑中开始抽痛,只低声喃喃:“我放不下你,每时每刻都在想着你。”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我们重新在一起吧,今时不同往日,我能护好你!”
她缓缓抽出手,只低声道:“子嗣呢?”
他的声音无力而苍白:“我将……旁的娃儿记在你的名下……”
她的心渐渐冷硬,话中充满了嘲讽:“你同旁的女子生出的娃儿吗?你觉着,我是个打落牙齿活血吞的人?”
“为什么不能?”他用力握着她消瘦的肩膀:“你能让明珠当妾室,未来将她的娃儿记养在身边,你能对旁的男人宽容至此,为什么对我不能?!”
他的话刚说完,就立刻后悔。
她不知他从何处听来的谣言,然而是不是谣言都不是重点。
她用力挣脱开,冷冷道:“全天下,就你不成。”再不发一言。
长久的寂静。
外间的雨还未停,语声打在枝叶上,沙沙声如情人呢喃。
他的处境却并不旖旎。
他日思夜想的人就在他身畔,近的咫尺可得。
多少回,他想象过多少回,如若有一日,他和她重遇,会是个什么样的情景。
一万零一种的重遇场景中,他没有想到过会起争执。
他艰难道:“我并不想……同旁的女子有何瓜葛,我只想……能平平顺顺和你在一起。”
一整夜没有回应。
第307章 天罗地网(一更)
第三日的清晨,两人终于从悬崖下爬出。
这里已是衢州乡间。
正值春播时节,农人们一大早便扛着农具,前往各家地头。
猫儿一身带血中衣,自然不能露面。
她躲在草垛后,不多时,萧定晔已寻了一身农妇的衣裳给她。
他自己也做了农人装扮。
两人将将换好衣裳,远处便来了一队官差。
两人忙做出蹲地拔草的模样,大气不敢出。官差经过附近,只四处瞧了瞧,便匆匆离去。
时隔三日,猫儿终于开口问道:“那些追杀你的,究竟是何人?”
他摇一摇头:“许是三哥的人。”
她面色无波道:“不要再牵连上我。”
他一时哑口无言。
这几日躲避搜寻的间隙,他曾细细思量过。
他潜入衢州,行踪算是隐秘。
固然同四哥曾一起出入过,然而四哥在衢州也是隐藏了身份的。
断不会暴露行踪。
唯一的可能,便是他一连四五日,于夜间在猫儿铺子外窥探,方被人寻见了踪迹。
现下连官差都已出动,可见三哥的人已经迅速布下了网,至少整个衢州都在捉拿他。
她抓了两把土抹在她和他面上,两人又分别顺来一把锄头和一个藤筐,往藤筐里胡乱放了几把草,方徒步往城里而去。
沿途虽未再遇见官差,却偶有听到农人抱怨,言官差大半夜敲门搜人,吵的鸡飞狗跳。
离城越近,听到的抱怨越多。
猫儿心中忐忑,又寻了锅底黑灰,极其细致的为两人上过妆,从肤色、肤质、抬头纹皆进行了伪装。
她将沿途经过的农人仔细观察一回,叹息道:“农人终日风吹日晒,面上并不是单纯的黝黑,还该有两团健康红晕才对。可惜手头上无胭脂口红。”
萧定晔闻言,只将手探进袖袋中,掏出一只口红给她。
其款式包装,正正就是思眉楼所出之物。
他垂眼不看她,只低声道:“想你的时候,就会去买……”
她默默接过口红,拧开盖子,将被水泡成一团的膏体抠出,同锅底灰混合后,再在两人面颊上涂抹过。
待上好妆,她一边打量他面上妆容,一边道:
“他们只当你还在城外,实际上已进了衢州。衢州城里反而最安全。
待进了城,你我便尘归尘,土归土,回归正常生活。”
他听了这话,心下一阵难受,脑中立刻开始痛起来。
她瞧见他的神情,只极低叹了口气,续道:“我跟了你,就会死。我已经躲出宫整整两年,楚离雁都还能想方设法寻见我,掳了我。我一个人,斗不过整个宫。
她的声音渐渐沙哑:
“我十六岁上遇见你,如今已经二十,其间死死活活数回。你我两年前就该做个了断,此回见面,也不过是一回偶遇。
你我分开,对谁都好。我不会煎熬,你也不会受人威胁……”
他缓缓抬手,抹去她面上泪水,心中纵然难受的无以复加,却知她说的对。
他纵然再爱她,都没有她活着重要。
他心中仿佛压了一块巨石,脑中抽痛,喉中梗了半晌,方缓缓点头:“好。”
她便在面上重新补上妆容,同他各拿一件农具,往衢州城方向而去。
到城门时已快到晌午,城门前等待进城之人排成两条长队。
萧定晔排去队尾,猫儿拎着藤筐一边兜售:“猪草,谁买猪草……”一边往城门近处而去。
却见排在最前头的民众,不论男女老少,只要明显看着不是孩童,皆被一桶水劈头盖脸泼下。
遇上有人面上有须,守门的兵卒还要上前粗鲁撕扯胡子,以确认是真是假。
猫儿心下阵阵发凉,缓缓往后退去。
经过城墙外间榜文张贴处,却见最醒目处贴着几张追缉悬赏人像。
追拿名目虽是杀人掳掠,姓名也隐去,可其上所画之人,分明是装束不同的她和萧定晔两人。
女装的她,男装的她。
有须的他,无须的他。
她心下着急,口中继续兜售着:“猪草,卖猪草,一文银子一大筐……”脚下不动声色,缓缓往队尾而去。
待经过萧定晔身畔,她立刻给他一个眼色,继而捂着脑袋道:“晕,日头晒的晕……”身子已摇摇欲坠。
他顺势搀扶着她离开队伍,足足行了十几丈之外,扶着她坐在路边歇息,方低声问道:“如何?”
她将所见所闻向他转述过,着急道:
“如今连我也在缉拿之列,可见泰王那边已知你我二人在一处。知道我活着,知道我有一手伪装技能。妆粉不防水,他们用泼水来破坏伪装,我们如何还能混进城里去?”
她越说越心惊,只拉着他急急道:“我既然已被通缉,我的人,明珠、王五、贾忠良……他们会不会已经被抓进了牢里?”
他一下一下抚着她背,安抚她道:
“莫着急,你的人不会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