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起来就算了,妈,我们来看看这周围的风景吧。”夏若扶着姚雪英沿路慢慢行走。凌昭阳一瞬不瞬地注视她们的背影,有什么正从疑惑的茧中破壳而出。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趁姚雪英休息的时候,凌昭阳凑到夏若身边,眉头皱得跟起伏的山峦似的。
“我能瞒你什么?”夏若装傻,“你从哪里看出我瞒你什么了?”时机还没到,她还不想那么快戳破真相。
“你脸上,”凌昭阳指尖一挑她的脸蛋,“哇,都是油,看看,你心虚得出了一堆油,绝对是有事瞒我。”
“找死啊,居然说我脸油,你的脸难道就不油,”夏若掐了一把,斯巴达了,这家伙皮肤怎么比她还好,光滑得像精心打磨过的美玉似的,“切,又硬又油腻腻的,皮那么厚,可以丢进锅里煮菜了,保管能满足十个大胃王的胃。”
居然变相骂他脸皮厚?凌昭阳大人不记小人过:“我知道你嫉妒我皮肤好,怎么样,要不要给你推荐一下护肤品,保管好用。你放心,像我这么有钱的老公,是绝对不会负担老婆的费用的,只会安利给老婆自己去买。”
夏若气笑了:“有你这么小气的么?”
“我小气?”凌昭阳指着自己鼻头,“你大方,你帮我买啊。”
“美吧你,我穷逼一个。”
“完了完了,老婆是穷逼,我是有钱的穷逼,都是穷逼,难怪老天要把我和老婆绑在一起,啊,我可怜的下半辈子啊,要跟一头母老虎一起生活了。”
“说什么呢你!”夏若一巴掌招呼到凌昭阳身上,“说谁母老虎呢?”
“呐呐呐,”凌昭阳坏坏地笑,“我可没说我老婆是你,你自己承认的啊。”
夏若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怕自己嘴笨,落了凌昭阳的套,干脆扭头不说了,走人:“妈,你饿了没有,我们吃饭去吧。”
“啧啧啧,”凌昭阳抱胸摇头,“女人啊,真难懂。”说完,他追了上去,“老婆,妈,等等我啊。”
“这里的后花园,那里有唯一一株樱花树,她就在树下安详地睡着。”凌昭阳带着他们走进了一家欧式风格的别墅,“这栋楼是仿照我妈最喜欢的欧式风格建的,不对外开放,这是我第二个家。”他站在恢宏的大门前,拉开门栓,行了一个欧式的见面礼,邀请她们进去,悄声在夏若耳边道,“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不对外开放的家,却邀请了她们的进入,这意味他从此多了两位家人,一个是她,一个是她母亲。他没有什么甜言蜜语,字字句句却凿在她的心上,雕刻出爱她的形状,他就这么大大方方地让出了家的地盘,迎接她们进入,期望她们接受他不完整的家。
夏若莞尔一笑:“我们回来了。”
我们,回到家了。
第二天,清晨的曙光笼罩万物,跳跃的烟尘在朦胧的云雾里穿行,夏若推着姚雪英来到后花园时,一个高大的背影,像一株永不垂倒的樱花树屹立在阳光下,修身的黑西装将他的腿拉得极其修长,手里提着的金边小提琴,为这身正装提了几分亮色。
这是夏若第一次见到凌昭阳这么正经的穿着,一举一动都像是按照完美品精心设计好的一样,高贵优雅得无可挑剔,夏若觉得以前的自己真是瞎了眼,跟他比起来,束桦霖简直就是一块随手可弃的抹布。
“你们……”凌昭阳视线停在姚雪英身上时,哑然了一秒,随后勾起了微笑,“妈,你今天很美丽。”
“是吗?谢谢你的赞赏。”姚雪英今天穿上了她退团那天所穿的礼裙,盘起发,露出上了淡妆的精致脸庞,她已不年轻,眼尾勾出的皱纹显示了她日渐苍老的年纪,但她的美是脱离年纪之外的,是内在而发的高雅气质。
夏若穿着一条黑色连衣裙,相比母亲的出彩,她实在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唯一抢眼的,大概只有她苦涩又欣慰的笑容了吧。
“我妈歌唱得好,我想让她在她最想看的樱花树下,跟你合作一首曲,然后我录下来,以后放给我妈看。”
凌昭阳还不知夏若打的什么主意:“可以是可以,但是按照我妈的遗……”
“哎,你按照你的计划走就好了,我妈会跟上你的节奏的。”夏若拿起他的小提琴,“快拉吧,我跟我妈说好了,她一直想再唱一次呢。”
凌昭阳实在摸不清夏若摆了什么谱,将小提琴架到肩头,指尖一拨,刚挑起两个音,姚雪英就宛如见到阔别多年的好友,激动得眼里散发出热切的光。
这是她最爱的歌,那一首告别舞台的离歌。
她张了张唇,想跟着熟悉的乐曲放声歌唱,却发现声音像被打落的音符,零散得无法汇成完整的曲子,甚至连发出几个有节奏的音都很困难。
她哑然失声。
“妈,怎么了?”
“我唱不出来,”姚雪英苦涩地摇头,“若若,对不起,我还是别唱了。”
“妈,你是太久没唱这首歌了,没关系,我们慢慢来。”夏若扶起姚雪英的手,走到樱花树下,拉起她的手,触上遒劲的树干,仿佛在抚摸着亲人的笑脸,沿着树干的轮廓而走,“你闭上眼,想象一下,你在你最想见的樱花树下,穿着你最喜欢的礼裙,听着你最爱的那首《在爱的世界等你》,你的知音就在这里,她期望你能跟她一起,唱完这首歌给她听。今天是你的生日,我希望你能送我,还有送你的知音一首歌,当作庆祝你的生日,好不好?”
“好好,若若,你说什么都好。”姚雪英以为夏若口中的知音指的是凌昭阳,笑着对愕然的凌昭阳点了点头,“可以从头再来吗?”
有什么逐渐明晰的信息在脑海里排列成序,凌昭阳惊奇地望向夏若,只见夏若竖起一指贴在唇上,摇了摇头,暗示他什么都不要说。凌昭阳似乎明白了什么,他苦苦一笑,音调一扬,将乐曲带入新的轮回,重新奏乐。
这一次,姚雪英不再害怕,她抚摸着树干的纹路,轻声歌唱,仿佛隔着似有若无的距离,牵着一双再也牵不到的手,跨过生与死的长河,送给知音一首约定好的歌。
——“以后我们的生日,我们都聚在樱花树下,我演唱,你伴奏,直到再也唱不了奏不了为止,到那时候,就用拥抱代替我们不能完成的约定。”
说好了,生日那天,樱花树下,你唱歌,她演奏,这是你们的约定,怎么能不守约呢?
尽管一人已逝,尽管一人遗忘,可约定永远都在。
她睡在树下,她站在树前,她们无法相见,无法相识,但她却能张开双臂,拥抱为她提供安详之地的樱花树。
琴音温柔如流水,歌声清脆如鸟鸣,这是世上最美的乐曲,它不是普通的音乐,它是亲情和友情的升华,是一段段往事的延续。
这一首歌,送给你,送给在爱的世界里,曾经陪伴过我的你。
手机里录像视频的母亲,带着遗忘的安详,拥抱着樱花树,莫名泪流,视频外的夏若,泪水冲破了坚强,满面纵流。
一双结实的臂膀,刚刚放下小提琴,就拥上她的肩头,在给她怀抱的同时,看到了她递来的日记。
第36章
一切真相大白,可这残忍的真相就像一把无情的刀,在心上凿了一个又一个的创口。
殷雪瑶,是凌昭阳的母亲,当年的凌昭阳因为学业缘故,白天贴身照顾殷雪瑶,晚上便回家学习,也是因此,殷雪瑶与姚雪英只在晚上相见。凌昭阳一直不知姚雪英的存在,也许殷雪瑶私心地认为,自己命不久矣,不应再让凌昭阳出现在姚雪英的世界里,挑起姚雪英忘却的记忆。但殷雪瑶又舍不得放弃,于是把命运交给了老天爷,将凌昭阳的名字留在了姚雪英的日记里,然后等待缘分的降临。
殷雪瑶断了所有能联系上她的方式,只为让姚雪英再也不知她的存在,谁曾想到,在没联系方式、通讯地址,甚至约定地点的困境里,缘分居然冲破了崇山峻岭的阻碍,将不可能的红线牵到了一起。
“原谅我不能告诉我妈真相,我只能用这种方式,让她们完成约定。”夏若泪如雨下,哽咽地埋在凌昭阳胸口痛哭,“谢谢你。”
谢谢你,让她们重逢。谢谢你,代替不能演奏的知音,给我妈一段美好记忆。
凌昭阳拥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她,抬手揩去她眼角的泪,可断了弦的泪珠却怎么都不停歇,像笑话他不够温柔一样,滚落得越来越多。
该说感谢的是他啊,如果不是她们,他母亲在过世后还怎能见到想见的人,可怎么被感谢的人反而哭得稀里哗啦,再这样哭下去,他该如何是好?他从没有像这样难受过,看到心上人在自己怀里哭得像个泪人,他心脏像被狠狠捏紧,疼得几乎窒息。
“好了好了,”凌昭阳一头乱,“这都什么事啊,明明是该开心的时候,哭什么呢。你妈还在呢,要是她看到,以为我欺负你,我岂不是要被剥层皮?呐呐呐,看过来看过来,”他扯了一个稀奇古怪的鬼脸,“怎么样,有没有开心一点?”
被他这么一逗,夏若的泪水就没辙了:“你真是,正经点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