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晨 (春台)

　　卫美辰半躺，蜷在大衣里，露着半张脸，闭着眼睛时不时哼唧两声。
　　“马上就到了啊。”他难得一次开车不停加速。
　　到了医院。
　　确实是小事儿。
　　急诊医生教着她按了会穴道，并配合着喝了药，卫美辰那股蔫蔫劲就好了一大半，活像是茶叶突然吸饱了水。
　　再等她从洗手间里出来，人就又活蹦乱跳了。
　　“谭思齐，我…好像又有点饿…你饿吗？……”刚活过来的人姗姗走到他面前，红着脸干笑。
　　谭思齐斜靠在医院寂静长椅上，揉着眼暗抽一口气。
　　医院旁有家24小时便利店，她说要吃里面的关东煮。
　　“没问题吗？”他皱着眉问她，“我是说过敏。”
　　卫美辰已经在挑拣：“没问题，吃过好多回了。”
　　不一会，谭思齐的车里，飘起一股热香味。
　　“你不爱吃这个啊？”卫美辰见他不动，递过来一支牛肉丸。
　　他说：“我不饿。”
　　但还是探头咬了一颗。
　　剩下的，很快进了卫美辰的小嘴。
　　在她滋滋嚼动声里，谭思齐往回开。
　　自打刚才对她的担忧放下，谭思齐的倦意就绵绵袭来。
　　于是他集中所有精神开车，没怎么跟她说话。
　　渐渐地，卫美辰也没声儿了。
　　他后知后觉地偏头一看，她脑袋正歪在座椅上，朝着他，已经睡着。
　　浓密睫毛在她眼周投下淡影。左边的嘴角上，还沾着一小抹酱渍。
　　等他在地下室停了车，卫美辰还睡得酣酣的。
　　谭思齐抽了张湿巾，倾身，将她嘴角的酱渍轻轻擦去。
　　她的红唇在他的擦拭中微微伏动。沾了水分后，白的更白，红的更红，盈起柔亮光泽。
　　新鲜的莓果。
　　带晨露。
　　应该很甜。
　　谭思齐呼吸微微急促了几分。
　　面前的小脸正无知无识，浑然不知，他现在用什么样的目光看她。
　　谭思齐放轻呼吸，慢慢凑过去。她的芬芳渐渐冲盈鼻间。
　　但想起她曾说“相信他”。
　　想起陈允曾调侃“伪君子你不也是喜欢上了她的美色”。
　　谭思齐嘴唇堪堪停住。
　　他闭了闭眼，压住胸口起伏，掉转方向，往她的脸蛋而去。
　　再次停住。
　　面前那张脸，还是睡得那么香甜。
　　谭思齐忽然有点恼火。
　　这回她什么都没有做，还是成功勾引了他。
　　他在这挣扎，她却在折腾了他一晚之后，能吃能睡倍儿香。
　　他不亲了。
　　谭思齐抬起身，伸手捏住她的小鼻翼，力道不轻不重。
　　看她还睡。
　　卫美辰正在睡梦里唱着歌儿。
　　忽然。
　　发现自己不能出声了。
　　她着急地想要找医生。方才那个急诊医生的脸浮现在天空，对她说他没办法。
　　卫美辰着急地跑，才抬脚就摔了一跤，再仰头一看。
　　自己已经被关在了小屋里，那个熟悉的小屋，昏暗的，肮脏的。
　　她的手被绑着，口鼻被捂着，心里弥漫着愤怒和绝望。
　　眼泪滑下来。像曾经那样。
　　对了，她记得角落腐烂的木板下，有一些玻璃渣。
　　可以磨开绳索，可以帮她逃出去。
　　至于会不会划伤出血，那算什么。
　　卫美辰想要挪过去。
　　可却发现自己一动也不能动。
　　不行的，她必须过去，必须过去！
　　……
　　谭思齐一开始看着卫美辰皱起眉头，他只想笑。
　　但是很快，她的反应似乎过分激烈。
　　两手张牙舞爪，像是焦急地想要抓住什么。胸口在颤。
　　甚至眼角迅速湿了。
　　他赶紧松开她的鼻子，握住她的两只手，唤她名字。
　　呼吸渐渐通畅，卫美辰睁开眼。
　　落入现实，来自于回忆的恐惧，却仍未完全消去。
　　“是你啊。”她揉揉鼻子，对谭思齐笑了笑，眼中还余着点惶恐。
　　谭思齐有些歉疚。
　　这世上有人怕黑，有人怕高，也许她就怕这样。
　　“好了，以后不捏你。”他摸摸她脑顶柔发，“到家了，回屋再睡。”
　　

　　第19章 Chapter 19

　　
　　谭思齐的那些隐秘心思，卫美辰可不知道。她目前忙着的，主要是这三件事：
　　在家里尽可能地装乖不生事。
　　在学校狂补功课，为工作做准备。
　　以及，和吴迪一起操心网店，尽量挣些钱。
　　第一批旗袍，到目前为止虽然卖得不多，但也比她们预想的热火。
　　俩人开始新的设计。
　　“要是这边加点直的褶皱，这边的围度再放宽点，下摆有点坡度，会不会更好？”卫美辰对着图纸，跟吴迪商量。
　　吴迪想了想：“试试，我觉得可以。”
　　接着又夸她：“我觉得你真聪明，很有灵气，经常比我想的要好。”
　　真的吗？
　　吴迪可是导演系的首席大才女，多才多艺。
　　卫美辰双手撑脸，笑：“很少有人夸我唉，除了长相。说我讨厌的人倒是挺多的。不过我也确实经常招人讨厌。”
　　吴迪迅速画着稿，看了她一眼：
　　“我觉得你一直都很好啊。偶尔的时候吧，你只是有一种试探心理。你可能在潜意识里，希望别人能无条件地接受你，所以会不自觉地试探别人的底线。”
　　“什么理论？不懂。”卫美辰笑：“我试探过你吗？”
　　吴迪伸手捏了把她的脸：“对你，我没有底线。”
　　*
　　此时，谭思齐正和陈允一起吃夜宵。俩人并排坐着喝牛肉汤，跟大学时一样。
　　陈允最近在追一个女医生，短信密集如雨点，吃一口发一条。
　　谭思齐咬着牛肉，随口问：“你很上心啊？未来嫂子长什么样，看看。”
　　陈允立刻瞪他一眼：“伪君子，上回抢我的，这回还给你看？”
　　谭思齐皱眉拍了下他后脑勺：“谁跟你抢了。又不是你的。”
　　“行行，是你的。”陈允哼一声，朝远处挪了挪凳子。
　　谭思齐不再理他，想了想，发了条消息给卫美辰：“你最近牙怎么样？”
　　卫美辰和吴迪忙完了。
　　她正在洗手间里心算自个的债务。算一算，养育费还欠着二十来万。
　　对着镜子洗把脸。
　　不怕，肯定很快能还。
　　短信响。
　　她看着笑了笑，再张大嘴巴，晃着头，在镜子里看了看自己上下两圈小牙。
　　又白又整齐，补过的那颗也没异样，真好看。
　　闭上嘴，她在回信框里打字：“不知道哎。要不然晚上你亲自检查一下……”
　　刚打完，就拍拍自己的头。
　　生什么事！对小老师，要尽量娴静。
　　她逐字删掉，改回：“牙挺好的。”
　　谭思齐很快回复：“八点十分了。”
　　“收到！”卫美辰拿起包，轻快地向门外走。
　　回家喽。
　　刚进小区门不久，卫美辰就又遇见了送她甲虫的小女孩。
　　穿得像团棉花，在远处小径上蹦蹦跳跳。旁边陪着的，大概是她奶奶，同样白白胖胖，梳着圆髻。
　　那小孩认出了她，喊了声“姐姐”。
　　卫美辰扬起唇角，遥遥跟她挥手。
　　小女孩的奶奶目光也投过来。卫美辰也朝她笑笑。
　　但她奶奶的表情，却有点儿奇怪。仿佛有点惊讶似的。
　　可能是她的错觉吧。
　　卫美辰到家半小时后，大门就轻轻响了。她从房间里探出头，向正在换鞋的谭思齐笑道：“你回来啦。”
　　谭思齐走过来，递给她一小盒蛋糕。
　　卫美辰跳了一步，走出房门，拿起盒子嗅嗅：“巧克力的。”
　　“嗯。”谭思齐放下外套，“我问过了，做得很干净，不会有花生。”
　　卫美辰已经拆开了咬了一口：“好吃，好香好甜又不腻。”
　　“那下回还给你带。”
　　“谢谢。”卫美辰暂时放下蛋糕，殷勤地跑去厨房，飞快给他倒了一杯水。
　　谭思齐笑笑，拿起来抿了一口。
　　还真有点舍不得。
　　他又要出差，元旦前才回。
　　跟她说了。
　　“这么久啊，一个月。”卫美辰嘴里包着一口蛋糕，巧克力末沾在唇边，“怎么这么忙。”
　　“我们这行，看现场非常重要。”谭思齐靠在沙发上，“你呢，元旦干什么？会出去玩吗？”
　　她说：“不知道呢。不过元旦过后，我们班要去小溪山采风。”
　　谭思齐看看窗外，叮嘱：“冬天了，天越来越黑，你记得每天早点回家。”
　　卫美辰咽下去，擦擦嘴，笑嘻嘻：“记得记得，答应你的嘛。你不放心的话，不然我每天拍照片发给你啊。”
　　谭思齐不置可否。
　　等他到了外地，当晚八点一刻，还真收到了卫美辰发来的照片。
　　她穿着红毛衣，坐在卧室窗边，歪着头，笑脸嫣然。
　　左边手里，还举着一份报纸。
　　谭思齐愣了愣，将照片放大。
　　那是当天的《青市晚报》。上头写明了，每晚六点钟刊发。
　　谭思齐看看卫美辰认真的模样，再看看那报纸，忽然大声笑起来。