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眸,看向符裕:“如果我不帮你,你是不是又要使出当年的伎俩?囚禁?威逼?还有什么?”
八年前,她躺在暗室里满腹怨恨,奄奄一息;八年后,她站在他面前眼神凌厉,毫无惧色。
她蹬着细高跟,向着符裕走了几步,嘴角讽刺的意味更浓:“符先生果然还是和当年一样,对欺压弱势群体很有一套。”
面对越来越近的女子,符裕忽地觉得短了底气。在生死边缘摸爬打滚十数年的他竟被一个黄毛丫头压住了气场,委实窝囊。
他极力压住心底里升腾其的戾气,缓和道:“木小姐说笑了,既然请你来帮忙,自然不会再有其他的念头。当年的事我已道过歉,木小姐若依然介怀,那么我只能在随后尽力补偿木小姐。”
顿了顿,他又道:“若木小姐能帮我这个小忙,符某便奉上这三卷画。”
木小树面无表情:“我可以不要这三卷画。现在可以让我走了么?”
符裕似乎想到了她会有这样的答复,他答:“木小姐如果执意想走,符某自然只能给木小姐开门。不过——”
他从上衣衬衫的口袋中取出了一张照片:“木小姐真的不愿帮符某这个小忙吗?”
木小树扫了扫符裕手中的照片,瞬间凝住。
照片上,一个满头华发的老人坐在一张长凳上,目光放空,神色憔悴。
“你把他怎么了?”木小树瞬间冷了眸色。
符裕收起照片:“我并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我只知道他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被转移。如果你同意帮我这个忙,那么我不仅把这三卷画拱手相让,还帮你找到他。”
木小树没有了声音。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在寻找外公的下落,然而穷尽了一切手段依然一无所获。
那个慈祥的老人就像人间蒸发,隐去了所有的踪迹。
“你要我做什么?”
许久,就在符裕以为木小树要开口拒绝时,他听到了他想要的答复。他无声地笑了,牵动了脸庞上破碎的肌肤,越发显得诡异吓人:“不难,只需要代我把这封信交给肖清让。”
“木小姐,这一次我并没有恶意。我已落拓到这步田地,我所能接触到的人中也只有你能见到肖清让。故而,只能拜托你了。”
“谢老先生的行踪,我会尽力去打探。也当是给八年前那件事的赔罪。”
“这三卷画,我现在就交给你。我相信你不是言而无信之人。”
木小树拿着画卷,走出了小室。她凭着记忆顺着走道往回走。
符裕的话虚虚实实,并不可尽信。刀口里讨生活的人每做一个决定必有他的深意,她不相信他所谓的歉意,更不相信他的赔罪。
他不知出于何种目的想要利用她,而他身上正好也有她想要的东西。
各取所需。
拍卖会场的喧哗声越来越近,走道很快就要到尽头。
木小树一边思忖着,一边拿起手机给房先生编辑短信。突然,旁边的门被大力掼开,门内的哭喊声失去的门的阻隔毫无遮掩地传入了木小树的耳中。
她一愣,下意识地想加快脚步离开这片是非之地。谁知,还未待她迈开步子,一只潮湿的手已握上了她的脚踝。
脚踝处的不适令她打了一个寒颤,她蹙着眉低下头,怎料视野中撞进了一个她怎么也想不到的人。
那人浑身脏污,布满血痕,原本清秀的脸布满伤痕。他涕泗纵横地抬眼看了一眼木小树,待看清她的容颜后,他的瞳孔骤然紧锁,眼里的绝望和乞求之色来不及收回,握着她脚踝的手却瑟缩着慢慢松开。
木小树满眼震惊。她终于知道脚踝处粘稠潮湿的东西是什么了。那是血,温热的,新鲜的血。那样多的血从地上那人的手腕的伤口处汩汩流出,他该是拼着怎样的毅力从屋内爬到了这里?
她顾不得其他,蹲下身捉住那人的肩膀,疾言厉色道:“木泽柏,你怎么会在这里?!是谁把你弄成了这副样子?!”
木泽柏还未来得及开口,只听门内传来了几声急促的脚步声。
木小树抬头,看到了两个穿着白色背心的粗壮男人。他们裸露的臂膀上纹着蟒蛇刺青,为首那人手里还握着一根铁棍。
“金字福拍卖场就是这么招待客人的么?”木小树的声音冷到了极点,她能感觉到她的小腿在微微打颤。
纹着青蟒男人愣了愣,随即露出了满不在乎的神色:“夫人,他冲撞到了您,我们表示很抱歉。”说着走上来,冲木泽柏的小腿肚子狠狠踢了一脚:“还不快滚回去!”
“住手!”木小树尖叫。
地上的木泽柏已疼得痉挛了起来,在他的动作下,地板上有多了几道血痕。
纹身男人被木小树的尖叫吓了一跳,皱眉:“夫人,我们在管教自己的人。”言下之意是,请不要多管闲事。
木小树死死地盯住纹身男人,说:“他犯了什么事?”
男人答:“他欠了我们很大一笔钱不还,按约定,以身抵债。”
“多少?”木小树冷冷地问:“他欠了你们多少钱?”
男人不明所以,很快报了一个数字。
木小树从皮包里抽出支票,写下几笔,甩在男人手中:“够不够?”
男人瞪大眼睛看着手中的支票。
“那么,我可以带他走了吗?”木小树的声音又冷又涩。她架住木泽柏的肩膀,把他撑了起来。
“夫人。”男人又开了口。
“还有什么事?”木小树不耐烦地回头。
男人道:“您不能带他走。”
“钱不够?”木小树蹙眉。这些人想要敲诈么?
“不,钱够了,还超出了许多。”男人答,“但是,我们的雇主要取他的双手。”
木小树愕然:“什么?”
“我们要确保他的手已完全废掉,才能让您带走他。”男人说。
木小树下意识地看了看木泽柏的双手。只见他的双手以不正常的角度扭曲着,手腕处伤痕累累,有一些伤痕已结痂,有一些伤痕依然冒着鲜血。
小柏……该有多疼。
“你的雇主是谁?”木小树怒得声音发颤。
男人皱眉:“这个我们不能告诉您。”
“雇主给你们多少钱让你们废掉他的手,我给你们双倍。”木小树道。
“这与钱无关,我们办事必须讲求信用。”男人一板一眼道。
木小树闭了闭眼睛。她的肩膀上,木泽柏单薄的身体抖得厉害,似乎随时都要瘫软在地。
她侧头轻声安抚道:“小柏别怕,姐姐会带你出去。”
木泽柏也不知听没听到,他下意识地把脑袋枕在了木小树的肩头,喉咙里的呜咽之声不可分辨。
“很抱歉,我今天必须把他带走。”木小树淡淡道,“如果你们的雇主怪罪,请他来找我,这是我的名片。”
两个男人俱是一愣,似乎从没见到这样不讲道理的人。其中一人眉峰一耸,眼里已漫上了戾色。
这时,走道深处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一个声音响起:“阿武、阿城,让她走。”
木小树闻声转头,只见符裕不知何时已踱到了跟前。
两个男人听符裕如此吩咐,又是一愣。其中一个男人皱眉道:“符先生,可是……”
符裕道:“按我说的做,若上面怪罪下来,我担着。”
两个男人终于不再言语。
木小树对符裕露出了感激的神色,半抱半架着木泽柏走出了黝黑的走道。
******
医院。
消毒水的味道令木小树的神经处于紧绷状态。木泽柏浑身多处伤痕,手脚几处骨折,内脏也有损伤。此刻,他正在手术室内。
天边已隐隐有了白光,夜色慢慢褪去。这变数横生的一夜很快就要过去。
她抬头看了看手术室闪着的灯光,低头抚了抚装着画卷的方形纸盒,忽然就有些疲倦。
如果此刻,祁先生能在身边就好了。
一个人独自过了那么些年,很多棱角被磨去,很多心防又被筑起,她自以为自己如今已足够冷硬强大,却不想回到他身边后,她才晓得,她对他的依恋并没有随着时间推移而减少。相反,这份依恋深入骨髓,一辈子都戒不掉了。
她下意识地掏出手机。快捷键一按下,她就能听到他的声音。
然而,她忍住了。
她对他撒了谎,她不要再用另一个谎来圆这个谎。
******
一墙之隔,祁缙谦透过诊疗室的落地毛玻璃看着手术室外的木小树。
他看了看手机,依然没有来电记录。
他的女孩,依旧如此倔强。
“手术室里的那位状况如何?”祁缙谦问。
外科主任蹙了蹙眉,答:“不太乐观。”
祁缙谦说:“请务必治好他,拜托了。”
主任敛容:“祁先生,我们尽力。”
******
昏昏沉沉间,木小树觉得自己似乎出现了幻觉。
为什么,她的祁先生就站在她面前呢?果然睡眠不足的人容易脑神经错乱。
然而,她听到眼前的幻象轻轻叹了一口气,脱掉西装外套盖在了她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