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爸朱妈的离开他都没注意到,他两只眼睛只是看着载着朱丽离开的那辆车子远去,一颗心,今天一天在经历了离职离婚之后,终于麻木了。全世界都负他,连朱丽也离开他,他做人失败到可以开除地球球籍。
他正深思恍惚着,前岳母又折返,拿手中的包推推他跟他大声道:“你今天就搬家吗?我明天大概什么时候可以换了房门钥匙?”
朱爸爸忙跑过来拉住老伴儿,耳语:“别逼人太甚。”
朱妈妈嚷出来:“我花朵一样的女儿被他害的,我为什么不能恨他?今晚搬家是他自己说的,我没逼他,人不能说了不做出尔反尔。”
明成依然沉默,他已经没兴趣说话了,反正都是他的错。
朱妈妈见他不回答,更怒,“你不说就等于今晚搬完,我明天一早叫人去换锁。”
明成心头烦躁,但看在是朱丽妈妈份上,他什么都不说,怕说出来就不可收拾,转身就走。朱妈妈气极,但被朱爸爸拖住,没法追上去讨伐。朱爸爸劝朱妈妈,这个时候要给人余地,后面办证时候可能还要苏明成配合呢,把人惹毛了,明天还怎么见面。朱妈妈这才止住手脚。
走远了,明成才又长叹岀一声气。他一无所有了,他是光棍,他是失业者。这些,都是他以前想都不会想到的身份。可这就是现实。他目前头上的伤口在流血,心里的伤口更在流血,可是他没时间疗伤,他得立刻搬家。他甚至都没地方疗伤,他做人失败至此。
他一路无精打采地走回家,请了一个有车的朋友帮他搬家。他都没怎么整理,无心整理,衣服连衣架一起乱糟糟堆进朋友车后座,超市里的大塑料袋盛放杂物,乱糟糟地扔进车后厢。他现在头破血流,面目无光,而刚刚见的朱丽衣着含蓄,神情骄傲,这正好是失意与得意的绝佳对比。一个失意的男人,怎么配拥有得意的女人呢?他没那勇气。
可是搬出去又住哪儿呢?明成联系到一个做房产的老同学,老同学又找朋友,一圈电话打下来,找到一个炒房炒成房东的,明成搬进比较市中心的单身公寓。帮他搬家的朋友陪他一顿大醉,明成叫喊着酒精解毒,在新窝里度过第一夜。
朱丽则是回到事务所就埋头工作,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只有一颗心时不时一阵猛跳,好像预感到什么可怕的事即将发生似的。她强迫自己工作,可是,她又止不住地抬起头来,两眼茫然。眼前总是闪现岀明成头顶包着纱布戴着网兜的可怜又可恨的模样,朱丽不知自己是什么心情,但是清楚知道,这婚,离得正确。
直到下班,她才打电话给明玉。这回明玉赏脸,居然破例接了她的电话。因为明玉知道朱丽在与明成离婚后,将她划出苏家范畴。
面对明玉,朱丽没什么可隐瞒的,开门见山,“明玉,我刚离婚。”
“呃。”明玉一时语塞,这么快?
朱丽没让明玉多想,又道:“跟苏家的事,我也想尽快有个了断。我不愿做逃离现场还留下一条尾巴的壁虎,你是苏家在本市唯一能担责任的,我想请你出面帮我做个见证。如果你有空,我们见个面。”
明玉发现,她怎么就那么难脱离苏家,可是,朱丽在这个时候的要求她怎么能拒绝,她不是个不负责任的人,她坏就坏在不是个不负责任的人。她只得硬着头皮道:“你往我公司方向走,从流花巷拐进去一段路,有一家‘食不厌精’饭店,你只要说出我名字就行。我处理一下手头的事,半个小时后出门。”
朱丽松一口气。她其实可以等到明哲过来叫上明哲作证,事情还没急成那样,可是她烦明哲可能与她的谈话,她不想听,她知道明玉不会替明成罗嗦,所以她找明玉。没想到以前冤家似的明玉这回却答应得爽快,她不知道,等会儿吃饭时候,明玉会说什么,会不会嘲讽。
朱丽很想坐下再做点事,可是因为对明玉一向的畏惧和排斥,反而让她对半个小时后的会面忧心,她有点后悔要明玉出面作证的要求,不知道,明玉今天会站在哪一边?明玉与苏明成总是打断骨头连着皮的兄妹,明玉会学明哲也对她表示歉意和内疚吗?
她无心做事,收拾起东西,先慢慢走去流花巷。
石天冬看预订见明玉今天过来吃饭,过去一看,桌边已经坐了一个女子,但一看就知道不是明玉,明玉是超短的头发。他有点好奇,装作不经意地走过去,一看,面熟,这不正是明玉的二嫂吗?朱丽也看见了石天冬,不知他来干什么,挺直腰杆冷冷看着他。于是,石天冬想当然地以为,明玉家二哥又想来为难明玉了。又理所当然地想到,明玉把如此可能带来冲突的会面安排到他眼皮子底下,这原因不言而喻。于是石天冬心中开始摩拳擦掌,恨不得将手掌拿到厨房的磨刀石上磨岀锋刃来。
回头,就见明玉拎着一只大包大步进来,石天冬看到明玉细细的胳膊拎那么有分量的包,总是想到包身工。明玉看到石天冬,就稍稍缓了脚步,微笑道:“你玩篮球的样子让我想起电视上看的美国的街头篮球。”
石天冬惊讶,“你昨晚去了?也不说打声招呼。”
“我昨晚很困,看一会儿就走了。下周三我准备去一趟陕西,你有没有食材需要我捎带的,列个单子给我,我最后一站是西安,还会去一下甘肃天水。”
石天冬跟着明玉走到桌边:“好啊,正想着西北的香料呢,我想好了发电邮给你。那你下周末不能给我们捧场了?”
朱丽在一边看着这两个人,心里怀疑他们的关系,但是又不像。她此时也没心思多想别人的事,只是拿两只眼睛看着两人。明玉想到两人应该是面熟,索性介绍一下:“我的朋友,石天冬,这家饭店的老板。”说着坐下,对石天冬笑道:“给我们吃什么?朱丽今天可能胃口不好,我还行。”
石天冬一听,咦,不像是要打架的样子啊。他又不便问,只得道:“我早想好了,这就让动手。”
明玉见石天冬要走,忙道:“大兄弟,量稍微大一点行吗?昨晚的都不够我吃。”
石天冬哈哈一笑,走了。看明玉的态度,应该不是鸿门宴。
朱丽低声若是自言自语:“还以为他是你的同事呢。”
明玉微笑一下,但没解释。虽然认可朱丽的理性,可是她讨厌苏明成夫妇已久,想要与朱丽推心置腹还是有点艰难。这时一个小厮搬来一盘小章鱼,明玉一看,竟是新鲜的,而且大小不一,显然不是养殖货。小厮偷笑道:“石大哥让问,这章鱼绝对是新鲜的,你们敢不敢生吃?”
明玉看看朱丽,朱丽连忙摇头,明玉笑道:“告诉石大弟,我们进化了,不茹毛饮血。”
朱丽等小厮走开,才道:“明玉,请你来,想跟你说说我和苏明成分家产的情况,和其中涉及到的欠你父母钱的处理。”
明玉客气而疏远地道:“如果你今天只想说这些,我建议你别说了。只要不扯上我,不要我出钱出力,苏家的事我不愿管。你就说你想要我作什么证吧。”
朱丽紧紧地盯住明玉看了好久,不知道明玉说的这是真话还是假话,因为她明知明玉是很记着苏家的钱被老二一家侵吞的。但既然明玉明确表明不要听,她再接着说就傻了,她还是换一种说法。“我请你来,是想做事有始有终。我准备请你见证我归还苏明成欠他舅舅的钱,和长久以来欠你们爸的钱。”
明玉听了吃惊,由朱丽归还?“半数还是全数?”
“全数,你听我解释。简单地说,根据离婚协议,房子归我,我把房子按现价折合房款的一半交给苏明成。但是因为苏明成一意孤行投资被骗,他私自借了他们公司经理十万,问他舅舅借三万,还买了家中的车子,所以我得把一半车款从房款中扣除。他们公司经理那边的借款我管不着,但是苏家的事我得有个交代。我担心苏明成拿了我给他的房款后不尽快解决你们父亲和你们舅舅那边的借款,所以我想请你见证着把钱先还了,余款再交给苏明成。你们舅舅那儿是三万加利息,你们父亲那里,你看要还多少?我想先结清买房按揭的那笔款子吧。”
明玉再次惊愕,很直接地问:“你要不要用三天时间好好想想?你有没有觉得你在意气用事?冲动过后你会不会后悔,既然离婚又何必管苏明成死活?后悔苏家事与你何干,后悔苏家人的背后议论与你何干,何必多此一举?或者,你还是在乎苏明成,想留个完美印象给苏家?”
“没有。”朱丽矢口否认,声音尖越,连自己都吓了一跳。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来,才道:“没有,这可能是我的职业习惯吧,不喜欢看到烂帐不被处理。”
明玉心想,这个理由不充分,就比如说她,她只有更怕烂帐,怕应收款收不回来,那可都是真金白银,不像朱丽接触的都是些帐面数字。但是她绝不会因职业病而想出朱丽这样的越俎代庖的吃力不讨好主意。明玉总觉得朱丽在赌气。她对苏明成的诋毁好像在朱丽心里烙下很深印象,而苏明成自己也不争气,什么坐牢投资失败打上父亲家门之类的蠢事不胜枚举,料想前天苏明成被她的传真撩拨得发疯,在家不知怎样的失控,朱丽因此对苏明成心生极大反感了。只是,分居,她还能理解,离婚,她简直不能相信。好像太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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