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思阳醒了,她大概尿湿了,不舒服,哇哇地哭起来。
年轻人非常懂事地帮俞和光拿包袱,还背过身子,挡在上风口,俞和光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把孩子交给颖颖,也挡在她前面,颖颖给思阳换了尿布,见她还是哭个不停,猜想是饿了,她的奶也涨得难受,见两个男人背着自己,挡住了众人的视线,把解开衣襟,给宝宝喂奶。
“请问,你们是北京人吗?”那年轻人和俞和光聊天。
“是的。”俞和光回答,“你也是吗?”他说这话的时候,心里还抱着微茫的希望。
“我是在徐州长大的。”徐州和山东接壤,难怪说话有点像。
俞和光有些失望,换了话题:“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回学校。”
“学校不是放假了吗?”
“我要考研究生,过年回家,亲朋往来,怕没时间学习。”
俞和光见年轻人如此上进,很是欣赏,有心邀请他来家里过年,又想到大嫂二嫂不是很和睦,便改了主意:“那,我能在过年时,给你送点饺子吗?相遇就是缘分,何况咱俩这么像。”
年轻人摇摇头,但又改变了主意,不好意思地道:“那太打扰了。”
“没事,没事。”
颖颖喂饱了孩子,把衣服收拾整齐:“我们走吧。”
很巧的是,俞家和医科大学在一条公交线路上,年轻人依然帮他们拿着包袱,颖颖抱着孩子,俞和光拉着皮箱,三人一起去坐公交车。
原本,俞和光和颖颖打算坐出租的,毕竟带着孩子,挤公交很不方便,何况两人又都不差钱,但此刻,俞和光只字不提出租的话,颖颖猜出他还是不肯死心。
俞家人,没人不为丢失的俞向阳痛心,若是能找到他,哪怕对方不肯认亲,但知道他还活着,在干什么,家人心中总是好过一些。
因为来车站回家的学生很多,返回的人流相对比较少,公交车上并不挤,年轻人和颖颖他们坐在汽车最后排。思阳吃饱了,也睡好了,乖巧地睁着黑溜溜的大眼,好奇地左看右看,嘴路咿咿呀呀的说着谁也听不懂的火星话,颖颖则嗯嗯啊啊地和她应和,俞和光见她们母女并无不适,放心地和那年轻人聊天。
“我小学时叫根保,报名上初中时,觉得实在太土,便央求语文老师帮着改了个名儿,语文老师很喜欢看《平原游击队》,便给我起了其中男主角的名字,叫张向阳,回到家后,爷爷很恼怒,给我改名叫张永善。”
颖颖惊讶地看过去,俞和光丢失的侄子,便是叫俞向阳,难道这冥冥之中,真有神仙吗?
“张永善,也不比张向阳好呀,你爸爸为何这么恼火?”
张永善摇摇头:“我也不是很清楚,只隐约记得,小时候回乡下爷爷奶奶家,有街坊在背后指指点点,说我是买来的,好像说,我被送到老家时,曾经说过自己叫向阳。”
俞和光和颖颖都惊呆了,难道……
“你,你的小腹上,是不是有一颗红痣?略偏右?”俞和光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年轻人纠正道:“略偏左。”
俞和光一拍脑门:“对,偏左,照片是反的。”
“他真是大哥的孩子?”颖颖十分惊讶。
“还有待验证。”俞和光已经激动得语无伦次,继续追问年轻人,“你的牛痘种在右胳膊上,对不对?三个。”
“是!”年轻人也是激动万分,“一般人都是两个,我为什么是三个?”
“第三个是烫伤,并不是种牛痘出来的,记得,那是你两岁的时候,我带你出去玩儿,夏天,你只穿着白色的无袖小汗衫,就在家门口的街道上跑,不小心摔倒,刚好地上有个烟头,烫到了胳膊……”
张永善激动万分,脸色通红,眼圈都是红的:“你是我哥哥?”大概觉得年龄差距大,他补了一句,“是小叔叔?”
“叔叔!”
颖颖觉得这事儿太巧了,巧得她都不敢置信,这时候她居然觉得胸口处的玉佩热乎乎的,难道,是她的空间显灵了吗?这也太让人难以置信了。
停了停,俞和光试探着问:“你那边的父母,会不会阻拦你认下我们?”
张永善的神色有些复杂,他摇摇头:“大概不会,我七岁时,妈妈怀孕生下二弟,就把我送回到了老家,跟着爷爷奶奶生活,后来,他们还有了三弟和小妹,我对于他们,可有可无吧,这些年,我一直跟着爷爷奶奶生活,前两年老人相继去世,我以为这世上,再也没人惦记了……”
张永善的话语里有掩饰不住的哀伤,颖颖忍不住红了眼圈。
俞和光也心中恻然,伸手在永善的肩头拍了拍:“别难过,你亲生的爷爷和奶奶还在,你爸爸也在世,咱们一大家人,一直在找你。”
张永善听出俞和光话语里的隐含之意,追问:“我的母亲呢?”
“她去世了,已经快二十年了。”
听到这话,张永善欢喜的脸上,浮出一抹哀痛:“她得病了吗?”
俞和光摇摇头:“那一年,国家都乱了,莫说咱家,你妈妈是——自尽的。”
颖颖不想让他在即将和亲人见面时,太过伤心,便插话道:“你是怎么上学的?我是说,你在北京,总是需要费用的。”
虽然张永善的养父母和他不亲近,但若是对他尽了相应的义务,这恩情,依然是不可磨灭的。
张永善摇摇头:“我有助学金,假期里也有找事情做。”
“你做什么?”
张永善脸红了,低声道:“什么都做,我刚才去火车站,是想看看,那边需要卸货的人不,北京天冷,冬天经常从大同运煤过来……”
颖颖见过火车站卸煤,那超大个的方形铁锨,一铲煤足有十多斤,没有力气吃不了苦的人,根本干不不了这个,看着张永善略显消瘦的身体,她心里一阵阵抽疼,这孩子,得有多不容易。
第311章 回家
俞和光拉过张永善的手,摊开他微蜷着的手指,看到手掌上厚实的茧子,又一次红了眼圈,这哪里是一双学医者的手,简直比乡下老农的还粗糙。
张永善猜出俞和光的想法,他憨厚地笑了一下:“祖父身体不好,八一年包产到户,家里的重活都是我干的,别看我瘦,有劲着呢,我经常在火车站卸货,真的不算什么。”
俞和光这么大的时候,也被下放在水利工地,那种逼迫着释放全身力气才能承受的苦和累,他有深刻的体会。
虽然张永善满脸笑容,好不在意,他还是忍不住安慰地拍了拍张永善的手:“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空乏其身……”
张永善郑重地点头:“我就是这么想的,再说,我很年轻,多干活还有助于锻炼身体呢。”
看到他这样乐观,俞和光十分欣慰。
颖颖却听出了不对劲,张永善那么小就干农活,他的养父养母呢?还有,他留在京城,难道真的就是为了挣生活费?
“你不回家,一是为了在这里找活儿干,还是不想见他们?”
张永善眼中闪过一丝黯然,他低低地“嗯”了一声,见颖颖眼神满是疼惜,他挺了挺胸,反而安慰道:“没关系,反正,祖父和祖母都过世了,我也了无牵挂了。”
“他们,对你祖父和祖母也不好,对吧?”
张永善点头:“是的,以前爷爷奶奶身体还好,地也是生产队统一耕种,他们不回来还行,后来分了地,家里老的老少的少,他们还是一年都不回来看一眼,哼,不回来,我们也不去求他们,我什么活儿都能干,就是后来我读了高中,也坚持每天下午放学骑自行车回家锄地除草,爷爷和奶奶一直到去世,也没有受什么委屈。”
“你,你读高中还种地,能行吗?尤其是老人身体不好的时候。”颖颖看着眼前,只有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实在难以想象,他十七八读高中时,到底是如何度过那么困难的日子。
张永善摇头:“那段时间,的确不行,我休学了。祖父病倒在床,祖母身体也很不好,我每天做饭、帮祖父擦洗,还要趁他睡了,去地里干活,祖父也曾好了一阵子,可是没想到,春天来了,春暖花开,却猛地下了一场雪,祖父只是感冒了,肺炎引起心脏病,就那么去了——”他十分难过,略停了停,才继续道,“他是在祖父过世后才回来的,祖母气得不搭理他,办完丧事,他就走了。其实,祖母身体也非常不好,他根本没有接过去赡养的意思。哼,即便他要接,祖母也不会去,祖母说,他有我呢。
我没想到,祖母,祖母去得那么突然,我本来打算不读书了,好好种地,照顾她老人家,谁知,祖母悲伤过度,伤了身体,祖父去世五七那天,她和我还有族里的人,在灵前祭奠,一个头磕下去,她就没起来。”
说到伤心的地方,张永善用手背在眼睛上抹了一下,养大他,和他相依为命的老人去世,即便是都过了好几年,他回想起来,还是难过不已。
“这回,那夫妻俩都回来,说是要接我去徐州市,竟然把祖父和祖母居住的院子卖了,我不想面对他们,死活也不肯跟他们走,而是去了原来那所中学,他当时还假惺惺的给我一百块,我不要,他们,心好狠,祖父祖母尸骨未寒,他们就把家卖了,连我种出的粮食都卖了,村里人骂他们没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