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拄地而起,顾不得胸腔撕裂般痛,语声嘶哑道:“快走,这是一头母虎,只怕近处还会有公虎。”
她招呼一声小猴,也顾不上被褥等物,扶着萧定晔便顺着长庚星的方向而去。
秋日的四更天极长,仿佛永远看不到日头升起的时候。
天上的星子仿佛也被定住,不升起一颗,也不落下一颗,随着时间的定格而定格。
周遭的老鸦时不时“哇”的一声,仿佛在给林间什么生灵传递消息。
渐渐的,周遭又多了腥臭之气,暗夜中,草丛与林间,什么幽幽光芒一闪一闪,缀在两人身后,耐着性子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猫儿的心咚咚作响,搂着萧定晔的手臂却十分坚定。
没有理由避开那么多歹人,最后却死在畜生口中。
渐渐的,何处传来几声吼叫,如同犬吠,那吠鸣之后又拖着悠长拐弯的尾音。
是狼!
猫儿一陡,萧定晔极低声道:“莫怕,不要露出怯意。狗儿抓着老虎尾巴,我们身上周遭有老虎的气息,狼群轻易不敢过来。”
她点点头,道:“我不怕,有你在,我不怕!”
果然被萧定晔说中,周遭十几双眼睛远远近近的晃荡,不敢近前,只缀在两人身后,查探形势。
黑夜里,两人高一脚第一脚的往前走,仿佛走了许久许久,久到猫儿已迈不动腿,天色终于开始发麻。
林间的鸟叫声啾啾不停,在为迎接卯日星君做准备。
晨风一阵阵吹来,天际的云朵陡的现了缝隙,原本还徘徊在云后的日头猛的往上一窜,人间大地一片金光烂漫。
萧定晔低声道:“现下不怕了,暂且歇一歇。”
他握着猫儿手靠着一株大树坐下,再要松手,只觉掌中黏腻。急急低头一瞧,但见猫儿两只手掌遍是血迹,却是她此前从树上滑落下来时,擦破了掌心。
他眉头一蹙,立刻翻出衣裳内里,撕下布条,为她包扎伤口,心疼道:“怎地忍着不说?”
她摇摇头,苦笑道:“一路上都不觉着,现下才有些痛。”
她等他替她包好伤手,方一下又一下的抚着他心口,悔过道:“我只当你伤势已好,才同你使性子。早知你还伤着,便不该折腾你。”
他摇摇头,将她搂在怀中:“在矿洞中,是为夫做错了,我应该为我二人如何长长久久的活着而努力,不该生了独自赴死的心思。”
她眼圈一红,靠在他肩上,低声道:“你好好活着,我再不问你两难的问题。”
他不由一笑,再无力气说话,只靠在树上阖眼养神。
她此时想起小猴,转头四顾,却见它正在远处徘徊,面上有些胆怯之色,想要上前,却又不敢靠近。
她便向它招招手,压低声道:“过来,来阿娘这边。”
它往前跃了几跃,依然不敢到她身畔。
她将它一打量,提眉道:“老虎尾巴呢?怎地不见了?你将虎尾丢掉了?”
她可惜道:“虎尾能震慑猛兽,你将它丢去了半途,今夜我们如何逃命?”
小猴贼眉鼠眼的看着她,再试探的往前两步,最后绕了一圈,窜去了萧定晔身畔。
她摇摇头,低声道:“不知你又干了什么顽皮事,唯恐我揍你,躲去你阿爹那边。你以为你能躲多久?待我发现你干的好事,就将你狠揍一回。”
此时日头升的越高,她闭眼略略眯了一阵,待萧定晔挣扎起身,她又扶着他,不停歇的往前而去。
一直到了晌午时分,两人终于住足。
两人都受了伤,唯一能依靠的只有小猴。
小猴摘了些果子,躲着猫儿,远远丢在她面前。
她不由肃了脸,指着它道:“你究竟做了什么缺德事,如此惧怕我?”
转头对萧定晔道:“狗儿今日如此反常,可是担心跟着我们太过危险,预谋着要同我们分道扬镳?”
他一笑:“它连老虎的腚眼都敢捅,它还有什么害怕的?”
他见她大为惊讶,便忍笑道:“没错,最后我能一刀砍伤那老虎,却是它的功劳。它一根手指便翻转乾坤,我才能得手。否则你我小命休矣!”
小猴感受到自己被夸奖,并未放松警惕,依然躲在远处,防备的望着她。
她便耐着性子同它道:“你对付老虎的手段虽然龌龊些,可救了阿娘同阿爹的命,阿娘不会怪你。你过来啊!”
小猴全然不配合。
她不由颓败道:“它怕是觉着自己翅膀硬了,不愿认我这个阿娘了。”
两人略略歇息一会,便挣扎起身砍柴点火。
经了昨儿夜里,两人再也不敢全然睡去,只多多的准备了柴火,每隔一个时辰,便要起来将火烧的极旺。
猛兽瞧见火光,自然不敢近前。
偶有狼群在近处出现,也只敢望着二人眼馋,间或无奈的吠鸣几番,到了日出时方悻悻离去。
如此两人一猴白日尽量不停歇,只有夜里才略略歇息一阵,心中憋着一口气,只等走出丛林,寻到一处人烟聚集处。
小猴的奇怪举止持续了五六日,终于重回正常。
渐渐到了九月初,两人一猴未走出大山,气候却显见的潮湿温暖了起来。
第391章 夫妻蹊跷(二更)
日暮时分,篝火再起。
小猴在一旁胡乱打拳玩耍,萧定晔同猫儿讲着地形:
“原本我二人便是要先借道晏南,再拐向晏北。现下看日头、星辰的方位,再看这林间四处花开,叶落极慢,已是到了南边。”
猫儿忙追问:“可是继续往前,出了群山,就能准备拐去北边?”
他摇摇头:
“现下已是九月,北地这个时候已开始转冷。若你我没有马车,只这般靠着脚走,等刚刚挨到北边,已是寒冬腊月,你我定然要被冻死在路上。
为今之计,只有在南边先寻个落脚处,等开了春,再继续前行。”
猫儿唉声叹气道:“这一行,我将我半辈子的路都走完,下半辈子再不想要腿,能让我躺着活下去,就是老天对我的眷顾。”
他立刻捂了她嘴,蹙眉道:“莫乱说。”
看着她现下再次成了个蓬头垢面的女野人,心下愧疚:
“今后否极泰来,多少人侍候你,你行走一步,都是有人抬着轿子送你去,将你的一双脚养的白白嫩嫩。”
她摇一摇头:“不求白嫩,只求莫长水泡,便是阿弥陀佛了!”
到了第二日,两人又拖着两条腿往前而行,待到了日暮时分,遥见阵阵炊烟,猫儿愣愣望着那头,喃喃道:“谁把林子点着了?我们要不要逃一逃?”
萧定晔立刻上了树,向远处眺望,惊喜道:“村落,前方有人家!”
猫儿脚步踉跄,唤了一声“娘啊”,朝着炊烟跌跌撞撞跑去。
周遭突然突然传来窸窣之声,从草丛中忽的钻出三只毛色黑亮的大狗,停在几丈之外,停在远处呜呜做声。
未几,大狗身后走出一位红衣少女。
她狐疑上前,望着略略能看出性别的猫儿和萧定晔,迟疑道:“你二人,是夫妻?”
***
榻上被褥不算多厚,也极陈旧。
猫儿躺在竹榻上,有些不敢相信眼下的处境。
前一日还睡在草丛中,胆战心惊害怕招来虎狼,后一日就洗的干干净净,换了一身衣裳,并且还能吃饱白饭,打着嗝躺在了床榻上。
天壤之别。
她双目炯炯望着身畔的萧定晔:“你掐掐我,我怎地觉着在做梦?”
他在她额上印上一吻,含笑道:“自然是真的。这山中物产丰富,理应会有村落山寨。”
她忙忙支起身子:“我们使些银子,便在此处落脚到开春,可成?”
实在是爬坡上坎躲猛兽,苦日子过怕了。
他心下叹一口气,将她拥在怀中,喃喃道:“为夫这一辈子,是将你拖累苦了。”
她不屑道:“说这些空话有何用?你就说说日后补偿我多少银子?”
他失笑,点着她鼻尖道:“除了银子,还想要什么?”
她却摇摇头:“有了花不尽的银子,就是有了天下。还能要什么?再也想不出比银子更好的。”
他便有些扫兴。
这一路她在两个人的关系上,是真的吆定不松口。
平日他“为夫为夫”的自称,她听也听的,偶尔说笑也唤他一声“夫君”,然而更多的却没有。
偶尔被他追问烦了,便拿他的亲事来堵他的嘴。
她这一招果然好使,每当他被问及所定的亲事,他便哑口无言。
承诺说多了,连他自己都不好意思再提及。
说多少都无用,真正做到才有用。
她躺在榻上舒服的直哼哼,半晌方想起小猴,不由出声唤道:“狗儿?”
狗儿近几日又犯了老毛病,瞧见她仿佛见了阎罗王,只敢躲在萧定晔身畔,却不敢靠近她。
她也不知她到底哪里惹了它,它也不是人,不会说话,一人一猴常常是鸡同鸭讲,说不到一处去。
此时小猴听她唤它,从萧定晔的臂弯里探出脑袋,难得的窜到她怀中,应付的挨了挨,便重又回了萧定晔臂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