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定晔站起身,牵着猫儿道:“走!”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山峦,层层叠叠,影影绰绰,在月亮下显得神秘而生动。
两人顺着长庚星的方向一路往深山中去,小猴在两人头顶的树梢上跟随狂奔。
许久之后,极远处开始有了人声,然而那人声被清风一吹,便没了声息,只有零星火把在深夜中晃来晃去,仿似无头的苍蝇。
五更天里,星子渐稀。
黑暗处影影憧憧,隐约可见一处山坳,从山坳下去,就有一片平地能够歇息一二。
再行片刻,渐到平地,朝阳的第一抹光线穿透云层,将人间照亮。
猫儿长舒一口气,转头望向萧定晔。
她身畔的青年面如金纸,嘴角血珠滚滚而落。
他挣扎着想给她一个笑,身子几番晃动,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
萧定晔睁开眼的时候,正是午后。
天色晴好,层林尽染,一派好秋光。
他身上打斗时的外伤已被包扎好。
他昏倒并不是因为这些外伤,而是推开山壁时受了内伤。
昏睡了一日半,现下已缓过来近七成,再养一养,就能全部恢复。
耳边什么声音窸窣窸窣,有点熟悉。
他缓缓睁眼,瞧见身畔坐着个姑娘,正在数银票。
她坐在阳光里,周身被描上了一圈金边,仿佛一个因爱财而被贬下凡间的小仙女,显得灵动而狼狈。
这样的她,他太熟悉。
过去五个月的逃亡路,她很少是衣衫亮丽,模样从容。
大多数她都是这般乱糟糟,甚至更糟,状似野人。
然而她也从来都是这般生机勃勃,从来没有放弃生的希望。
她一张一张数着银票,仿佛数量对不上,眉头一蹙,对着蹲坐她边上的垂首吃果子的小猴道:“去,去那男子的袖袋里再搜搜,看看还有没有银票。”
小猴仿若未闻,依然认真吃着果子。
她便叹口气:“现下倒是到了你的天下,你如鱼得水,老娘差遣不动你了。”
他不由扑哧一笑,紧接着急咳两声。
她忙抬头,急急起身,到了他身畔,先摸了摸他额头,蹙眉道:“你醒了?可觉着有大碍?”声音还有些嘶哑。
他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
除了心中还有些受了内伤的憋闷,再无不适。
他握着她手,低声道:“又让你担心了。”
她蹙着的眉头一直未展开,又问道:“可饿了?”
转身端了个石盘过来。
石盘上放着一块烤熟的肉,两个果子。
他的腹中适时长鸣不止。
他一笑,起身先寻了一根树枝,用石块砸扁,就着她寻到的水,用树枝净过牙,开始用饭。
猫儿便重新数银票。
数过两张,她瞧他已大口将烤肉吃净,方蹙着眉问道:“味道可还好?我没尝过。”
他忙忙点头:“极嫩,阿狸烤的好。”
她点点头,转头又数过一张银票,方道:“我同狗儿吃的是锦鸡,田鼠的肉没敢入口。”
他一愣。
他在军中时,每回外出练兵,哪怕伙食粗糙,可身为上官,还轮不到他吃田鼠肉。
一路逃亡,他又武艺高强,打猎不成问题。
现下竟被投喂了田鼠肉……他喉间一阵恶心,刚刚大口吃进腹中的田鼠肉纷纷涌上喉间。
他一用力,重新咽了下去,眼中憋出了一圈泪花,立刻拿了只果子猛啃两口。
她探头关心道:“你可还好?”
他强挤出一个笑:“田鼠肉也好吃,阿狸做的都好吃。”
“哦……”她点点头,等他咔嚓卡车将两只果子也吃尽,方道:
“这果子,是在一泡屎里寻见的。那屎那么大一坨,比你的头都大,这山中一定有猛兽。可果子是好果子,比狗儿替我在树上摘的,成色还要好。”
“哇……”他再也忍不住,将腹中吐的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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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7章 叛徒(二更)
猫儿忙忙端了水递给他,抚着萧定晔的背道:“慢慢喝。”
凹陷的石盘中盛着些水,刚刚搭在他唇边,他终于积累些经验,在豪饮之前多问了一句:“这水……水里……”
她正色道:“是童子尿,是我们狗儿的童子尿。”
他的手一抖,到了两难的境地。
猫儿看着他的神色,抬抬眉:“你是不是觉着难以下肚?你昏迷的时候,我喂你喝的就是童子尿,你喝的不知多开心。”
转头赞了一声小猴:“是你救了人,你的尿发挥了大作用。”
萧定晔面色苍白,心中终于觉出了些不对劲。
不是一些不对劲。
是大大的不对劲。
自他醒来,她就没有对他笑过!
他转头望着她:“阿狸……”
她再一次重复她一开始就问出的问题:“你现下伤势好了多少?”
他忙忙道:“大好,打猎不成问题。”
她追问:“果真行动自如,不需要我照顾?”
他等等点头:“这两日拖累了阿狸,从今天起,就是为夫照顾你。”
她蹙起的眉头终于展开,低头将手中的银票划拉一半,放在他面前。
起身去边上,将包袱皮背在背上,抬腿便走。
他立刻起身上前拉她:“你……你作甚?”
她仿似看傻子一般看着他:“听从你的建议啊。”
什么建议?他大脑急速回转。
没有啊,没说过什么建议啊。
他夺下她的包袱皮,讪笑道:“可是为夫这两日昏迷,累到了你?我现下已大好,上能摘星,下能揽月,再不会拖累你。”
她见他死死捏着包袱皮,定然不会撒手,立刻回转身,又将另一个包袱皮背在背上。
他一晕。天,哪来那么多的包袱皮。
她绕开他便要走,他马上张手拦她:“阿狸,为何?你说出来,为夫改。”
她立刻抬起下巴,指一指颈子。
五根青紫指印。
手指修长纤细,是他的手。
他倏地想起逃开矿区之前,为了给她争取生路,他曾刻意掐着她的颈子,还说下了一串绝情的话。
他那时面目狰狞,恶狠狠道:“……我一路都是利用你,要利用你一手伪装技巧活命……你现下却是拖我后腿,你走……”
后来,峰回路转,原本以为是死路,却又逃出生天。
他当时太急切,太想让她不要陪着他死,那时手上用了力,到现下,她说话都还有些沙哑。
他无言以对,讪讪道:“那都是……”
“那都是你的计策,想让我活下去,对吗?”她道。
他急急点头:“对对,我知道你明白的,你历来都知道我的心思。”
她一板一眼道:
“我明白,你说的话太有道理。前路漫漫,多少危险排着队而来,每回我都有可能要死。
我当初从宫里出来,就是想活的长久。难得你想通,愿意对我放手。我也想通,不想白白丢了性命。
既然你我都想通,你愿意放手,我愿意离开,现下正是最好的时候。”
她从他手中抽出手臂,道:“银票一分为二,包袱皮一分为二。我没占你一文钱的便宜,你也没吃亏。山高路远,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她向他抬手一揖便要走,又想起些事情,转头问小猴:“狗儿,你愿意跟着阿娘,还是愿意跟着王公子?”
狗儿蹲坐在几丈之外,正在呲牙咧嘴的攻克一个果核。
听闻猫儿唤它的芳名,便一跃一跃到她脚边,要将爪子里的果核送给她。
她蹲下身去,摸着它脑袋,柔柔问道:“阿娘要走了,你想跟着谁同行?”
她指一指自己,将它往自己身畔拉一把,又指一指萧定晔,将它往他身边推一把,然后道:“你自己选,必须选。”
它望望猫儿,转头又望望萧定晔,还是理解不了她的意思。
她叹一口气,道:“你还是跟着王公子吧,他有武功,还是皇子。日后有你的好处。”
她站起身,连看他都不看他一眼,抬腿便走。
他立刻跟上去,拽着她胳膊,哄着她:“我后悔,我后悔了。我不该同你说那些话,再也不同你说那些话。”
她恍若未闻,继续前行。
他好话说尽,她不发一言。
他“啊”的一声抱住脑袋,蹲去地上。
她的脚步不但未停,反而还更快了一些。
小猴终于看出来形势,立刻窜上前,扒拉着她的裤脚便窜进她怀中,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她心下大为安慰,却又警告道:“你选了阿娘可就不能反悔,若想要学有些人演戏骗我,我就要翻脸。”
他被她戳穿把戏,只得起身,跟了上去,解释道:“为夫真的头痛,你莫走,这深山如此偏僻,又极有可能有虎狼猛兽,你一人独行多少危险。为夫护在你身旁……”
他话未说完,她已冷着脸打断他:“王公子,你何时是我的夫君?婚书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