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渐渐不再挣扎,那位军官叫人绑紧了救生艇,才慢慢松开他。
聂铠垂头跪在地上,头发凌乱,脊背佝偻。
陶婉心疼极了,拿着自己分到的干毛巾走过去。
“聂铠……没准,没准学姐一会儿就回来了。”她说,“你也不想她回来的时候,看见你这个样子吧……”
聂铠对她的话置若罔闻,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住地呢喃。
陶婉蹲下来,凑头去听。
“还给我吧,求你,把她还给我……”
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人,全都葬身于海里。
而他竟然无能为力。
第一次,肖洱来到他身边,带着赎罪的莫大勇气,将他从最深的地狱里拖回来。
这一次,要怎么办呢。
陶婉插不进去话,只能守在他身边。
她细白的手指紧紧攥着毛巾,有些话,她不知道应不应该说。
那个时候……她在意识涣散间,看见肖洱脱去救生衣一头扎进水里,救上聂铠后,给他穿上了自己的救生衣。
然后她听见肖洱说。
要是活下去的话,找个简单干净的姑娘。
后面,好像还说了什么,可是陶婉已经体力不支,昏了过去。
可是陶婉知道,不论怎么样,肖洱是回不来了。
******
救护车陆续从市区赶来,这个事件非常严重,引起政|府领导的重视,理所当然要来此地慰问探看。与此同时,当地的媒体记者也一窝蜂地赶了来。
一时间,岸边人头攒动,吵闹得仿如市集。
持续的时间也不长,半个钟头左右,救护车呼啦啦地载着伤者走了。
跟拍的媒体记者也都随着领导离开。
原本热热闹闹的海岸静如停尸间。
几乎没人注意到聂铠还呆在岸边。
他怎么也不肯上救护车接受治疗,执意要留在这里等待肖洱。
陶婉和阮唐都没有走,陪在一边。
事发到现在这么久了,就算是一个壮汉穿着救生衣,也会被冻死。
何况,肖洱本身就体弱,还……
他们都猜得到结局,只是在等一个宣判。
最后,搜救队回来了。
他们带回了很多具尸体。
套着裹尸袋,随着快艇上了岸。
连一个活着的人都没有。
“发现十六具尸首,还有其他失踪人员,持续搜救中。”
白雅洁就是这样被打捞上来的。
被海水泡得浑身肿胀,五官难辨,白生生的皮肤里都像是注了水。
他跳过警戒线,扑在她身边的时候,怎么也不肯相信,那是他的母亲。
“同志,你……”
走过来一个军官,开了口又止住。
有些事情,说破了更伤人。
“我不看……”
聂铠突然站起来,半点也没把目光放在那些亟待辨认身份的尸体上。
他往离开岸边的方向笔直地走着,两条腿像是不会打弯,以一种非常古怪的姿势朝前迈步。
口中只是喃喃道重复着。
“我不看,我不会看的……”
阮唐则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跑去那些尸体边上,一个一个翻检。
“小洱,小洱!”
陶婉左右看看,最后跺了跺脚,追着聂铠走了。
他漫无目的地走,却走得异常坚定,好像离开了那个海岸,肖洱就能重新站在他面前。
聂铠想起自己最后跟肖洱说的话。
他说,给我在这里呆着。
她说好。
这是他们最后的对话,没有半点温情可言。
事实上那一天,肖洱没准还在生他的气,虽然她一直淡漠,但他知道她心里不舒服了。
可他还没有来得及哄哄她,没来得及抱抱她。
甚至最后,他扔下她,为了一个她可能会介意的女人,头也不回地扔下了她。
她也只是说,好。
聂铠无法想象,在那个当下,他焦急地喊出陶婉不会游泳,然后立刻离开的时候。
她是什么心情。
他更无法想象,肖洱只身前去救他,把救生衣脱给他后,一个人在海里目送他们远去的时候。她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常常会忽视这个姑娘的情绪,她看起来那么冷静果断,让人总是忘了,她只是个姑娘。
只是一个,同样被命运苛责过的姑娘而已。
被辜负的时候会伤心,被忽略的时候会难过。
可是这一次,她的心情。
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聂铠走着,突然狠狠地栽倒在地上。
陶婉快步抢上前去,只看见他的手紧紧压在心口,衣服已经被揪得变了形。
可他的眼睛仍是睁着的,直直望着某一处天空,没有半点神采。
第22章 番外·肖洱(上)
时间自肖洱失去意识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有了重量。
而后种种,算得上是她命中造化,也算得上,是另一场磨难的开始。
那一天,天气糟糕透顶,岛上本是没有人出海的,即便海产品是这座岛上原住民的全部经济来源。
偏巧,老铁家的男人隔些日子要去城里给儿子开家长会,顺便带他去医院做激光矫正视力的手术。
这一走就是十多天,捕鱼的旺季眼瞅就要过去了。
他只好抓紧了时间,约上邻居王海一同出海,也算互相有个照应。
是他们先发现的肖洱。
离得很有些距离时,王海就举了个望远镜,说,老铁,莫不是我眼花了,前头一艘大船眼看要沉了。
老铁接过望远镜看了一阵子,立刻让王海给他在附近驻扎军里当值的儿子挂了个电话报备情况。
随后,和王海两人往出事的地方赶去。
可惜他们发现的太晚,还没真正接近,整艘船已经完全没顶了。
“慢着慢着!那边有个人!还在划水!”
此时,王海却在望远镜里看见了一个极小的头颅,在海面上,一上一下,浮浮沉沉。
老铁加足马力,朝那个方向驶去。
他们的船不大,全速前进也不见得多快。
每一次,王海觉得她就要被海浪吞没的时候,那个倔强不去的小头颅就又会冒出来一点点。
他的心也随着她一同浮浮沉沉。
坚持住啊,就快到了。
差不多快有五十米的时候,一个浪头拍过去。
那颗小头颅,彻底没了声息。
王海心里一窒,一下子纵起来,脱去厚重的外衣外裤,说:“我捞她去!”
他跃入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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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洱的情况很不好。
她的面色青紫肿胀,眼球结膜充血,口鼻内充满泡沫;肢体冰冷,脉搏细弱,甚至呼吸与心跳也间歇性地停止。
现在把她送去市区医院,最乐观估计也要不少与两个小时的时间,无异于送死。
老铁和王海迅速做了决定——把肖洱带去邻近的那座海岛。
他们家那儿虽没有最健全的医疗设备,但岛上的私人诊所里有经验丰富的大夫,最主要的是,她能立刻得到治疗。
于是,半个小时后,肖洱便躺在了岛上唯一一家私人诊所的病床上。
大夫做了急救措施,肖洱开始出现呼吸和气哽,以及不间断的轻微抽搐。大夫便吩咐他们立刻将人转移大型医院去。
她还没有脱离困境。
实际上,溺水后的48小时是最危险的。
因溺水而发生的并发症肺炎、心衰等,都能在这一时期发生。
王海与老铁火速将肖洱转移,终于在那天日落之前,将肖洱送到了当地的大医院。
与此同时,他们也得知了这场巨大的灾难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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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洱第一次清醒,是在事发后的第三天。
她身上插满了管子,没力气支配四肢。
气管或许是出了什么问题,发不出声,她只能动一动眼珠。
余光里,她看见沈珺如和肖长业,还有姥姥。
肖洱极目望去,搜索不大的病房。
再没别人了。
眼神黯了黯,某一处器官微微地发疼。
后来,肖洱才知道自己没有被搜救队找到,最初几天,一直算在失踪人口里。
因为病重,父母封锁了她的消息,没有让媒体记者靠近一步。
很多人,大概包括聂铠在内,都以为她已经死了。
肖洱在医院住了很久,渐渐对自己的病情有了大概的认知。
溺水造成的脑部长时间缺氧,导致脑、脏器等多处水肿。
呼吸系统、泌尿系统、肾功能失调。
更糟糕的是,记忆力开始下降。
肖长业一直在积极奔走,联系国外权威专家,要把肖洱送去接受最好的治疗。
沈珺如不再反对她的任何选择,甚至在肖洱可以勉强开口发声以后,就把手机给她。
“你要联系谁就联系吧,妈妈是管不了你了。只要……”
她轻声说。
“只要你好好活着。”
她的态度转变很快,可肖洱清楚得记得,刚醒来的时候,沈珺如哭肿的眼睛。
面对手机,肖洱没反应,像是已经忘记前尘往事。
沈珺如觉得诧异,甚至四下里偷偷问她的主治医生,肖洱是不是得了失忆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