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汪印想保太子,是想保朝中安稳,不想国朝因为争夺太子而引发动荡,不想国朝步大雍朝的后尘。
但是现在……
太子肯定保不住了,这么蠢的太子,也没有必要保了,倘若继续保这样的太子,国朝因此而起的动荡,比争夺太子还要激烈。
更重要的是,先前封伯从江南道观察使顾祖玢口中得知,沈肃的确与太子有往来。
但是沈肃与太子的联系有多深,是不是深到可以让沈肃为了太子去设计这一场彭城之战?
这一点,汪印现在还不能下最后结论。
但是,他很清楚,彭城之战之所以会出现,与太子现在种种专权离不开。
他已经将那些彭城士兵的尸体和缇骑骨灰放在兵部门口,就绝不轻易搬走。
不仅要为缇骑讨回公道,还为了接下来的事情。
在京兆这样的朝局下,只要说出彭城之战与太子的关系,皇上的心就会有倾向,决断就会不远。
永昭帝听了汪印的话语,枯瘦的脸荣显得更加难看。
若不是他眼睛还会转动,身上还穿着黄袍,那枯瘦的样子就和枯尸差不多。
见到永昭帝沉默,汪印再一次请道:“皇上,臣恳请皇上表彰牺牲的缇骑们,以平息军中动荡。”
永昭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知道是在平息因太子而起的怒火,还是在汲取什么精气神。
良久良久,他才摆摆手,说道:“彭城的事情,朕肯定会查个清楚明白。现在你先将兵部门口那些骨灰和尸体都搬走,影响不好。”
裴鼎臣和邵世善都提到这个事情了,证明此事影响太大,汪印此举也太不妥了,首要解决的便是这个事情,不然,兵部官员都无法进出。
不想,汪印却摇头沙哑着声音说道:“皇上,请恕臣不能这么做。”
永昭帝缓缓吐出一口气,盯着汪印冷冷道:“你想抗旨?”
“不,皇上,并非臣抗旨,而是臣实在做不到。皇上没有看到彭城那里的战况是多么的激烈,这是一场处心积虑的伏杀,缇骑们死得太惨太冤了!”
“倘若臣没有暗中让二十一殿下提早离开,那么可能二十一殿下也会出意外,所有彭城士兵都动起来了,是整个彭城都为别人所用了。”
“就算皇上要责罚臣,臣也一定要说,如果不立刻处理彭城的事情,如果不表明对此事的禁止,那么……就会有更多的士兵被人利用,就会有更多伏杀,最后京畿卫、宫城都不能避免!请皇上定夺!”
永昭帝的气息渐渐急促起来,放在龙椅扶手上的手也紧了紧,其上青筋更突出,一口气艰难吐出来:“汪印……你……你好大胆!”
汪印竟然暗指天下皆反,那就是他这个帝王失德,这怎么能忍?
“皇上,缇骑死了一半人,缇事厂元气大伤,以后要为皇上办什么事情,怕会力不从心了。皇上,缇事厂是皇上手中的刀,现在有人想要折断皇上的刀,皇上,臣不能那么做!”
“皇上,缇事厂这把刀,仍然能帮皇上杀敌,请皇上体恤!”
永昭帝手背上凸起的青筋一下子就伏平了,他上下打量着汪印,脑中闪过了很多东西。
是了,缇事厂是一把刀,是朕手中的刀。朕以为它已经生锈了,却还是有人在打这把刀的主意,是不是这把刀其实没有锈到底?
只要使用得当,生锈的刀也是可以杀人的。
永昭帝想到了自己刚醒来,想到了当前的朝局,深陷的双眼竟然焕发了一丝神采。
这把生锈的刀,倒是可以利用起来的……
当永昭帝的旨意送到兵部前面的时候,秦均安简直难以置信。
皇上竟然表彰在彭城之战中死去的缇骑!称赞缇骑们为国捐躯、勇猛杀敌,不愧于士兵的责任和使命,还给予了缇骑和缇事厂许多上学!
汪印只是进宫一趟,皇上就下了这样的旨意,汪印是深得圣眷呢?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皇上之所以如此迅速下决定的原因,秦均安不知道,但是他明白了皇上对意思。
彭城之战死了许多缇骑,也死了许多彭城士兵,但是皇上独独表彰赏赐了缇骑,缺提都没有提彭城士兵,即便那些死去的彭城士兵头颅还堆放在兵部门口!
很多事情不用说得太明白,皇上下了这个意思,就表明彭城之战汪印才是正确的一方,换言之,就是彭城士兵做错了,所要追究的乃是彭城士兵的责任!
彭城为何会出现这样的事情?都尉林济时已经死了,会追究谁的责任?谁要为这件事负责?
当缇骑们只是将那些骨灰罐搬走时,秦均安看着那一堆仍旧放在兵部门口的头颅,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什么想法都没有。
皇上,竟然……第一个问责的就是他!
第1006章 污点
当永昭帝的旨意送到兵部后,缇骑们便迅速地动了起来。
他们小心翼翼地将摆放在兵部前面空地的骨灰罐捧起,将其抵放在怀中,然后牵着马离开。
从头到尾,都不发一言,神情肃穆冷硬,就像一把把出鞘的利剑一样,杀气寒光迫得其他人不敢靠近。
只有在捧起那些骨灰罐时,这些杀气寒光才退去,才像一个人。
领了旨意、捧起骨灰罐之后,唐玉便带着缇骑们离开了,目光半点都没有再给围观的官员。
“……”秦均安动了动嘴巴,想提醒缇骑们那些头颅还在兵部门口,却还是难以开口。
缇骑的动作已经表明一切,他们根本就不会主动搬走这些头颅,这个给兵部的震慑,即便是有旨意下来了,依然还是在。——或许正是因为有了旨意到来,这些缇骑才敢这么做。
再者,秦均安自持身份,以他三品的官阶,还比汪印都高,这些缇骑有什么资格与他对话?
这种顾虑与不屑在他脑海中盘旋,待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缇骑们早就走远了。
秦均安满腔怒火还来不及发泄,便听到前来表彰缇骑的内侍说道:“秦大人,皇上有召,令你立刻进宫。”
皇上宣召进宫?定必是为了彭城之战和汪印震慑一事。
秦均安心中有数,当下也不敢作任何耽搁,吩咐了两个属下的官员想办法将堆在兵部门口的头颅搬走,便跟着内侍进了宫。
进入紫宸殿之后,他正想开口向永昭帝陈诉,想控告汪印在兵部前面的震慑,想控告汪印折辱军中士兵……但是他没来得及开口,便听到永昭帝沉声问道:“江南卫士兵调动……兵部可知情?”
江南卫士兵调动?这个,秦均安自然是知道。
江南卫出动士兵前去各处救灾,事急从权,江南卫士兵出动之后才向朝廷补发了请求,但是太子都说无妨,秦均安自然也顺应了。
这些,都是在皇后是哪个昏迷期间所发生的事情,他作为兵部尚书也毫无办法。
秦均安也听说了江南卫副将邢铭出现在彭城,他完全想不明白邢铭为何会出现在那里,邢铭明明就应该在松江府救灾的!
他转瞬便想到了皇上最在意的便是彭城之战,问江南卫的调动也是想知道彭城之战的细节,当下推卸道:“皇上,江南卫救灾之时补上了文书,文书呈送给了太子殿下,殿下是盖了印的。”
殿下所盖的印,能够盖过江南卫出兵的印是怎样的印,是什么印,当然无需直白说出来了。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秦均安心中惴惴,很快就低下了头,等待永昭帝的答复。
因而,他没有看见永昭帝死死地盯着他,眼中全是震怒,震怒之余还有难掩的失望。
秦均安是他亲命的兵部尚书,是他信得过、认为有能力可以担当得下军中事务的官员,但是现在……在他昏迷过去的时候,秦均安做了什么?
秦均安准许了江南卫的调动,对于彭城士兵那么大的举动毫不知晓,乃至在汪印震慑的时候也无能为力,不管秦均安是迫于太子监国才有这样的表现,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都只说明了一点:秦均安是无能之人。
无能之人,这是他亲自挑选的兵部尚书,在他昏迷的时候没能稳住军中,在其统领之下,竟然出现了彭城之战,在其统领之下,军中出现了重器而不能知。
这一切,让永昭帝怎么接受?
他绝不接受自己精心挑选出来的兵部尚书是如此无能之人,无法接受自己身为帝王却没有辨贤之人!
朕,眼光不行……
作为英明神武的帝王,他怎么能接受这一点?
他深深陷入眼眶中的双眼半眯起来,只恨不得将秦均安立刻夺职,将这个污点从他眼前抹去。
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了窦大用。原本邵世善擢为尚书左仆射之后,本应是兵部侍郎窦大用接任的,窦大用也是他最为信任的人,当初他下令将汪印调去雁西卫,还是窦大用上的建议。
但是,窦大用以病请辞,甚至宁愿提早致仕,也不愿意接下兵部尚书这个位置。
因此,他最后才提拔了秦均安。秦均安,是在让他太失望了!
永昭帝合了合眼,而后说道:“秦均安,从今日开始你就在家养病吧,兵部一应事宜,你交给徐偃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