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害怕,上半生种种,最后变成了一个想不起来的梦。
他们大概都忘了吧,十几年前,那个用法杖打怪,天赋点全部加力量的法师小妹妹。
如果真的有一天能再重逢,想对他们说,我都记得呢。
游戏是一种世界,小说是一种世界,现实是另外一种,所以我知道,没有如果了。
世界上的每一种相遇,都值得感激和珍惜。
◆此地空余黄鹤楼
楔子
沈夕康复以后,江鹤独自去了一次黄鹤楼。那是一年中最冷的一个冬日,武昌下了一场鹅毛大雪。
楼前石碑已被大雪掩盖,江鹤半蹲下身,赤着手慢慢将上面的雪刨掉。他双手被冻得又红又肿,石碑上题着的千古流传诗句终于慢慢显露出来,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江鹤在这场大雪中,再一次想起了方萋萋。她生如夏花般烂漫,一生都不曾经历过严冬。他闭上眼睛,她的声音仿佛在他耳边响起。
“你会爱我吗?”她侧过头问江鹤,她看着他的眼睛,缓缓地说,“身为天之骄子,拥有如花美眷、前途似锦的你,愿意放弃这一切,来爱我吗?”
江鹤忽然觉得喉头辛辣,似有烈酒一饮而尽,看着方萋萋那张年轻却苍白的脸,他被灼痛得说不出话。
他们凝视彼此,咫尺的距离,却远过天涯海角。她终于回过头,轻声说:“你不会,就如他,永远也不会来。”
No.1
昔人已乘黄鹤去
2004年的夏天,北岛还是一座未被贴上度假胜地标签的临海小镇,这里的阳光同凤凰花一样热烈,海风平静,谁也看不到日后它灯红酒绿、人来人往的模样。
方萋萋盘腿坐在凉席上摇头晃脑地背诗,一句“别时容易见时难”才刚刚落音,有人推门而入,门帘上的风铃叮当作响。方萋萋侧过头望过去,年轻人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短发,白色的T恤已经变得皱巴巴,他戴一顶大沿边草帽,手上拎一个黑色旅行袋,风尘仆仆的样子。
方萋萋正襟危坐,摇着手中的竹筒,一副神算子的架势,笑着问:“姻缘、事业、命运,不知客人你要求什么?”
年轻人走到方萋萋的跟前,摘下路边随手买来的草帽,露出一张与当地人的粗糙截然不同的,英俊无比的脸。
方萋萋一愣,然后看到对方伸出手,从她握着的竹筒里抽出一支签递给她,用十分疲惫的,低沉的声音说:“姻缘。”
方萋萋回过神来,念出签文:“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她叹了口气,用怜悯的目光看着来人,“抱歉,是下下签。”
岂止是下下签,简直就是丧签。对方接过竹签,看也不看,两手一掰,将它折成对半,然后轻轻一抛,将它丢在方萋萋脚边。
方萋萋身边那只“好吃懒做”的大花猫被吓了一跳,“喵”地叫了一声后躲在了她的身后。方萋萋却一点也不害怕,面带微笑,遗憾地弯腰将竹签捡起来,摇了摇头:“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首诗,你是第一个抽到它的人。”
这就是方萋萋第一次见到江鹤的情景,两人自然不欢而散。江大少爷一路颠簸,飞机、火车、大巴都转了个遍才终于来到祖国的最南方,他忍辱负重,为女友沈夕求药而来。地中海性贫血症,必须进行骨髓移植,可是沈夕的血型却是十分罕见的P型血,全国各大医院均无储存。
江鹤动用家里所有的财力与资源,最后查出全国还有一名P型血的女性,她生活的小镇面朝大海,交通极其不便,几乎与世隔绝。江鹤拿着方萋萋的照片,在心中一万次感谢上帝。然后他满心欢喜,以为终于抵达目的地,却被方萋萋一支丧签狠狠泼了盆冷水,也难怪他大发雷霆,气得折了她的签。
江鹤同方萋萋提到这些的时候,北岛的夜晚已经来临,空气中尽是海风的腥味。他生气地离开方萋萋的店铺后,一家家寻找住宿的地方,最后他不得不沮丧地在路边买一个椰子,用吸管一边喝椰汁一边思考自己露宿街头的可能性。这时候,他身后传来一声猫叫,等他反应过来,肥胖的花猫已经一屁股坐在了他的肩膀上。江鹤回过头,看到穿着印花吊带和短裤的女孩子笑吟吟地站在自己身后,她说:“你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家还有一间空房。”
然后她补充道:“不过,价格可不会太便宜,因为你也许是这个夏天,本店唯一的客人。”
江鹤就这样在方萋萋家住了下来,他住方萋萋隔壁的房间,洗过澡后她端来一碗冰镇绿豆汤,说他旅途辛苦,喝点绿豆汤败火。
“看来鹦鹉很喜欢你,”方萋萋笑着指了指不知道何时又跳上江鹤肩膀的肥猫,然后有点黯然地说,“大概是因为它每天都陪着我,已经陪烦了吧。”
那时江鹤并未察觉到方萋萋的低落,只是好奇地问:“它叫鹦鹉?你取的名字?”
“不是。”方萋萋蹲下身,轻轻地摸了摸鹦鹉的头,重复道,“不是我。”
No.2
芳草萋萋鹦鹉洲
这个夏天,江鹤过得无所事事。方萋萋同昨天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样,盘腿坐在凉席上背诗词,江鹤闲得没事做,就同方萋萋面对面坐着玩PSP,将声音开到最大,一阵激战,噼里啪啦,故意吵她。可是没过多久,江鹤便发现方萋萋根本不受外界打扰,她记忆力惊人,几乎过目不忘。
“大概是因为,上帝给我关了一扇门,也为我开了一扇窗。”她笑嘻嘻地说。
江鹤沉默,关掉了游戏的声音,不再说话。
方萋萋不回应江鹤为沈夕而来的请求,江鹤也不催她,他去文具店买来画板、颜料和画笔,支起架子在方萋萋对面为她作画。女孩子留一头极短的发,像是一只小豹子,她面相稚嫩,穿蓝白条纹的吊带衫,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因为北岛紫外线强,她皮肤带着微微的小麦色,同他认识的所有白皙细腻的女孩子都不一样。
黄昏的时候,江鹤取下画递给方萋萋,画中女孩子坐在蒲团上,咧着嘴笑,眼睛眯成一条线。方萋萋惊讶地吹了一声口哨,小心翼翼地接过画,学着画中的自己一样弯着嘴笑,然后认真地说:“看不出来,原来你画画画得这么好。”
江鹤不好意思地转着手中的画笔,惭愧地说:“以前为了追女孩子学的。”
“女朋友?”
江鹤愣了愣,他年少轻狂时,追过很多漂亮的女孩子,最后成就了他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是唯独沈夕,他什么也没有为她做过。
两人面前各放一个椰子,江鹤便零零散散地同方萋萋说起自己的过去。十七八岁的时候,少年鲜衣怒马,放荡不羁,靠着显赫的家世和英俊的外貌游戏人间。迟到、翘课,晚上换掉校服,一群人浩浩汤汤地轧马路,他们挥霍金钱和青春,无法无天。他有过很多女伴,走马灯似的换,一个赛一个美。
方萋萋打断他:“你爱过她们吗?”
江鹤苦笑着摇摇头:“那时候不懂事,心比天高,不肯为谁停下脚步。”
再然后呢?再然后他上了大学,反而收敛许多,上课认真做笔记,放学后去实验室帮教授洗试管调试剂,周末去做兼职赚生活费,过得简单朴素,却充实许多。也有女孩子追求他,站在寝室楼下为他送上一日三餐,开学晚会上跳一支《踏莎行》,挥着水袖翩翩起舞。只可惜他不会相思,不会心动。
他像每个曾经普普通通的少年一样长大了。一个冬天,北京下了一场雨,那天夜里,他做了一个梦,梦到穿白色棉布裙的女孩子坐在槐树下,轻声地哼着不成调的曲,阳光落在她身上,害得他看不清她的模样。
然后第二天,他遇见穿着一袭白衣的沈夕,他想,这或许就是命运。
“那你爱她吗?”方萋萋再次问江鹤。
英俊的年轻人笑了笑,没有回答却反问方萋萋:“那你呢?你有没有爱过什么人?”
方萋萋闭嘴,不再追问他。花花世界,鸳鸯蝴蝶,谁没一段心事只肯说与山月听。
黄昏过去,江鹤洗完澡,整个家都找遍了都没看见方萋萋。江鹤正准备回房间玩游戏,鹦鹉却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咬着他的人字拖不肯放。江鹤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边狐疑地蹲下身,学着方萋萋的样子摸了摸鹦鹉的头,然后它叫了一声,带着他走出了方萋萋家。
江鹤最后跟着鹦鹉在海边的沙滩上找到了方萋萋。她还是穿着白天的吊带衫和短裤,夜晚降温降得厉害,她却浑然不在乎,迎着海风吹。江鹤走上前,才发现她身边东倒西歪摆着喝光了酒的酒瓶,而她手里还握着一瓶酒,正笨拙地咬着瓶盖。
江鹤大步走上前叫她:“方萋萋!”
她回过头来,海风吹着她的短发,她看着江鹤,神色迷茫,她低声喃喃:“怎么是你?”
江鹤顾不上听她在说什么,叹了口气,蹲下身背对她:“喝这么多,上来,我背你回去。”
方萋萋笨手笨脚地爬上江鹤的背,昏沉沉地搂住江鹤的脖子,害得他差点喘不过气。他一步一步慢慢往回家的方向走,身后是被黑夜吞噬的大海,鹦鹉得意扬扬地跟在他的脚边。海风将女孩子身上的酒味吹到江鹤鼻尖,这忽然让他想到了记忆中某个炎热的夏天,少年时期的他第一次偷偷喝酒,被那辛辣呛得直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