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景安的背后是河道旁五彩斑斓的低矮小楼, 大片的色彩绚丽的墙壁上有来自艺人的涂鸦,辛懿抬眼时刚好看见他身后墙壁上绘着一双硕大的张开的羽翼。
并非纯白,而是中性的灰,每一根长羽都如同可以进攻的矛。
那是一种介于守护与侵略,善与恶之间的印象,不偏不倚地衬在庄景安身后,却宛若天成。
他捧着辛懿的面孔,四目相对。
那双漂亮的丹凤眼里混杂着不安与不甘,他都看在眼里。
自卑、不安,又不甘心受挫,这个骄傲的小姑娘啊,像极了多少年前的他自己。伪装在倔强与不服输下的脆弱,别人或许看不见,他却心知肚明。
想到这里,他不由拇指摩挲着她的脸颊。
河道里,小船泊过。
年轻的游客朝岸上吹着口哨,一阵风吹来,辛懿闻到了庄景安身上淡淡的皂香。
最初相遇的时候,身为菲比斯首席音乐总监的庄景安身上总带着沉郁的古龙水香,而他们在一起之后,自一次情浓时分辛懿呢喃说喜爱他本人的身上的气味,那之后,他就再没有喷过古龙水。
他在向她靠近,从每一个点滴。
意识到这一点的辛懿,忽然又燃起了斗志。
不会就学呗,没见识过就多看呗,反正她比某人年轻~有的是大把时间迎头赶上。
想到这里,她由着他替自己拖着腮,嘟嘟脸地看着他:“庄景安,你教我学我意大利语吧。全世界最难的学的语言不就是汉语嘛!我连中国话都能讲,意大利语算个球?”
前后不过转瞬,眼底的灰暗一扫而空。
虽然庄景安不确定究竟是什么让小丫头突然原地满血复活,但他爱极了她这股子永不服输的劲头和总想着靠自己站起来的模样。
看着辛懿的眼睛,他说:“Ti amo.”
声线低沉,如大提琴般的音色。
辛懿看着他微动的唇瓣,依葫芦画瓢:“梯——阿牟?”
“对。”他嘴角一弯,松开双手,又重复了一遍,“Ti amo。”
她问:“是什么意思?”
他轻描淡写地答:“谢谢的意思。”
辛懿点点头,口里念叨着往前走,生怕又给忘了。
看着小丫头虚心求教的模样,庄景安微微一笑,在她身后喊了声:“若若。”
辛懿一愣,脚步顿住,回过身看他,他迎着光,眉眼带笑,肩背挺拔,令人移不开视线。她不确定地问:“你叫我……什么?”
向前走了两步,立在她跟前,庄景安低头俯视她颤抖的睫毛:“若若是你的乳名吧,我听见你妈妈这样叫过。”
辛若。
她上学时的名字,后来因为耿重年搞出来的丑事,这名字几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成了同龄人里的笑柄。
而少女时期的辛懿夜深人静辗转难眠时,流着眼泪恨极了这个名字——若,弱,听起来就是软绵绵的,任人欺凌的样子。
后来,在她的强烈坚持下,去改了名字。
周兰当时也曾问过她,为什么叫辛懿?
她没有说实话,只说“喜欢。”
辛懿,辛夷,也叫木兰花,先花后叶,花开时节满树繁花傲立枝头,无半点杂色,被用来纪念勇敢无畏的灵魂。
她对这个名字耿耿于怀,却知道说出来周兰也无法理解,所以选择沉默。
三年过去,除了周兰仍旧拗不过口,偶尔喊她若若,其他人早已习惯了辛懿,甚至辛爷。连她自己都快要忘记“若若”这个奶声奶气的乳名。
突然从庄景安口中听见,她有些恍惚。
“为什么要跟着我妈妈的称呼?”她刨根问底。
庄景安早习惯了她的较真:“她是你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他也是。
“何况,这个名字很好听,我很喜欢。”他又低声念了句,“若若。”
两个字,像棉花糖,又甜又糯。
辛懿发誓她从来没有一刻像这样喜欢这个柔弱的称呼——它让她觉得,自己像个被呵护在手心的小孩,而这种感觉是即使幼年时她也未曾体会过的。
“你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吧,”辛懿故作不在意地走上桥头,迎着光看向对岸的广场,“那是什么地方?”
“是黎明与夜晚最天差地别的地方。”他走上桥,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往对岸的广场走。
辛懿看了眼被他牵住的手,轻轻挣脱开。
庄景安还未开口,只见她又重新将手放回他掌心里,十指交握。
“在我学会意大利语之前,你可不能把我弄丢了。”
阳光照在神采飞扬的脸上,连鼻梁上稀松的小雀斑也活泼起来。
他没出声,五指扣紧,将柔软的小手牢牢握住。
学会意大利语之前不要弄丢?就算她学会了外星语,他也不会放手,谁让她有他喜欢的模样和灵魂。
*
正值午后,广场上除了三三两两的旅人,就只剩下闲庭信步的鸽子和支着画架的写生人。
辛懿拉着庄景安的手,像一只误入花园的猫咪,好奇又灵巧地穿行、驻足,兴趣盎然。
庄景安问:“要不要拍张照?”
辛懿仰头看向气势恢宏的大教堂,顶端有抱着福音书的金狮与灵巧的白鸽,在冬日午后的阳光里熠熠生辉。
这一切平静又新奇,完全在她十八年的生活经历之外。
可她一点也不想拍照。
照片是用来回忆的,她下意识地害怕将来有一天需要靠照片才能回忆起今天,回忆起身手挽着手的这个男人。
“不拍。”辛懿面向庄景安睁圆了眼睛,“我要把它们刻在眼睛里。”
看她带着撒娇的笑意,庄景安“嗯”了一声:“不拍就不拍吧。”说完,恰好看见路边一个鼻子冻得通红的小哥,正裹着大衣打瞌冲,脚边一只红漆的木头箱子敞着口,露出横七竖八的瓶瓶罐罐和木杆笔。
辛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由好奇:“这也是画画的人吗?”
陌生的东方声音吵醒了打瞌睡的小哥,迷瞪地睁着湛蓝色的眼睛,指着脚边的木箱子,叽里咕噜地对辛懿热情地说了一串。
辛懿面露难色,看向庄景安,只见他从怀里掏出钱夹,一边用意大利语与小哥说着什么,一边将纸币递了过去。
小哥接过钱,神情愉快地朝辛懿比了个OK的手势,丢下座椅和红箱子,一摇二摆地往远处的咖啡馆方向去了。
“你买了他的箱子?”辛懿匪夷所思地看着箱子里半新不旧的画具和瓶子。
“没有买,只是借用一下。”庄景安扶着她的肩,将她带到小哥的凳子边,轻轻一按,让她坐了下来。
这是在广场一隅,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落,金色的斑点落在辛懿米色的斗篷上,仿若花纹,她背后是灰色的略显斑驳的墙壁,历史的痕迹为衬,令年轻的面孔更加娇嫩。
被庄景安打量了半天,辛懿坐不住就要站起身:“葫芦里卖什么药啊?”
“不卖药,”庄景安将她按了下来,“卖艺。”
辛懿盯着他抚上她下巴的手指:“什么意思?”
“给你化个妆,”大拇指食指轻轻左右歪了歪她的下巴,庄景安满意地挑眉,俯身从脚边的红箱子里取了木杆笔,和一只贴着色标的小瓶子。
“……你要干嘛!”
“待会你就知道了。”庄景安淡定地说完,将笔杆叼在唇间,拧开了玻璃瓶盖。
他微微颔首,眼睫投下一片阴霾。
辛懿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就像他每一次沉浸在创作中的时候一样充满禁欲的诱惑。越是如此,她越是坏心地想去挑逗。
结果手指还没碰到他的镜框,辛懿的视线就被他手里的油彩所吸引。
眼睁睁看着庄景安手里的笔尖越来越近,她几乎要盯成了斗鸡眼。
“眼睛闭起来。”庄景安严肃地说。
“哦。”辛懿乖乖地闭上了眼,面对这样的他,她没有还手之力。
油彩沁亮,笔刷柔软,落在眉间,眼尾……
辛懿闭着眼,摈住呼吸,感觉他手中的笔像情人的手指摩挲。
渐渐的,四周不再安静。
“好了。”庄景安轻声说。
辛懿睁开眼,这才发现周围居然围了好些个年轻姑娘,欧洲的、亚洲的,有轻装简行的当地人也有拖着行李箱的旅人,清一色的满脸期待。
“稍后我也要参加这里的舞会,你可以帮我也画一个吗?”见庄景安收拾油彩,其中一个漂亮姑娘指着刚刚睁开眼的辛懿,用英文问,“像她这样的妆,不管要多少钱。”
庄景安将油彩瓶子放回红木箱,放下卷起的袖口。
“抱歉,我只服务她。”
作者有话要说: 蜜月的这段,看个甜蜜蜜就好,对威尼斯的方位建筑勿考究。
大心的导游证就是纯摆设,不作数的~~
第51章
眼看着周遭大小姑娘都面露失望, 辛懿忍不住抬手想去摸摸自己的眼尾眉间——油彩正在空气中慢慢干涸,就像小手在轻轻地拉扯肌肤。
“别动。”庄景安拉住她的手腕, “还没干透,先别碰。”
“你在我脸上画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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