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克托此刻的样子也没比她好到哪去,皱眉道:“怕是David已经看穿了您的……”
“看穿了又怎么样!”唐言蹊蓦地起身,杏眸里倒映着熊熊烈火,却又有种奇异的悲哀,“区区一个David,火烧陆氏大楼,他跟老天借的胆子吗?”
她想到这个计策时便不怕被对方看穿。
甚至,赌的就是对方看穿以后仍会惴惴不安、孤注一掷,前来删记录。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赫克托亦是望着火舌卷上天空的场景,在滚滚热浪中开口:“就算David真的有这个胆子,就凭他一个人,也很难在短时间内备好足够的可燃物,让保安都来不及反应,就使火势大到这个地步。”
唐言蹊闭了眼,嗓子里一片苦涩,轻声打断:“别说了。”
“老祖宗!这次恐怕真的是……”赫克托咬牙,道,“墨少的主意了。”
“我叫你别说了!”
女人大声喝住他。
那陡然拔高的嗓音,竟是,微微颤抖。
赫克托复杂地望着她,“老祖宗……”
指甲嵌进掌心,唐言蹊却浑然未觉。
只是睁开眼,茫然地望着无垠夜空下的大火,唇角弯了弯,“赫克托,你说我是不是天煞孤星的命啊?”
赫克托惊道:“怎么会?您别瞎想。”
女人身形一晃,似乎已经站不住了,他想伸手去扶,却被她制止。
一抬手,却无意间看到了腕上那根红绳。
唐言蹊瞬间就流下了泪。
她背对着赫克托,扶着救护车的车身,地面上不停地有水滴落下。
连声音都是咬着牙,怕被听出哭腔,“你知道我有记忆以来见到的第一张脸是谁吗?”
赫克托沉默。 “不是我爸,不是我妈,是墨岚。”女人的手攥了个拳,深深吸气,却又流着泪笑出声,“从小他就和我在一起,我知道他第一次梦遗是什么时候,他知道我第一次例假是几岁,我们是什么关系,你懂吗
!你能想象吗!”
他不能。
“父母是什么,兄弟姐妹是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小学刚开学、每个孩子都需要登记家里有什么人的时候,我满世界地找人问,墨水的墨怎么写啊?”
墨水的墨,怎么写啊?
仿佛能想象那画面。
画面里小女孩怯生生地拿着原子笔,轻轻浅浅地问出这一句话。
赫克托眉峰一拧,别过头去,眼里泛上水光。
这些事,他听墨少身边的顾况当笑言说过。
说是老祖宗月经初潮的时候吓得要死,跑到墨少屋子里一直念叨着“我要死了”、“我得绝症了”。
墨少也没有经验,就抱着她往外冲,打不到出租车,一路跑进医院里。
三伏酷暑,他把她送到,就自己中暑昏过去了。
“老祖宗。”他喉头哽咽了下,“您不要太难过了。”
这话,他自己说着都觉得好笑。
苍白无力,连他都说服不了,又怎能安抚那真正满心创伤的人?
唐言蹊单手撑着车身,缓缓把自己撑起来。
而后,解开了手腕上编织精致的红绳。
一道伤疤就这么落入赫克托的眼中。 “看见这个了吗?”唐言蹊举起手,像喝醉了般,转身又晃晃荡荡地靠在车身上。掩面低笑,“我十岁的时候,跟墨岚一起放学回家,胡同里有人打架斗殴,好几个混蛋在殴打一个比猴子还瘦的小屁孩。
”
赫克托眼尾一紧,好像联想起了什么,倏地抬头,“是……顾况?”
他几年前有一次和顾况喝酒聊天,顾况说过很多事。
包括,他当年是怎么被老祖宗救下的。
也包括,老祖宗为了救他,被人一刀扎在了手腕上,差点连命都没了。
很难想象十岁的孩子是如何鼓起勇气扑到寒锋利刃上的。
顾况说,他问过。
老祖宗却笑嘻嘻地答:“还行还行,当时竟顾着逞能了,没想太多。”
后来顾况就跪在十岁的唐言蹊的病床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表忠心。
再后来,墨少替他还清了债,他便跟在这二人身边,当牛做马,此志不渝。
“我一直以为,你用心对一个人,对方也会用心对你。”
唐言蹊笑得眉眼弯弯,可一股子凉意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渗透进了赫克托心底。
“我没有爸爸,没有妈妈,但是老天爷给了我最好的朋友,兄弟。他们曾经是我走到哪里都恨不得摆一排出来炫耀的人,他们是让我相信就算没有爹妈疼爱,我也不算被这个世界亏待了的人。”
她原本扬着声音,陡然急转直下,沙哑疲惫得不成调子,“赫克托,你懂吗?”
“我不是天煞孤星,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我身边的人都要离开我,我一个人都留不住?”
她抬头,将泪水倒回去,低低呢喃:“这不是命,是什么啊?”
赫克托还欲说话,人群中便有人疾步而来,那强大而具有杀伤力的气场让赫克托下意识就退了两步。
男人却根本没留意他,径直走到了唐言蹊面前,将她从救护车上活活拎了起来!
他浑身萦绕着冷厉逼人的戾气,一字一顿道:“唐言蹊,这就是你叫我来看的东西?”
身旁的陆氏大楼,烈火滔天。
陆仰止已然无法形容自己心头之恨,手里的力道愈发大了,“你回来就是为了毁了我,毁了陆氏,这样你才开心,是吗?”
他这么多年的心血,都在这一场大火中付之一炬。 是谁曾经抱着他,温言软语地说:“你自己开一家公司嘛!开来养我呀!到时候我也去为你工作,好啵?省得你总和墨岚吃醋,等你有了自己的公司,我就不管墨岚了,就一心陪你好好经营,把它当我
们的家。”
唐言蹊。
你自己说的话,
如今,可还有一个字,是被你记在心里的?!
女人的杏眸睁大了些,怔然看着他,“是你……”
是呵,她叫他来了。
头痛欲裂,唐言蹊努力平息着心头那些愈演愈烈的悲伤和震颤,轻声道:“陆仰止,你别跟我吵架了行吗?”
我很难过,别跟我吵架了,行吗?
抱抱我,行吗?
回应她的却是男人冰冷淬着狠戾的话音,“吵架?你真看得起自己!我没时间陪你吵架!滚开!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滚出榕城,永远别再回来!”
语毕,他放开手,她跌在地上,脚腕一扭,扭得五官都皱了。
视线里,男人已然笃定地走向了消防队。
他俊朗的五官在这浓烈的火光中显出浓墨重彩的深邃棱角,唯独那双墨瞳里,却含着再炙热的温度也无法除却的严寒。
脸廓紧绷,双眉拧得厉害,眉心处一团阴鸷的气息沉沉慑人。
火光描摹着他高大的身躯,每一笔线条都带着锋利的刺,扎进谁的心肺,令人无法呼吸。
唐言蹊跌坐在地上,心脏好像碎过一般,整个人的灵魂都被抽空,只剩一具空壳。
片刻,消防员紧急疏散了楼下的人群,空出了一大片场地。
又过了没多久,一架直升机卷着空气中的热浪停在了空地上。
赫克托搀着唐言蹊起身,低声问:“老祖宗,你还好吧?”
唐言蹊按着心口,就像能缓解千疮百孔的心脏般,有气无力地不答反问:“这是要干什么?”
“听说是总裁办公室有一份特别重要的文件,而且……没有备份。”赫克托沉着脸道,“陆总可能是想趁着火还没烧到顶楼,坐直升机上去,然后自己攀着绳索到49楼把文件取出来。”
“他疯了吗?”唐言蹊脸色一变。
他的右手虽然已经能动了,但是远远不到可以攀绳结索的地步!
她还在惊愕之中,宋井和容鸢的车便纷纷开到。
容鸢还穿着居家服没有换,想是着急忙慌赶来的。
她看唐言蹊的眼神中恨意比上次更加锐利伤人,怒意扭曲成了近乎颤抖的哭腔,“你就非要这样践踏别人不可吗?毁了陆氏你能得到什么好处?你知不知道这是我师哥六年多的心血!你知不知道!”
唐言蹊根本不理她,走到宋井身边,哑声问:“你有庄清时的电话吗?”
宋井犹豫着递上去,目光很防备。 唐言蹊拨通电话,庄清时那边才“喂”了一声,便听到暗哑而冷静的女声响起:“是我,唐言蹊,十分钟之内我不管你是飞着还是爬着,到陆氏门前来。你未婚夫马上要上去送死,不想让他死你就给我想
办法拦住!”
庄清时一怔,还来不及说话,电话就被挂断了。
她看了眼身边的女人,不安道:“大姐……”
那气质冷艳而端庄的女人眼睛一眯,“出什么事了?”
“是仰止……让我过去。”
“无妨。”她淡淡睨着她,“我和你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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