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觅 (沈飞天)

　　胡志泽不太喜欢李若楠，这个时候她还是不要进去刺激他的好。
　　胡茂元很感激她的体谅，李若楠朝他示意，“快进去吧。”
　　病房里面已经来了许多人，除了胡茂北和王雪华，胡茂东和胡茂南夫妇都来了，同在病房里面的还有胡志泽的孙子孙女们。胡茂北听到动静，回头看了胡茂元一眼，那一眼的内容很难描述，胡茂东则趁机给了胡茂元一个希望他能够心领神会的眼神。
　　胡茂元则一眼看向病床，胡志泽眼睛微闭着，看起来像是气息微弱的样子。医生和护士还在病房里面，他们身上的白大褂看着惨白惨白的，医院里面独有的消毒水的味道让人瘆得慌。
　　胡茂元先是一把攥/住医生的胳膊，“医生，我爸爸怎么样？”
　　“病人年事已高，病情骤然恶化。”医生摇摇头，“你们有什么话就抓紧时间和病人说吧。”　　
　　胡茂元只觉得腿软，身上几乎都没有什么力气。其他人到得比较早，显然是已经知道了结果，只剩下胡茂元一人不可置信地呆呆望着这一切。所有人都静默无语，也不知道哪个孩子先抹了眼泪，他们当中立刻有人小声地啜泣起来。王雪华看来最有悲痛，作为胡志泽的枕边人，她第一个上前扑上去，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她用手捂着嘴巴，只从指缝里面漏出哽咽的声音。眼前这个人才终于给了她梦寐以求的名份，怎么忽然就撒手而去了呢？
　　胡茂北在王雪华耳边用只有她才能听到的声音耳语道：“妈，别这样，不然爸爸也会走得不安心。”
　　王雪华终于勉强克制了自己的情绪，轻轻唤道：“老胡！老胡！”王雪华素来是个精明锐利的女人，尤其与胡志泽分开独居之后，神色越发冷峻，此刻声音却充满了柔情。在场的人有些难以置信，原来她也有这么柔情的时候。
　　胡茂北心里一阵恍惚，他忆起他幼年时那时母亲也不似现在这般形容枯槁，那时她风华正茂，虽然打小就对他很严格，但她脸上还是时常带着笑的。这是他印象中母亲最美丽的时刻，那段时光大抵也是她这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然而，快乐的日子总是不长久的。胡茂北心中一阵刺痛，看向父亲的时候目光越发复杂。然而当他看到父亲青白的脸色，失去色泽的嘴唇之时，心里更多的只有哀痛。
　　胡志泽的眼皮动了一下，他已经到了弥留之际，深度中风，此刻已经让他到了口不能言的程度。
　　“别只是一味地哭，爸爸兴许有事情要交待。”胡茂东面上看起来也很是悲痛，心里却记挂着别的事情，他提心吊胆老半天了，王雪华的精明手段他是亲眼见识过的，胡茂北与她相比，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自然王春香死后，胡茂东与胡志泽的关系也并不融洽，平时与父亲难得几面。胡茂东看着粗犷，虽然心思也有细腻的时候，他自然担心自己和胡茂南会吃大亏。
　　胡志泽缓缓地睁开眼睛，原本清明冷静的目光现在已经浑浊起来，眼珠子慢慢转动，似乎想看清屋子里面的人。
　　胡茂东在他耳旁道：“爸，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交待？！”胡茂东心里急死了，还有最重要的事情胡志泽一个字都没交待啊。
　　王雪华的哭泣也在瞬间停止了下来，所有的人目光都集中到了病床/上那个奄奄一息的人身上。
　　胡志泽费力地闭了下眼睛，嘴角忽然有了几不可察的弧度，像是露出嘲讽的笑意。
　　其他人虽然觉得这话突兀得很，却莫名地贴合自己的心思，只是他们不像胡茂东那般急吼吼，赤/裸/裸罢了。胡茂东脸皮虽厚，此刻也有些泛红，他轻轻咳嗽了一下，凑近说：“爸，茂元来了。”
　　胡志泽像是用尽全力似的才又缓缓睁开眼睛，他的眼神在飘，嘴唇翕动了一下，他在说什么其实谁也没能听清，胡茂东却在旁边说：“茂元快过来，爸有话对你说。”
　　紧接着，胡茂元就被推到了跟前。胡茂元上前握住胡志泽的手，胡志泽手上全是他年轻时在工地干活时留下的厚厚的茧，胡茂元泣不成声，“爸，对不起……”
　　胡志泽摇摇头，说是摇头，只不过是脑袋的位置往旁边歪了歪，不过众人都明白他的意思。胡志泽对这个最小的儿子向来优容，以前未尝没生气过，但对于胡茂元离家自立之事，他从头到尾都不曾生气过，只是觉得很疲倦。胡志泽的原意，不过是担心李若楠不安分，坏了他苦心经营的局面。不过，到后来他才发现，在他眼皮子底下，胡茂北就敢动作频频。因为元静娴跑去了国外，胡志泽又断断续续地病着，所以也没心情去教训胡茂北。在生病过程中，他也想通了许多。胡茂元这孩子大家都说他性子像元静娴，厚道平和，也不喜欢争什么。这话固然不错，不过胡志泽却觉得这孩子其实也像他，在感情上面很是一根筋，认准了就不回头。胡志泽当时是花了很大力气才追求到元静娴的，这辈子他对女儿的用心，几乎全用到了她身上。这孩子这点上是真的像他。
　　但胡茂元心里过不去，胡茂东提醒他，“别哭了，有话快说。”胡茂东很想在胡茂元耳边吼，别磨磨蹭蹭的了，肉都被别人吃光了，到时喝汤的时候有得你哭的时候。胡茂东这个暴躁分子忽然又想揍人。
　　胡茂元心肠一向最柔软，此刻又愧悔交加，所以情绪一度比较失控。此刻经胡茂东提醒，也醒悟过来，他立刻说：“妈妈和妹妹已经坐飞机赶回来。”说完却怔了一下，胡志泽眼下的状态已是非常不好，难不成父母连最后一面都见不着了吗？这样的阴差阳错，所有人都始料未及。老天爷这双翻云覆雨手，到底酿就了多少的遗憾？
　　胡志泽的眼睛立刻有光，神情也柔和起来，他微张了嘴，却说不出话来。
　　就在胡志泽身侧的王雪华低下头来，手握成拳，攥得很紧很紧。
　　胡茂元只觉得自己手上一紧，胡志泽已经是用尽了全力，但捏在胡茂元手上的力道却还是不大。胡茂元却在那一刻心领神会，“爸，我以后会照顾好妈和妹妹。您放心。”
　　胡志泽此刻连点头都困难，他的视线从门外收回来落在胡茂元的脸上，脸上有一种浅浅的欣慰的神色，而后又将目光看向门外。
　　胡茂元犹以为胡志泽在记挂国外的元静娴及胡修沅，他心里很难过，不知道该怎么和胡志泽说明她们已是赶不回来的实情。王雪华在一旁冷冰冰地说：“她们已赶不回来了。”
　　胡志泽目光幽深地看了王雪华一眼，王雪华一愣，她扭过头，眼泪已是又流了下来。
　　胡志泽朝着胡茂元摇头，胡茂元不明白他的意思，其他人也都呆呆地看着，胡志泽显得焦急起来，用尽全力在摇头，胡茂元见他目光一直看向门外，那一刻他突然福至心灵，“爸，你是说若楠吗？你想见她吗？”
　　胡志泽忽然眨了下眼睛。
　　“她在！她就在门外！”胡茂元奔出去，不由分说就将李若楠拖了进来，“她在这里！”
　　胡志泽已经病重垂危，李若楠倒也并不害怕，她在胡茂元旁边半跪了下来，“伯父！”
　　胡志泽目光殷殷地看着她，胡茂元将她的手拖了过来，三人的手掌叠在一块，李若楠终于改口，叫道：“爸爸！”
　　胡茂元在病势垂危的父亲面前许下诺言，“爸爸，我们俩一定会好好的！我会照顾好她们。”
　　胡志泽仿佛心愿已了，他的眼角忽然沁出眼泪，五分钟后，胡志泽与世长辞。由于深度中风，他没能对遗产做任何的交待。　
　　病房里面的都是胡志泽至亲至爱的人，这一刻所有人都放声大哭，李若楠也在一旁哭，胡茂元这么伤心，她也很难过。众人当中王雪华的哭声最凄厉，仿佛是为了宣泄心里的爱恨似的，她哭得声嘶力竭。胡茂北的老婆本来想上前劝住她，不过却让胡茂北给制止了。感情郁结于心，容易成心病，宣泄/出来就好了。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大约也没有过太久的时间，最初的悲痛好像已经过去，现实的问题总是要面对和解决。对于这么一个大家族来说，经济上的利益永远是最牵动人心的。
　　“爸爸忽然离世，大家也很难过。”胡茂东环视了众人一眼，“不知道他之前可有什么交待？”遗产怎么分，所有人可是眼巴巴地等着呢。
　　王雪华根本顾不上说话，胡茂北盯着胡茂东，几乎冷笑出口，“没有。事出突然，大家都没有预料到。”
　　“怎么会这样？你们是怎么照顾爸爸的？是不是你们故意隐瞒他的病情才让病情加重的？”胡茂南跟着发难，“爸爸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有交待？”
　　胡志泽刚刚故去，他们就为了他留下的遗产争了起来。李若楠别过眼睛，这一幕有些不堪，她走到胡茂元身边，手上轻轻地握了胡茂元一下，默默地给予他支持。
　　事出突然，只有二房的人最接近胡志泽。让人不得不怀疑，他们肯定得利最大。胡茂南这么揣测也很合乎情理。以胡志泽的脾气，他有没有立过遗嘱，这一点无人敢问，所以几个儿女当中也无人知道。倘若父亲没有留下遗嘱的话，二房绝对是最大的赢家。依照现行的法律，作为配/偶有权分割一半的财产，余下的财产再由几个孩子共同继承。这样，刚刚与胡志泽进行登记的王雪华就成了胡志泽遗产的最大受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