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怜的神色突然变得沉重了,苦笑一声,“王爷根本不会为惜怜动气的。”皱着眉,凝望着雪浓,突然膝下一软,跪倒在雪上,话未出口,便用力叩起头来,“姐姐,求求你,就这一次了,惜怜再也没有亲人了。从此以后,惜怜一心一意侍奉王爷和姐姐,再也不做他想。王爷若要怪罪,便都是惜怜的错。到时王爷怎惩罚惜怜,惜怜也决无怨言。只求姐姐开恩一次。”说着又俯下身去叩头。额头埋进雪里,乌黑的长发沾满了如粉如沙的飘雪,手指按在地上,懂得通红。
雪浓吃了一惊,不料惜怜竟会有这般行为,忙蹲下身去,半搀半拽地将惜怜从地上拉起,七分心疼,三分气恼地埋怨,“这是做什么?我不准行吗?看你这样子,说好了,七七一过,马上回来,不得耽误。”掸了掸她身上的雪,口气中多了几分无奈。
惜怜止住了簌簌往下掉的珠泪,后退着深鞠一躬,爬上了马车,绝尘而去,眼中既无一丝感激,也无半点不舍。
昭平在雪浓身后略带些醋意地发牢骚,“姐姐真偏心,我爹走时,姐姐也只让我守完三七。”
雪浓转过身来,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你这丫头,你若是像她那般可怜,我也让你守完七七,再回。”说着拿手轻戳一下昭平的额头。
昭平努努嘴,不说话了。谁愿意变得像惜怜那般得无依无靠呢?
雪浓见她不言语,便加了一句,“你也要当娘了。这段时间也歇歇吧,好好养胎。”神情中多了几丝温和,也轻巧地叉开了话题。
“嗯,谢谢姐姐。”昭平吐吐舌头,眨眨眼,一脸俏皮,仿佛早已将方才的尴尬阴郁抛之脑后了。
雪浓叹口气,摇摇头,对这昭平她还真是无半点办法。只能自管自地进门了。
昭平也跟了进去。门外只留了薛梨。薛梨一直都保持着沉默,平静地看着惜怜坐的那辆小马车消失在街头。脸色比平时难看不少,眼中笼罩上了一层薄雾,一闪即逝的一抹精光,她似乎在想什么,又低下头,看着雪上留下的车辙,将衣褶悄悄地抚平了。
马车上,惜怜和阿墨挤在小小的车厢里。马车颠簸不大,只是偶尔会有几次震荡。阿墨怀中搂着那个不轻的包袱,静静地看着自己的主子。
惜怜已经擦净了脸上新挂上的泪,又恢复了那张似冰山般毫无温度的脸。右手紧紧攥着那张略泛黄的信纸,信纸上还有书写时留下的颤抖的墨点。纸随人,人随车都在微微颤动。
阿墨略皱了眉,理了理惜怜两鬓散乱的发,颇有不解,“小姐,你方才怎就跪下了呢?”
惜怜的眼依旧直勾勾地看着前方,仿佛没有听见阿墨说话。
阿墨担心地举手在惜怜眼前晃了晃,见惜怜目光收了回去,偏头望向信纸,才松了口气,主子还是清醒的,“小姐,你到底是怎么了?你可从没受过这种委屈啊。”
“阿墨……”一声含糊不清的呼唤从惜怜喉间溢出,惜怜俯下身去,伏在阿墨的膝盖上。脸朝下,看不见面容,但没有哭,身体看上去是纹丝不动的。
阿墨小心翼翼地将手放在了惜怜背上,自上而下,沿着脊梁轻轻地顺着,抚摸着,十多年的主仆情分,她深切地感受到了老夫人撒手人寰对小姐的打击有多大。
“阿墨,我只有你了。”惜怜渐渐抓住了阿墨的衣袖,这次说的话却是字字吐得清楚。
阿墨手一停,臂一振,这句话四年前,她听惜怜说过一遍,但这次听来,她却更震憾,因为现在的惜怜真的一无所有,真的只有阿墨了。阿墨眼一热,泪便出来了,挂在长长的睫毛上,忽闪忽闪地就是不掉下来。阿墨将头仰起,让泪倒流回眼眶内,用力眨了几下眼,狠狠咬了咬唇,咽了咽口中的唾沫,“小姐,阿墨永远都陪着你,永远都陪着你。”自从四年前,惜怜不管不顾地把阿墨从那场夺去了一切的大火中救出,阿墨在心里就已经这么说了。而现在,她一无所有,惜怜亦如是。她们已不再是那么正规的主仆了,更多的是姐妹情分。
第四章
辛在这天的黄昏时分到了燕京的平午门,一路上很顺,未遇着什么耽搁的事。
封藩在外的王爷公主在京是没有府邸的,只能住在驿馆之中。说是驿馆,实则是一片别墅了。规模比起王府要小些,不过仍是十分周密、繁华。
绍宁王、齐王、宜阳长公主、鲁郡王都已经安顿好了。辛安置好自己的物什,一一拜会了他们。不过,话也不多,打了个照面便匆匆散了。大家都很警惕,除了寒暄,别的事只字未提。
接下来的两天里,辛足不出户,后至的王爷公主们上门打扰才勉强出来会上一会,其余时间,一直呆在里屋。他还是决定不了,左右摇摆,矛盾、迟疑。辛想了很多。若真的照惜怜说的做,要是成功,晋王的名声必然大振,且不说有多少赏赐,得几分信任,但是将他从嚓科尔调到中原,他便已经十分欢喜了。他真的已经恨透了嚓科尔那寒苦之地,既无温馨,又没有安宁,常需抵御外侵之敌。皇帝的一次信任与宠信便足以使晋王府的那一大家子的生活大大改善。可是,要是当今圣上是一愚钝呆板,死守陈规之人,那这可是冒犯君王的大不敬行为,轻者遭受牢狱之苦,重者满门抄斩。辛分析了利弊,权衡了轻重,揣摩了圣心,却还是迟迟作不下断决。这赌注毕竟太大了。
十二月十五,诸王诸公主都已抵京,且正是圣召进宫的日子。
辛决定冒险一试,带了一只大木箱,但其中只放了两件火狐大衣。他还带着雪浓临行前给他的那只木匣。看似波澜不惊,一脸平静,但实则辛在心中已是懊悔不已。悔他早上的冲动,不该由着自己的欲念胡来。辛已快到而立之年了,但时至今日,他也不过是子承父业,默默地在塞外做他的晋亲王。他不甘将一生浪费在那雰雰暮雪之中,凭着男人难得的冲动,他作出了令他后悔的决定。幸好,道临心细,在行至宫门口时塞给辛一只锦盒,装的是那只品相最好的千年人参。
辛紧紧地握着左袖中的那盒人参,心中忐忑不安,双股从腿根处传来一阵阵酸麻。他抬眼望了望苍穹,辽阔无垠的蓝天被这红墙黄瓦拘束得只剩得半方。辛神态平静地走在众人中间,没有人注意他,正如没有人注意那宫阙边的半轮红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金銮殿下众人山呼。一个个的都匍匐在地,双手恭敬地放在发冠两侧,额头着地,朝袍整齐地在身旁散开,一般无二的十几人。
“众卿平身。”低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威严雄厚,带着一丝平和和几分霸道。帝王开口,殿内气氛立刻加了些凝重。
众人齐刷刷地起身,动作干脆利落,自觉地分列两列,站在殿下两侧,头依旧埋得低低的。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不一样,也不知各怀什么鬼胎。气息似乎已经凝结了。
金銮殿,果然名不虚传。汉白玉的地面,沉香木的大门。整个殿堂都是红、黄两色。朱漆的大柱上缠绕着五爪金龙,或盘旋,或升腾,或驾云,或吐雾,殿内八十一根大柱分列九排,呈方阵状,分别象征着九洲之昌、九鼎之统、九霄之宁、九辰之祥、九五之尊。殿正中的顶上九龙共舞,用龙吻托起一颗巨大的夜明珠,浑厚温润的白光正映照在珠下龙座上。龙座前一张紫檀几案,几案四角雕成龙状,龙尾及两爪着地,龙首高昂,一派君临天下的气势。龙座长一丈二,高一丈八,与几案一样也是用紫檀雕成,镂空、浮雕、圆雕,除了龙,还是龙,但技法之精湛令人叹为观止。条条皆如活物,姿态威武,气势宏伟。龙座后,一扇高达三丈的屏风将这个大殿映照得熠熠生辉,纯金所带来的端庄、威慑,使整个高台都被其光辉所笼罩。
而这一切,只是为了映衬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帝座上的人一身耀眼的明黄色,头戴九龙明珠拉丝金冕,垂下的玉帘重重,遮住了天子的真容,胸前绣着一条五爪盘龙,狂放而略带自敛,两肋、手臂、后背、襟口共绣了八条龙,算上胸前的那条盘龙,正是九龙护圣纨锦金菊袍。
“献礼吧。”帝王金口轻启,低沉的声音中不难听出倦倦乏意,手一摆,宽袖一挥,冲立侍一旁的内侍轻轻颔首,冕下一双凤眸微眯,混沌的精光自阶下众人的脸上淡淡扫过。
辛惧震,他隐约地感觉到了一束模糊却严厉的光芒蓦地映在脸上,背脊处腾起的不安和寒意浸透骨髓,左手紧紧抓住了衣袖,幸而袖摆尚宽,无人注意到他。
辛随众人跨步向殿中心走了几步,转身面向帝座,上前一步,双手遮叠,俯身行了礼,又自觉地向外侧横移出几步,垂手待命。辛排在最末,他前面是还授着郡王衔的鲁郡王。明眼人一看,便知辛心中定然有什么不对。可惜,这大殿上,没有人抬头去关注这朝堂站位。
座上的帝王却是不动声色地瞥过了所有人,目光在辛身旁滞了一瞬。
辛很细心地听着他人的献礼。
齐王性豪奢,天下共知。辛耐心地听完了他的献礼,内心的震惊不可譬喻。珍珠千颗,珊瑚三十树,千年灵芝十株,云锦散花织绣百匹……各类奇珍异宝抬了有十几箱上殿,殿外还有一长排的剔红漆箱。殿内辈分最小的鲁郡王竟按捺不住,轻轻地惊呼了一声。辛亦震惊,想他十年俸禄也决没有这么多。这齐王,不知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殿内之人纷纷转头,偷偷看着那些个珍宝。齐王正洋洋得意地伫立在大殿中央,抬头,挺胸,环顾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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