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逸僵住了……
等他反应过来,把礼物换到一边拎着,空出手来,温婉已经及时撤退了。商逸扼腕。
既然心里已经软化,温婉也就不那么客气了,“走吧。”
商逸刚才没抓住那只黑手的遗憾瞬时就没了,神情愉悦地充当起了壮劳力。
按路程远近,先在柳女士那儿停下。
温婉他们到的时候,柳旭和男朋友薛先生正要出门。
柳女士头发松松地挽着,穿了件颜色很跳的绿色大衣,显得皮肤雪白。看看衣着光鲜的柳女士,再看看穿半旧棉袄的温小姐,商逸感慨,一定是基因产生了突变。
柳女士似乎对商逸的出现一点都不惊讶,闲唠两句家常,单看态度,活像对相处了八百年的老女婿。
薛先生就正常多了,与商逸温婉寒暄,脱了大衣,一副放弃外出的样子,招待还不是继女的温婉和还不是继女男朋友的商逸。
温婉赶忙拦住,“我们坐不住,马上就得走。”
商逸唯温婉的马脑袋是瞻,也表示同样的意思,只是更委婉。
柳旭特别有丈母娘范儿地说,“行了,他们事儿多。大家一块出门吧。”
那堆年货被放在墙角,全程没人提。
看着远去的白色雪佛兰和黑色法拉利,薛先生跟柳旭说,“两人很登对。”
柳旭道,“登不登对的不说,这个至少比原来那个肖建底线高,不是个光脚的,是个穿鞋的。”
薛先生极具幽默感地接道,“还是个穿镶金带钻一线品牌男鞋的。”
柳旭没笑,“不只是钱的事。”
商逸和温婉被念叨着,谁也没打喷嚏,绕过A医大,又拐一个路口,来到周永年家小区。
受柳女士要出门的提醒,温婉提前给师母打了电话,没想到还是碰到不愿碰到的场景。
梅师母正在吃中饭,和一个看起来很慈祥的大爷,这位大爷坐的正是老师周永年日常坐的位置。
双方互相介绍了一番,温婉才知道,这位大爷是B大的物理系教授,与梅师母不只是一所大学的同事,还都在一个公益组织里。
梅晴问温婉和商逸吃饭没。
温婉连忙说,“我们吃了饭来的。”
不过略说两句客气话,温婉和商逸就走了出来。
商逸小心地看温婉的脸色,“我们先去吃饭吧?”
温婉点头,“去学校门口的粥店喝粥。”
坐在店里,虽然温婉脸上看不出什么,但商逸觉得温婉情绪不佳,“师母有个伴儿,是个好事。”
温婉点头,“我知道这个道理。师母一个人,太孤单了,还是应该再找个伴侣,两个人互相扶持走完后半辈子。只是——看见那位老先生坐在老师的椅子上,有点伤感。”
商逸明白这种感受,拍拍温婉搭在桌边的胳膊,温声道,“周老师这样的人,是不会湮没无闻,被人遗忘的。”
温婉再点点头。我们应该迎接未来,虽然不免缅怀过去。
商逸摸摸温婉的头。
下午接着去给温先生送年货。
院子门口贴着春联,大门虚掩着,温婉和商逸推门进去。拉开屋门,就听见单田芳的声音,“且说那程咬金来到……”
温广鸣躺在躺椅上,身上搭个红色碎花面儿的小褥子,睡得正香。
看着温广鸣那不修边幅的样子,商逸终于确定温婉还是遗传,不是基因突变。
温婉听姐姐说了,前阵子,爹和几个老朋友想组个临时乐队,开新年演唱会,但最后没成。票卖不出去,回头白忙活还好,保不齐得赔钱。几个老头也就偃旗息鼓了。
温婉和商逸进来,到底还是惊醒了温广鸣。
温广鸣有点尴尬,“提前补觉,省得今晚熬不住。”
商逸也知道了温婉的嘴硬遗传自谁。
温广鸣招呼温婉和商逸坐。
温广鸣与商逸也不算陌生。
与柳女士一样,温先生与商逸也是聊家常加闲扯,从全面禁鞭炮到南北方都雨水偏少,从今年的柑橘不甜到春节联欢晚会请没请王菲,混没把商逸当外人的感觉。
再想到一向自来熟的温暖,商逸觉得温婉或许是温家唯一一个“见外”的人。
扯到年夜饭时,温先生状似无意地问温婉,“你三十儿晚上在哪儿过?”
“您呢?”温婉问。
“我就在家包点饺子吃呗。”
“算我一份。”
温广鸣笑了,有点儿兴兴头头的意思,“咱们吃茴香馅儿还是白菜还是三鲜还是什么的?”年轻的时候不觉得跟家人过年有什么重要的,上晚会,参加活动,与朋友聚会,甚至跟红颜知己出去旅游,孩子交给老人。等到上年纪了,再想找家人一起过年,已经凑不到了。
又聊了一会,商逸看看表,辞别出来,温婉出来送他,面无表情地说,“你看我家就是这样,没个正常人,据说这种家庭出来的都心理不健全,情感容易出问题,你要考虑清楚。”
商逸缓缓地笑了,“不敢改变初心。”
温婉认真地看着他,嘴角翘起来,手背到身后,歪着头,“那行,你跪安吧。”
商逸拿手虚点温婉,笑道,“我走了。”
刚走出几步,温婉叫他,“商逸!”
商逸回头,好看的眉毛挑起。
“新年快乐。”
商逸心里觉得满满的,这个傲气的、较真儿的、漂亮的、矫情的、背上能扛三万斤的温婉啊……
“行了,收到啦,快回去陪老丈人吧。”
“……”
两个温情脉脉的男女不知道,这是他们最后的岁月静好。
过完年,还没到元宵节,番州、朔海、定波等南方多地爆出重症呼吸道流行病疫情,已经有七人死亡,引起社会一片恐慌。
☆、疫情
温婉给向南生打电话。
向南生的声音似乎比上次还要疲惫, 但依旧温柔,“温婉。”
“方便说话?”
“方便, ”向南生放下筷子, 抹抹嘴, “你说。”
“现在情况真的已经那么坏了吗?”
向南生笑道, “你要是了解到的是这里已经被外星人占据, 就没那么坏, ”他的笑容淡下来,“要是说外面人心惶惶,医院里人满为患, 呼吸机都不够用了, 就是真的。”
温婉咬咬嘴唇,接着向他打听现在的治疗方案。
向南生告诉她,现在还没有形成统一的推荐治疗方案。本来大家以为现在流行的是强感冒, 以及强感冒与各种流感、别的呼吸道疾病交叉重叠的状态, 但它的传染性之强、病程发展之快、对人体破坏性之大,尤其在它面前,传统抗病毒·药物的实效, 让专家们不得不产生其它的怀疑。也就是说, 目前对这种新型致病源到底是什么,是衣原体、支原体、超级细菌感染还是什么新型病毒, 尚说不清楚。
惯常的治疗方案也一个个败下阵来。朔海市医院作为朔海最大最权威的医院,接诊的人最多——院里紧急腾空了一座小楼当呼吸科住院部,现在把病人分成几个对照组, 专家们会诊,调整出几种方案,每个组一种治疗方案,不知什么时候能摸索出最佳的那一版。
温婉明白了,也就是说,不管诊断还是治疗,都还处于懵头转向阶段。
“荇黄素辅助治疗——”
“我们的荇黄素缺货,荇黄草储备不足,这个你知道,另一个是提炼制备的问题,我们原来用的荇黄素要么是你们提供的,要么是你们授权,在附近一家科研院所提炼的,小型试用可以,这样大面积的用,还没有这个条件,”向南生抿抿嘴,说出不用荇黄素的主要原因,“这种病病程发展太快,中药相对西药疗效比较慢,所以……”
温婉理解,荇黄素虽然在医治强感冒方面有疗效,但都是作为辅助治疗手段,现在这种情况,没人把指望放在它上面,更何况,这种药,得来不易。
“我们实验室有一些新的荇黄素的研究成果,是针对H1N1、H3N2病毒的。”温婉道。
向南生理解温婉的意思,他沉默了一下,轻声道,“我必须提醒你,这种病是真的强传染,现在我们呼吸科所有医护人员,都是半隔离状态,已经有好几个同事被传染了,有一个正在ICU抢救。”
温婉点头,“我懂。”
温婉问闵主任的情况。
“闵主任没事——来啦!”向南生对不知谁喊了一嗓子,然后跟温婉匆匆说一句“有抢救,不说了”,就挂断了电话。
温婉隔着电话,仿佛来到了朔海市医院病房,楼道里匆匆而过、神情严肃的医护人员,抢救室里正在被抢救的危重病患,鼻子里略呛的消毒水味儿,耳畔隐约的啜泣声和滴滴滴各种医疗仪器的响声,气氛恐慌、悲伤、压抑。
温婉看自己的实验数据,然后翻那天闵主任传过来的医案,对着电脑又发会子愣。
“凡大医治病……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身命……①”说起来简单,然谁无亲人爱人,谁不贪生畏死?
温婉终究决定了下来,开始有条不紊地整理已有实验数据和实验报告,然后写了一份清晰明了的总结报告——或说申请,最后给王平院士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